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9.第469章 精衛填海(二)
賭?
楚歌縫眼一弔,不耐煩地撓了撓鼻尖。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柳謙君曾經在賭坊里和一位過路仙神說過的話——十賭九輸,這世上的賭局看似輸贏有度,卻從不容任何一位賭徒全身而退,若一開始便存了刻意的勝負之心,那便連剩下來的那一盤……也運道堪憂。
她畢竟是曾在賭界里瀟洒來去的昔年千王,又一手創立了賭千之法,當然看過了、亦經歷過了足夠多的賭局,才會說出這種幾近滅自己威風的「歪理」來。
坊間的小賭已足夠讓凡胎們犯傻,賭徒們動輒便傷筋動骨、家破人亡,更別說是隨便拿著自己性命去和他人搏個說法的「豪賭」了。
偏偏修真界的眾生也覺得這玩法頗為刺激,動不動就要賠上自己的命數來「賭」,隨意得像是輸了后也不過是在閻王老爺那裡記個帳罷了。
小房東不耐煩地別過了腦袋,乾脆懶得再看一眼那遍布石室牆面的猙獰抓痕。
聽到小牙提起這些「大人物」們竟是拿自己的命數來豪賭、才落得這般凄慘下場,楚歌肚裡本就寥寥的同情倏爾煙消雲散,再也懶得搭理這些個和土地老頭一樣、早就神魂皆滅的可憐生靈了。
師姐大人卻激動得快拽掉了沈大頭的左邊耳朵。
「這幾個傢伙竟有這個能耐、找到了淵牢的真正主人?」
索命小鬼眉開眼笑地跳著腳,身邊的大頭侏儒則疼得根本發不出聲來,後者正徒然地向別過頭去的小房東狂揮著雙手,想讓犼族幼子來救救他可憐的耳朵……亦或是他這枚還不想從脖頸上掉下去的大腦袋。
沈大頭從沒想過,自己那本該是有福之兆的稍長耳垂,有朝一日會成了他最可怕的噩運。
師姐大人的枯黃小手卻將他的耳垂拽得愈發緊了:「本神只知道這個沈大頭把整個人間界綠林道都拱手送給了旁人,是這湖底牢籠名義上的主人;本神也知道這個蠢傢伙是被六方賈當成了傀儡,那個撲賣地界里的幾位大老闆絕對和這虛境脫不了干係……可我家四師兄早在幾百年前,就認定了六方賈也不過就是這地界主人麾下的一個小嘍啰,根本不能定奪任何大事,淵牢的真正主人卻還藏在什麼見不得人的暗處。」
「可就算是我兄妹,這些年也沒能從人間界把這個神神秘秘的主人家翻找出來。」
索命小鬼幾乎快掩不住自己滿面的笑紋:「要是這些傢伙死之前真能找到淵牢的主人,倒比本神料想中要有用得多啊……」
沈大頭只覺自己的耳根驟松,那拽得自己腦袋生疼的力道頃刻間消失無蹤,讓他終於得以哇哇怪叫了出聲,慌不迭地往後瘋狂挪了數步,直到撞上了過道另一邊的冰冷石牆。
似乎是因為受了震蕩,大頭侏儒的袖裡又隱隱冒出了幾截微碧的翅尖——原本給他們帶路的玉髓蜻蜓們,從落下了這條過道那刻開始,就似乎迷了路,悠悠打轉個不休,最後只能悻悻然地盡數退回了主人的百寶袖囊里,直到此時,才終於重新現出了身形。
它們靜悄悄地掠出了主人的袖口,趁著連沈大頭也暈暈乎乎、沒有注意到自家小寶貝們的異常時,就這麼無聲地齊齊振了振翅,往右側的幽沉黑暗裡緩緩飛了過去。
過道里悠悠響起的,則依然是小牙那永遠略帶譏嘲的輕笑之聲:「前輩您太高估了夏、海兩位師叔祖……他們倆雖比極南妖境的大部分生靈要入世得多,但雙雙心性太過純良,受騙上當的本事猶盛我家師父,哪裡能找出連您老人家和衛大哥都尋不到的真相?」
師姐大人轉眼間耷拉了小臉,顯然失望得很:「那他們瞎賭些什麼?能跟誰賭?」
六方賈雖然在人間有些地位,對九山七洞三泉也偶爾有些恩情,卻還遠遠未到能被諸位掌教長老看重到與其拿性命豪賭的地步,更何況夏生他們九位個個在山門裡地位超然,是根本不屑於和這無所不用其極的撲賣之地有任何瓜葛的。
一目雙瞳的杜總管雖能隨時嚇倒沒出息的沈大頭,可在東方牧歸、融匕、復醉……這些大人物面前,卻不過是個只會玩玩戲法的邪門後生罷了。
他們為什麼要捨棄各自的逍遙命數,齊齊到這天殺的湖底牢籠來「賭」?
「夏師叔祖的那本手札里並未細說這樁賭局的起源,只提起他和海師叔祖都是受了彼時的末傾山掌教之邀。」小牙手指微動,讓石室「門」上的一團火光受驚般地呲呲作響起來,於是少年也心情大好地笑出了聲,卻沒能讓他話里的詭秘之意褪去半分,「直到來了太湖,他們倆才得知受邀而來的遠不止佑星潭,連九山七洞三泉里那些難得現身於人前的老前輩們也來了不少。」
「那時的淵牢,大概並不是如今這樣的熱鬧景象,『住』在這裡的莫不是六界公認的怪物……兩位師叔祖皆是飛禽妖族,若非必要,是不願輕易踏足任何浩瀚水域的,可才到了太湖上,他們倆就覺出了這湖底虛境的厲害,海師叔祖更是趕在所有道友之前、率先入水進了淵牢。」
「這個湖底虛境上,竟有個九山七洞三泉聯手施就的禁錮大陣,覆蓋的地域之廣,幾乎佔了大半個太湖底……這本是不該出現在人間界的景象。」
「能讓十九個山門聯手來禁錮的虛境,就算內里毫無古怪,也足夠讓這些個老前輩們見獵心喜,無論如何也要來探一探了。」
「他們都太驕傲……到了後來,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魂來和這淵牢的主人打賭,也想試試看,能不能破了這虛境牢籠。」
「可他們把自己盡數葬送在了這石室里,也不過是和精衛上神一樣執念作怪,還以為真能憑一己之身填海……偏偏他們沒有一個身具炎帝女兒的運道,能夠毫無痛苦、無窮無盡地嘗試下去,就算賠上了隨身寶器、自身的修為、千百年修鍊而成的身魂靈力、甚至皮囊里的最後一口氣,也只能在這些蛟龍骨上徒然留下些無用的痕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