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第440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一)
「樓化安?就是那個長了一副癆病鬼模樣的山城縣令?杜總管帶我們去如意鎮的時候,倒是提起過一嘴……那小子不過是個被裂蒼崖扔下了山門的不肖弟子,怎麼要勞動山神大人你擔憂他的安危?」
大頭的侏儒亦步亦趨地跟在「破蒼主人」的身側,在歪著腦袋、眼瞅著最後碰上的那位淵牢看守被同伴扔進了原本空蕩蕩的石室后,這才重新接上了方才與楚歌閑扯、卻被不識相的六方賈僕從「貿然」打斷的話頭。
「我不是山神,是土地。」團在沈大頭百寶袖囊里的小房東豎著雙耳,傾聽著他們周遭是否還有生靈屏息潛行靠近,直到肯定方圓百步內都再無其他六方賈僕從虎視眈眈后,才冷冷地駁回了沈大頭的無理言辭,「小樓也不是癆病鬼,是如意鎮的縣太爺。」
「好好好……既然您老人家不肯承認自己的山神之尊,小民不提就是了……可就算是山城裡的土地,區區個凡人縣令的死活也根本賴不到您頭上,咱們這趟能把柳老闆和隱墨師救出來已是大幸,您老人家真的非得要把那樓家小子也算進來?」
一路而來都對小房東畢恭畢敬的沈大頭,在聽到楚歌此番「劫獄」大計里的第三位生靈后,終於犯難地皺了眉——范門當家「派」他來淵牢接應的時候,可沒提過還有這麼麻煩的一茬。
「算。」楚歌在大頭侏儒的袖裡悶聲悶氣地應了句,顯然是早就下定了決心,「不帶上小樓,我不出淵牢。」
沈大頭立馬哭喪了臉,沒敢繼續和小房東據理力爭——犼族幼子的執念,哪裡是他這個不知真假的「財神爺轉世」可以抗衡的?
更別說這壞脾氣的凶獸娃娃與他的肉身不過一衣之隔,若真的惹惱了她,小房東只需隨便一伸爪,他這個「沈大老闆」就再也回不了蘇州……再也不能見還死守在金陵城、怎麼說都不肯搬家的范門當家和黑虎了!
「救救救救救……」沈大頭乾脆破罐子破摔地揚了揚大袖,一屁股坐到了剛被「破蒼主人」封了六識的淵牢看守身邊,連口氣也無賴了幾分,「可淵牢那麼大,這位縣令大人又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替死鬼,根本不知道被關在哪個沒人管的角落裡……咱們耗了這麼久才闖到了這兒,難道還要再耗上幾個月在這偌大的淵牢里找他一個?」
他袖裡的小房東竟沒有出聲——沈大頭這話聽起來賭氣得很,卻沒並沒有說錯。
除了被淵牢禁錮之力削弱成了個大睡蟲、而毫無用處的師姐大人,他們三個已在這幽沉不見天光的牢籠里兜兜轉轉了四天之久。
撇開楚歌這個初來乍到的劫獄者不提,「破蒼主人」和大頭侏儒……竟然也在淵牢里迷了路。
他們倆一個是名義上的淵牢看守,一位是六方賈掌事大人的座上賓客,卻偏偏在這見鬼的黑暗裡迷失了方向,連事先摸了個清清楚楚、通往囚禁柳謙君與殷孤光那間石室的道路都再尋不見。
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倒頗為老實,從第一處岔道開始,就明言了他根本辨不清前行方向的事實——他本就被當成了把隨時可棄的利刃,六方賈能讓他在淵牢里「自由來去」,也只是為了要他擋下所有來犯淵牢的強者,即便是玉石俱焚。
至於各路的囚徒們到底被關在了何處,他這把利刃也無須太過清楚。
在「破蒼主人」原本的計劃里,倘若張仲簡能帶著素霓現身在淵牢的邊緣,那麼他們手上的兩把刃器即便不能盡毀了這些石室,也足以攪起一場讓六方賈麾下僕從們手忙腳亂的鬧劇,足以讓兩位主人、亦或隱藏在暗處的其他劫獄者們趁虛而入,在這場大亂中帶走各方囚徒。
他壓根沒料到,闖進來的會是犼族幼子和那位素未謀面的傒囊。
不同於極好說話、且手中刃器還與破蒼大刀惺惺相惜的張仲簡,如意鎮的這位代職土地爺死心眼得很,亦向來聽不進生人的話,當然是不可能和他……至少不是和他這個冒牌的破蒼主人聯手的。
他只能帶著小房東去找柳謙君和殷孤光。
所幸這淵牢里還有個沈大頭。
被同為財神爺分身的范門當家一腳踢來了太湖的大頭侏儒,心不甘情不願地成了「破蒼主人」的內應,早已借了綠林道的名頭、假惺惺地在杜總管身邊跟了數天之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契機,樂呵呵地趕了過來,卻沒能像「破蒼主人」預料那般幫上大忙。
這在凡間貪生怕死了數百年、亦油嘴滑舌了數百年的綠林道狗頭軍師,明明在六方賈總管身後亦步亦趨了許久,明明信心滿滿地記下了整個淵牢的迂迴轉折,卻在第一個岔路口就茫然無措得一如不識前路的「破蒼主人」。更讓小房東差點犯了殺孽的,是這死大頭偏要犟嘴繼續帶著路,直到第六次幾乎一頭撞在石牆上后,才大義凜然地宣告了自己只能帶著同伴們在原地轉悠的事實。
「他真的想要你死。」四天前,在堪堪得知這個不幸的消息后,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嘆著氣、最終還是只對頹喪的沈大頭說了這麼一句。
大頭的侏儒根本無力反駁——六方賈總管果然是想要他死的,只是並非送到破蒼的刀下,而是放任他在這幽沉無聲的黑暗裡瞎轉悠,直到他逼瘋了自己、了結了自己。
根本不需要另外的術法或把戲……只這無邊寂靜的黑暗,就能讓在陸上最能識途的老馬恨不得撞死在石牆上。
若不是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一路上意識清明、強拖著大頭侏儒前行,甚至還能冷靜如初地在肚裡暗算著浪費的辰光,恐怕他們根本等不到第四天。
呼呼大睡的小小傒囊、隨時都有可能犯了暴戾脾氣的犼族幼子、毫無鬥志且只能拖後腿的大頭侏儒,帶著這三個不知有何用處的古怪「盟友」,甚至連手中的刀器也時時惶恐不安,這位至今未點破自己本尊真身為何的「破蒼主人」,竟還能極度冷靜地朝淵牢深處迂迴著行進,儘管一路上碰了無數的壁、繞了數不勝數的彎。
直到那幽沉的黑暗裡,忽而響起了個絕對不屬於他們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