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第423章 監守自盜(二)
末傾山大弟子的「善意」質問,並沒有成功地嚇到小房東。
楚歌仰著頭,那與山間野狐有九成相像的小臉上毫無畏懼退縮之意。在皺著眉發獃了許久后,她只是微微翹了一雙縫眼,繼而冷冷地回了句毫無干係的話。
「你不是破蒼。」
幽沉靜默的黑暗裡,有雪亮的刀光倏地一閃而過——不知是不是錯覺,破蒼大刀似乎激靈靈地抖了抖。
眼前這刀器的詭異回應,讓小房東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腦袋上的兩隻尖長耳朵得意般地卷了卷,楚歌再次沖著那高大如山嶽的男子點了點頭:「你不是破蒼。」
那黝黑的面具擋住了男子的大半張面容,讓旁人看不到那些宛如血盆大口的陳舊血痕,便愈發無法窺得他是不是面色有異。
然而男子那握刀的右手上,已然迸出了數道青筋。
原本被他半拎半放在掌間的大刀,正顯而易見地微微顫抖不休,雖不知為何,未聞其發出絲毫的金鐵低吟之聲,卻擺明是被小房東這句沒頭沒腦的質疑戳到了痛處——要讓這柄比素霓不安分得多的破蒼大刀沉靜下來,末傾山大弟子當然不得不費更大的力。
「小房東你不認人的本事……素霓老弟也是和我提起過的。」直到手中的刀器漸漸安分了下來,男子才失笑般地搖了搖頭,那張墨黑面具擋盡了他的上半張臉,卻沒有遮去他雙眸里的懾人神采,「只是我與破蒼早為一體,有他在側,小房東你還認不出我嗎?」
楚歌也正將眸光死死地定在了那頗有些風聲鶴唳的大刀上,聽到末傾山大弟子這已極為客氣的話語,她重新揚起小臉,對上了男子的一雙眸眼,竟還煞有介事地冷哼了聲。
「他是,你不是。」
這半截子的反駁之語,意思卻再明白不過了——刀,還是數月之前與素霓短暫交鋒過的那柄無講道理的刃器。
人,卻不是了。
「哈?這大個子不是破蒼?!」
楚歌的背後突然探出個大汗淋漓的枯瘦小腦袋,雙眼放光地瞪准了末傾山大弟子,上下打量著這位這時候早該把她們兩個闖入者扔出去的無用看守。
不是那個只知道把自家大刀當成寶貝的莽子,她還怕什麼?!
還以為此番必死無疑的師姐大人,幾乎在方才那短短的半刻間耗盡了全身氣力,活活用一身冷汗,在小房東的後背毛髮間躺出了個幼小人形的凹洞來。
她終於可以垮了雙肩,倒翻著雙眼從犼族幼子的後背上滑落下來,坐在冰冷的湖石上徹底地鬆了口氣——儘管她兩隻乾枯的手掌間,還纏繞著剛剛從楚歌身上揪下來的幾把雪白毛髮。
「死裡逃生」后的乍然鬆懈,讓師姐大人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五官眉目,整張枯瘦發黃的小臉抽搐不止,怎麼看都像是扯出了個足以將凡間幼童嚇哭的古怪笑容。
她甚至還用這個嚇死人的笑容,朝小房東問了句再正經不過的大事:「那他是誰?」
末傾山大弟子竟也沒因為師姐大人的神出鬼沒,而現出半分的訝異——他似乎早就明了了這個小小傒囊會闖進淵牢來的事實。
他甚至還笑著附和了句:「是啊,小房東,如果不是破蒼……我還能是誰?」
師姐大人連滿頭的冷汗都沒來得及拭去,就張大嘴怪叫著跳起了身來。
這下連她也確信,眼前這個淵牢看守決計不會是破蒼主人——男子眸中的戲謔之意太過明顯、亦太過自然,怎麼會是只知橫衝直撞的末傾山大弟子?
小房東卻為難地舔了舔前爪,順勢揩了揩發癢的鼻尖,憋了半晌才應道:「不知道。」
她只嗅出了眼前男子與破蒼主人的身魂味道有所不同,也依稀覺得這個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該是最近才聞到過的某個生靈……卻怎麼都記不起這傢伙原本的面容該是什麼模樣。
偏偏對方此時又頂著破蒼主人的這副肉身,她哪裡還分得清?!
恐怕當下最清楚這個男子本尊真身的,也只有他手裡那不能言語的破蒼大刀。
可這與主人幾乎魂靈一體的神兵刀器,數百年來都在人間界霸道無狀慣了,恨不得和主人一起在這天地間捅出個大洞來,如今怎麼能容忍自己被他人握在手裡?
真正的末傾山大弟子……又去了哪裡?
「不管你記得的我是哪一位,如今能把你們帶到隱墨師和長白山參王面前的,這淵牢里也只有我一個……就暫且先把我當成破蒼吧。」
小房東的心虛之語,反倒讓高大的男子溫和了眉目,不再刻意為難這不識人族面目的犼族娃娃。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蹲下身來,幾乎是耳語般地輕聲說了句,繼而向楚歌伸出手去,示意後者可以攀到他的寬闊雙肩上。
師姐大人愈發目瞪口呆——這不知來路的淵牢看守,不但不準備把她們趕出去,竟然還打算作她們的馬車?!
楚歌的一雙縫眼微翹,沒好氣地重新立起了四足,忽地一甩尾巴尖,將身邊面黃肌瘦的小人兒卷回到了自己的後背上,繼而繞過了男子的寬厚手掌,自顧自地往那幽沉無光的黑暗裡繼續前行而去。
「末傾山大弟子」自嘲般地笑了笑,亦直起了身,大步地追了上來,心照不宣地走在了小房東前頭,成了個無聲的嚮導。
只是這一次,他手裡那破蒼大刀上的冷芒似乎淡去了不少,不再像方才那樣,雪亮得幾乎能刺瞎小房東和師姐大人的眼。
於是他身後的兩位劫獄者,又能偷偷摸摸地耳語起來。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末傾山的那個莽子?」師姐大人毫不客氣地在小房東背上打了幾個滾,把全身的冷汗都蹭到了那溫暖的毛髮間。
楚歌依舊氣定神閑地往前悠悠邁著步,像是極為信任眼前這個壓根不知是何方神聖的陌生人:「這個器靈的味道不對。」
師姐大人小心翼翼地斜眼打量著那依舊閃著森冷光芒的三尺大刀,激靈靈地打了個寒噤:「……是更凶了?」
小房東的一雙縫眼依舊盯准了在眼前晃晃悠悠的寬闊刀器,語聲卻是冷冽的:「這大刀,和仲簡的素霓很像……要真的是跟在主人身邊,是不會慌張不安到……連刀芒都收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