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第404章 誰說百無一用(一)
「殷先生……是怕我會死么?」
幽沉的黑暗裡安靜了好半天,直到那昏黃的火光中輕輕地響起了聲……像是柴火濕氣驟然炸開的動靜。
沒想到半年不見的幻術師會突然發這麼大的火,秦鉤在半空中小心翼翼地跳了跳,想藉此讓殷孤光看清自己這副新的「肉身」暫且還平安無事:「我還以為這話,會從木頭嘴裡先聽到……」
殷孤光苦笑著扶了額——這片安靜得過分的黑暗,比他想象中還要容易逼得人發瘋,只這一瞬,他的額上已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就連掌間也冰得嚇人。
因為早知甘小甘在這淵牢里度過的無助年歲,他和柳謙君才剛進這石室就已雙雙亂了陣腳,連自救之力都沒剩多少,更別說襄助旁人;如今好不容易在這牢獄里見到個老朋友,卻偏偏是秦鉤這個悄無聲息就把自己送上了絕路的傻小子——這實在有些讓人絕望。
更何況等秦鉤如今這副「新肉身」燒了個乾淨后,對面石室里那十餘位裂蒼崖弟子、和至今未醒的縣太爺,恐怕也再堅持不了一時三刻,就要盡數無聲無息地送了性命。
即使是有「心火」這陰陽界不傳之秘的禁忌術法相助……他們也不過多活個片刻罷了。
在這隻聞水聲、毫無出路的黑暗裡,那寥寥片時的生機,又有什麼用?
「那本手札燒得好快,我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東方前輩在上頭還寫了些什麼……」聽出了殷孤光輕笑聲里的頹喪之意,秦鉤愈發不安地在空中跳了三跳,「聽殷先生這麼說,該是知道這個術法能維持多久的……是不是?」
殷孤光幾乎要被氣得在地上打起滾來——半年不見,這小子怎麼連死都不怕了?
聽到自己不久之後就要徹底從六界中消失無蹤,連輪迴之機都再求不得,秦鉤怎麼還能輕飄飄地問到「心火」這術法能用多久上去?
「這術法耗就耗在根本不容外力相助,即使身具寶器與道家仙丹,也只會把施術者自身的皮囊和魂魄燒個乾乾淨淨,絕不連累其他外物……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生靈用過這個與尋死無疑的術法,五百年以上的精怪,即便是肉身厚實的獸族,也只能勉強撐上三個時辰。」
殷孤光嘆了口氣,終於還是耐住了性子,字字清晰地和秦鉤繼續解釋起他當前的危難境況來:「你上了裂蒼崖后,到底學了些什麼,我並不清楚……可要是換了縣太爺來用這個術法,也是熬不過半天辰光的。」
「倘若真的如你所說,他下山之前已是裂蒼崖諸位尊長定下的繼任掌教人選,那和你這個新進山門的師弟比起來,縣太爺總歸是要厲害些的……」
昏黃的火光有意無意地往石室後頭退了幾步,再次微微照亮了縣太爺的憔悴面色。
樓化安的面容雙頰上,並不像裂蒼崖其他弟子那樣死氣繾綣,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面色比方才還更差了些,就連秦鉤這團火光就在一旁暖融融地照著他,也不見半分的好轉。
秦鉤當然聽明白了殷孤光的言下之意——連木頭傾盡全力,也只能把心火燒上短短半天,那他這個半年來都沒把心思放在修鍊上的野狐禪,生機就更加短暫了。
「可是殷先生……我這副樣子,已經至少兩天了。」
殷孤光只覺得自己扶在額上的右掌間倏爾泛起了股滾燙之意,刺得他如夢初醒:「多久?」
十步開外的那團火光這下跳得更高了:「木頭來之前,我就以這副模樣守了諸位師兄至少二十個時辰……只是木頭也被扔了進來后,我就沒能顧上心算,但不管多久,前後總不會少於兩天。」
像是看到了殷孤光面上的不可置信之色,秦鉤慌不迭地又追了句:「這心算辰光的本事,是進千門時非學會不可的……我不像木頭那樣,能看懂道家那些神神叨叨的術法,可這默算,卻是我到十三歲的時候就能拿得出手的本事……殷先生您大可放心。」
殷孤光微微張著嘴,頗有些痴怔地點了點頭。
他是知道千門這個規矩的——當年的柳謙君,就曾想用這個門道去教會凡事都大而化之的楚歌,雖然後來依舊以失敗告終,卻讓他和張仲簡就此對凡間的千門賭界又高看了幾分。
凡世坊間的千門中人,能夠在無燈無火的狹小地界中練就繁雜瑣碎的諸多賭術,而心算這個本事,既是茫茫千術之一,亦是為了在詭譎萬變的賭局中心定如初,絕不被其他的千術擾亂了自己的盤算——動輒便耗上兩三個時辰的荒誕賭局,若是因為時辰的算計差錯、而手下失了穩,那豈不是有些輸得太過冤枉?
畢竟是能和柳謙君賭上八盤、也能慨然認輸的千門一員,縱使處世之道隨便至極,但在賭術這一點上,秦鉤卻是讓柳謙君欣然頷首的後輩,這區區心算之術,當然並不值得他在這危急時候拿來唬人。
可是……怎麼可能?
殷孤光猶記得自己這輩子唯一一次當面見到「心火」這個術法時的驚駭莫名。
那年,他被九師兄送去了極東廢城,打算接下來的兩年跟著七師兄好好研習化形術法,卻在僅僅四天後就親眼目睹了七師兄犯了病,急得九師兄慌忙趕回了洛陽青要山,卻莫名其妙地換來了輕易不出遠門的三師姐。
當時的他年紀尚小,在幼時的記憶里,只知道三師姐會給他們所有兄弟姐妹量身裁衣,活脫脫像是個凡間的尋常娘親,卻從來沒見過後者給任何生靈治過病。
殷孤光傻傻地等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三師姐溫言安慰著蜷縮成團的七師兄,繼而不知念叨了幾句什麼奇怪的言術,她的下半身就忽而化作了團灼灼的烈焰。
那一瞬出現得太過突兀、又結束得毫無徵兆,讓少年時的殷孤光並不全然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這團火光悠悠地在七師兄身邊燒了幾個時辰后,原本病得根本無法起身的七師兄就恢復了大半的元氣,甚至在此後的百餘年裡都未再犯過病。
可三師姐的雙腿,卻就此廢了。
連萬年精怪修為在身的三師姐,都未能在用了「心火」這術法數個時辰后、全然保住自己的肉身……秦鉤這個半吊子的修真界弟子,又憑什麼足足燒上了兩天,也毫無虛弱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