235.第235章 熙熙攘攘(二)
「范當家只顧得自己夙願得償,也得體諒咱們這千里迢迢追隨跟來的辛苦……六方賈這次失落的寶貝您老不曾在意,我們卻是勢在必得的。」
那被范掌柜一腳踩實了的白馬吃痛,失了一路而來的安靜沉穩,倏爾焦躁了起來,四蹄也開始亂踢亂蹬,這一發起性子來,竟把另外九匹的神駿也激得不安焦躁,齊齊在如意鎮前的空曠山道上刨起了四處飛濺的雪粒泥塊。
這一驚惶,讓原本穩若磐石的五輛馬車也募然搖晃亂動,那小巧玲瓏的華衣女子只顧得盯緊了百步開外的柳謙君,根本未料到會被腳下的駕馬驟然陰了一記,眼看就被摔下了轅座、快要全身都撲到了地上去。
所幸那停在最左側的馬車中,也隨之躍出了個頗為高大的魁梧身影,順手將她抄在了懷裡,避免了這玲瓏女子與她那綉滿了夜合花圖樣的華麗衣衫都跌落在濕冷泥地間的命運。
這第三輛馬車上的客人,身著宛似龍鱗流波的玄色袍衫,身形高大偉岸,比起張仲簡來也高了一大截,雖然面目五官頗為平凡,然而左邊臉頰邊沿處赫然有兩道幾乎貼著耳根的刀疤舊傷,讓旁人一眼望之便無法輕易忘卻。
而這第三位外來客的雙手雙腳,更是在尋常凡人中極為少見的修長壯健——從自己的馬車中飛撲出來后,他只用了右手便輕輕鬆鬆地抱住了那自稱范掌柜的女子,繼而毫不以懷中一個大活人之重、像只是抱住了根雁羽般長身肅立在了地上,左手則極為平常地隨意放在身側,讓賭坊四人眾不得不注意到他左手的指尖,幾乎已經碰到了膝蓋。
不知道這第三位客人姓甚名誰,然而張仲簡只這麼看了他一眼,就想到了與自己定下過一戰之約的末傾山大弟子。
這位客人的面容眉宇之間,並沒有破蒼主人那痴於刀劍之道的痴狂之態,然而他方現了身落了地,張仲簡便覺出了背上皮囊的異樣——正如數月前初見到末傾山大弟子與他那柄刀器時,素霓正在鞘中微微顫動不休,似乎為見到難得的同道中人而有些激動。
只是這位似乎也在刃器之道上有所造詣的外來客,比起破蒼主人來,實在要親切近人的多,雖然嘴上毫不客氣地替六方賈掌事攔下了對方的莽撞行徑,卻還是眼疾手快地救下了自作自受的范掌柜,並沒有眼睜睜地看著女子摔下地去。
華衣女子的身形太過小巧,此時被身材高大的他牢牢地抱在懷裡,倒像是個被父親庇護的無辜幼女,只是這位對著柳謙君都敢毫不客氣地罵出聲來的范掌柜,根本沒有半分領了對方這救命之恩的意思。
「這天下的寶貝,再稀罕再華貴,也抵不過侯爺您一句話……侯爺若真的有心,六方賈哪裡還會容得下其他客人來爭搶,豈不是早就雙手奉在您的面前了?」玲瓏如及笄少女的范姓當家,像只受傷的雛鳥般被護在這玄衣男子的懷裡,倒絲毫不以為忤,反倒繼續冷笑著,轉而譏嘲起救命恩人來,「怎麼這回還要勞動您的大駕親身來此,不惜髒了您的手來強搶這寶貝?」
被喚作侯爺的玄衣男子苦笑著躬下身來,將女子小心地放了下地,眼角餘光轉而瞥向了鎮口的柳謙君:「范掌柜極少主動與人交惡,平常時候就算是再惱怒再憤慨,也不會輕易說什麼重話……今日卻不惜破戒,看來這位柳姓千王果真是您的大仇……」
「侯爺也是難得這般啰嗦。」被護著沒傷到半根毫毛、也不願說半句好話的女子,從雙腳踏上了地面的一瞬開始,就又死死地盯住了柳謙君,然而面容上對救命恩人的不屑之意卻半分未去,「我和她的恩怨,無須他人多言,侯爺請自重……您要擔心的,是那遺落了的寶貝,如今到底在誰的手裡,不是嗎?」
「除了范老闆您另有所求,我們這些一路跟著總管先生到了這裡的俗人們,哪個不是為了這寶貝而來?」玄衣男子不曾被范掌柜的譏嘲之語激怒,剩下來的兩輛馬車中卻先有了響動。
六方賈右側的馬車上,這揶揄之語的主人家稍稍掀起了門帘,從簾縫中探出個圓圓胖胖的大頭來,正咧著嘴作出極為誇張的嬉笑之態:「可是范老闆您財大氣粗,能用麾下所有商號的天大人情來換得六方賈給您找一個人……我等俗人卻沒這個能耐,只能用區區的銀錢來換得想要的寶貝,如今好不容易追到了跟前,總得給我們留個進門的機會,是不是?」
方才還伶牙俐齒、逮誰罵誰的玲瓏女子,在聽到這大頭客人的接話后,像是被股子嚴寒冷風驟然襲身般縮了縮身子,滿面嫌惡地轉開了頭,壓根懶得去辯駁回應。
托這位大頭客人打岔的福,賭坊四人眾與路鬼也終於得以見到了這些為了參娃、不惜在大年初一追上門來的麻煩客人們的全體真容。
五輛馬車上竟然下來了七位客人。
那直言揶揄了范掌柜的大頭客人,在得償所願地氣得玲瓏女子懶得回話后,笑得幾乎都要把嘴角咧到了耳根去,便歡歡喜喜地從馬車上探出了身,竟是個五短身材的天生侏儒,這下更顯得他那大頭怪異無比,活脫脫像是個畸形的蘿蔔頭。
而那從頭到尾都沒發出過半點聲響的最後一輛馬車上,下來了並不見任何奇怪之處的一老一少兩位男子,看起來與人間界隨處可見的尋常祖孫並無甚兩樣。
這六位客人或冷著面容、或客氣地朝著賭坊四人眾頷首示意時,被范掌柜喚作侯爺的玄衣男子那輛馬車中,悄悄地飄下了個將自己全身上下都包在斗篷里的瘦小身影,並極為迅速地躲在了玄衣男子的身後,就連午時最為燦爛的天光,都不能映出他從頭到腳的半分真容。
除了那上來就對著自己咋咋呼呼的玲瓏女子,柳謙君並不曾當面結識這一行七人中的另外六位,然而只有這藏在玄衣男子身後的最後一位客人,讓千王老闆不自覺地在袖中暗暗握緊了雙掌,心下倏地閃過了絲不安之感。
這位遮遮掩掩的外來生靈……不知為什麼,倒讓她覺得有幾分莫名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