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第317章 心事重重的甘小甘(二)
從縣衙後院里眺眼望去,也能見到九轉小街上那座三層的小樓,正安安靜靜地肅立在冷清的街道上,一聲不吭——大順那孩子,像是忘了自己還有一位管護者「流落外頭」、已有許久不曾回來看他,這半月來都老實得像是睡昏了過去,壓根沒發出什麼該讓旁人擔憂的響動來。
甘小甘怎麼能不急?
「真的……不讓我陪你回去?」
根本拗不過甘小甘的縣太爺,不得已拋下了那滿桌的得意菜肴,將女童送到了縣衙後院的大門口,面上的不安之色卻半天沒能退卻下去——比起賭坊里那諸位怪物來,縣太爺更擔心在午時前沒能吃上任何吃食的甘小甘。
可他更能看明白女童那雙大眼裡的憂心之念。
於是向來對甘小甘「言聽計從」的縣太爺,只能放下了後院大門上的橫木門閂,雙手微微用勁,拉開了這大概是如意鎮里最笨重結實的院門。
還未從深冬時節完全逃離開去的如意鎮,街道上依舊到處奔走著讓人不自禁要拉緊衣襟的寒風,被這大門順勢一帶,便徑直都朝著縣衙後院里狂撲了進來,把甘小甘肩上的細軟髮絲都驟然刮到了背上去。
甘小甘容色不動,依舊獃獃地望著無人路過的冷寂街面,像是在分辨到底哪一邊才是回九轉小街的路:「嗯。」
縣太爺嘆了口氣:「行李呢?先不帶回去?」
「嗯。」甘小甘終於側過頭來,那隻一直死死抱著個檀木小箱的小手也舉了起來,向縣太爺搖了搖,「甘有這個就好。」
這是女童從吉祥賭坊搬過來之後,唯一一件不是由張仲簡幫著帶過來的行囊,甚至在甘小甘每夜安睡之前,都要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枕下,顯然是她極為重視的一件寶貝。
只是這檀木箱子進了縣衙後院后,還從未被甘小甘親手打開過,縣太爺便也無從得知這裡頭到底裝了些什麼。
以她的性子,大概……是什麼了不得的「吃食」?
眼看甘小甘挪了步,就要徹底走出了這縣衙後院,縣太爺眉間微跳,終於還是猶豫著追問了句:「這個時辰,他們可能都不在九轉小街上,要是回去之後找不到……」
甘小甘沒回頭,連腳步也沒停下來,可她細小輕微的堅定語聲還是傳回了縣太爺的耳中:「會在。」
女童頓了頓,繼而像是能看到縣太爺面上的疑惑神色般,又自顧自地接了句:「龍抬頭,是歌的大日子,君她們……都會在。」
縣太爺啞然失笑——賭坊諸位怪物相處十年有餘,彼此之間卻熟稔親切地猶如百年摯交,比起他這個七年前才回到如意鎮來的「外人」來,當然要勝出不知幾何。
他又瞎擔心些什麼?
「粥……等甘回來喝。」
不知是不是「聞」到了身後縣太爺這片刻間的頹然之意,女童抱緊了她懷中的檀木小箱,貼心無比地駐步回過身來,出乎縣太爺意料地輕輕說了句。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那從來都獃滯痴怔的小臉上,似乎隱隱泛起了寬慰旁人時才有的安然之意。
縣太爺扶著院門,眉目亦漸漸和緩了下來:「好。」
九轉小街與縣衙後院之間,不過隔了幾道拐三拐的小巷,並不是什麼太過複雜的遠途,就算沒有人護送在側,甘小甘也能在不到兩盞茶的辰光里慢慢走回賭坊去,著實不需旁人太過擔心。
於是縣太爺也只是目送著女童消失在了街面拐角,便悠悠退回了院里。
這空曠的縣衙後院里,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還有房裡那滿桌的「豐盛」早食。
只是這六道常人根本無法吞咽的「大菜」,他一個人要怎麼吃得下去?
所幸此等天大的麻煩,總會有人來幫他收拾的。
樓化安才剛剛跨過了房中門檻,已有另外一隻手替他拿起了那被甘小甘留在桌面上的木筷,熟練無比地夾下了那道清蒸斑斕彩蛛的螯肢。
「火候太大……這種南疆的彩蛛本就外脆里嫩,沒什麼嚼頭,你用大火這麼一蒸,就更是滿嘴稀爛了,難吃難吃。」
甘小甘不久之前還安坐其上的那張木凳,竟在縣太爺與女童去往院門這短短的辰光里就易了主。
已然邁進了房門的縣太爺卻沒有再往自家的這張飯桌再靠近半步。
他明明是這空曠大院的正統主人家,此刻卻只是倚身靠在了房門上,眉間深鎖。倘若賭坊五人眾還在,也會頗為震驚地發現,向來不願與旁人太過為難的縣太爺,此時那清秀消瘦的年輕面容上甚至泛起了根本掩蓋不去的厭惡之色。
「再怎麼難吃……倒也不見你從我家退出去,反倒在廚房裡蹭了十來天之久。」樓化安語聲冷冽,然而對方張著他專門為甘小甘備下的那雙木筷,在滿桌的吃食間東夾一塊、西捻一段,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愈發讓縣太爺覺得滿腹肚腸橫攪、怒火叢生,「……你再這麼吃下去,等小甘……她回來,發現只剩了滿桌殘羹冷飯,你以為她會永遠這麼聾啞下去、發現不了你也同住在這院里?」
嚼咽吃食的響動乍停,房中取而代之地響起了個嘶啞尖利的可怖笑聲,猶如荒野寒鴉被驟然扭斷了喉嚨般,令人骨血發顫、忍不住要奪門而逃。
「不過短短數月的辰光,你就敢這般親近地喚她小甘,看來是真的不知道她當年都做過些什麼……看她如今那副恨不得廢棄了自身的樣子,哪裡還能知道這院里另有第三位住客?只要縣令大人您不去通風報信,我就平安得很,是不是?」
這嘿然怪笑著放下了手中木筷的,是個身形短小、卻不被旁人見得到絲毫真容的奇怪客人。
明明方才還將桌上的吃食送進了嘴裡,可他全身上下都被包在了個墨綠色的奇長斗篷里,像是將自己藏在了凡胎肉眼不可見的黑暗深淵之中,就連與他咫尺之遙的縣太爺都無法窺得他的面目稜角半分。
這位……赫然竟是大年初一那天、與柴侯爺一起進了如意鎮,卻至今也沒被賭坊四人眾尋到蹤跡的斗篷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