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第601章 說不聽,打(二)
自古以來多的是能打敗師父的徒弟,這本不稀奇。
或許是因為師尊垂垂老矣,不復年輕時的意氣風發;或許是徒弟青出於藍,超越師父不過是年歲長短的問題而已;亦或許是一方失助、一方順應時勢,自然而然地就取代了師父的位子。
但末傾山這對師徒的最終戰果,在當場所有明眼人看來,赫然就是一場蓄謀已久、險險得逞的詭計罷了。
柴侯爺夫妻倆的眸光都悄悄轉向了「安躺」在地上的第五懸固時,一直都陪在老人家旁側的破蒼主人似乎也終於緩過了那口氣,正神色肅穆地打量著在師尊身側打轉的發亮微芒,時不時伸出手去驅趕一二,像是這些不知是不是活物的小傢伙們會打擾了老人家的「安眠」。
末傾山大弟子從得手后就獃滯了雙眸,許久沒有回過神來,但在柴侯爺夫妻與殷孤光姐弟絮叨解釋的時候,他似乎漸漸回復了神智,不知何時已緩緩蹲下了高大的身軀,乾脆……坐在了湖石上。
他身旁的破蒼大刀竟也難得地極為安靜,不發半聲的低吟,也不像進入淵牢后就胡亂晃動刀身、耀出刺眼刀芒的不安分模樣,只老老實實地守在原地。
這霸道刀器的柄格早已脫離了主人的掌心,刀尖穩穩地鑿在冰冷的湖石縫隙間,一如末傾山掌教方才剛到之際、將這刀器從高空狠狠砸落下來的模樣。
蛟龍骨刀劍難撼,即使是修真界的生靈也未必能在這些湖石上劃出一絲半點的痕迹,破蒼雖是世間難見的神兵,若沒有修為高絕的持器者施力,也根本不能傷到蛟龍骨半分,更別說斬出條足夠深的縫隙、穩穩地「立身」於湖石上了。
第五懸固有此修為當然不奇怪……可這個冒充了小侯爺的破蒼主人,卻不像這般厲害的樣子。
石室里的女子眸眼微動,輕輕拍了拍身邊的小師弟,想要讓他這個至少與末傾山大弟子有過一面之緣的「殷先生」來問這句話。
然而殷孤光依舊像具死屍般躺在蒲團上,壓根沒有搭理她的意思,除了鼻息安穩、讓人知道他還活著外,看上去倒比末傾山掌教更無生機。
隱墨師又犯了小時候的倔,說什麼都不肯起來了。
然而即使是小弟這副擺明不對勁的沉默模樣,也沒讓女子的好奇之心淡去半分。
她掃了眼終於不再搶著替破蒼主人應答的小侯爺夫妻,後者顯然在暗中一直都注意著好友的神色,直到對方終於緩過神來,才適時地停住了他們的解釋絮叨,想要讓殷孤光姐弟多追問破蒼主人幾句——這三個「劫獄者」仍然抱著要將她姐弟二人一起帶走的心思,彼此之間若不能盡去疑慮,只會在這遍布六方賈僕從的湖底虛境里互拖後腿,連累所有人同葬淵牢。
她嘆了口氣。
因為某個不能跟外人明言的原因,她到此刻還生著第五懸固的氣,只要能看到這多管閑事的老頭子被抬走,不管是誰放倒了他,她原本都不會多問半句的。
可眼前這個仍然頂著柴侯爺皮囊的末傾山大弟子,竟能於那一剎那放出連她都有些忌憚的刀芒靈力,不輸九天驚雷,倒讓她難得地想要多嘴一次。
小師弟不肯幫這個忙,就只能自己來得罪人了。
「你和這把聽話的刀器……到底對他老人家做了什麼?」
聽到「三姐」這句盡量放輕了的問話,末傾山大弟子後背一僵,繼而恍恍惚惚地抬起了左手,扶住了自己的右肩,像是多年前那場差點無法轉圜的痛楚再次佔據了他的右半邊身子。
然而這副偽造的外相皮囊與他原本的實在相差太多,雙手奇長、臂膀身軀上的疤痕也少了近半,右肩更從未受過命魂被擊碎散盡的慘烈重傷,他茫茫然這麼一扶,並沒有觸到任何料想中的痛感,反而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虛妄,並不真切。
唯有師尊那顆猶露在龍鱗流紋衣衫外的腦袋、和身邊破蒼大刀的森冷刀氣,提醒著他是誰。
他好不容易才張了嘴。
只是這一開口,提起的卻是半年之前的舊事,一樁除了殷孤光之外、在場諸位都全不知曉的「要命」舊事。
「還在如意鎮的時候,殷先生的兄長便幫師父給我帶來封書信……」似乎是還沒想好從何說起,破蒼主人只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半句話,就頓了許久,繼而像是乍然清醒過來地沖著柴侯爺夫妻補了句,「他應該……就是你們記得的衛禽。」
「那信里沒有別的話,只讓我趕緊陪著佑星潭掌教去趟長白山秘境,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掌教大會散去。」
石室內外的四位聽客都聽出了他這句話里的自嘲意味。
末傾山當代門下兄弟三人,卻無一駐守山門中,統統都行走在人間界各處、尋找敵手死戰,這本就是第五懸固的吩咐——在老人家看來,死守山門是懦弱生靈才會選的路子,既不能舒展筋骨,也不能見識他人修道的獨到之處,當然只有四處闖蕩、滿天下惹禍,才能突破自身瓶頸。
末傾山掌教確實也言出必行,從不打擾徒弟們在外的修行——事實上,破蒼主人拜入師尊門下幾百年,也從來沒收到過老者的半封書信,就連第五懸固的字跡也是在山門的青玉榜上才見到過幾筆。突然見到師尊這麼正經起來,彼時還在如意鎮的他多少也覺得有些奇怪,即使有素霓和張仲簡這個上好的對手在旁,他也再呆不下去了。
「但那時小牙還未被送回冽川荒原,我們只能先回極南妖境,等到再次起身、趕去長白山的時候,其他山門的掌教與長老們早就不見蹤影。」
「佑星潭不能長久無主,我與他分道揚鑣后打算直奔末傾山、去看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又犯了糊塗,卻在半路上就被六方賈的一位僕從攔了下來。他帶著師尊的另一封書信,這次的話更少,只讓我速去找到兩位師弟,一起趕去太湖底。」
「兩位師弟行蹤飄渺,無從尋起,我只能先來。」
「等到了太湖底,我才知道他老人家竟然徹底反了脾氣,會想到和六方賈聯手……把九山七洞三泉的生靈都騙到了此地。」
「桑耳長老、還有裂蒼崖掌教這些老朋友的話,師父他都聽不進去……」
「他既然怎麼都不肯聽,我這個一開始沒能攔住他的徒弟……也只好動手試試,看能不能打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