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4.第634章 雨後虹起(一)
「木頭……木頭,有人來了,會不會是甘小甘小甘?」
柳謙君和殷孤光尚且憂心著甘小甘的安危,驟然聽得秦鉤咋咋呼呼地提起了女童的名字,明知小甘絕不會這麼巧、恰在這時現身在此,還是不由地循聲回了頭。
沒了柑絡長老在背,縣太爺得以被青墨鬼氣一路拽了過去,正神色頹然地被迫望准了黑暗裡的某個方向,皺著眉問要看哪裡。
和身後的殷孤光他們一樣,縣太爺再怎麼凝神側耳,也還是聽不到附近有什麼異樣的動靜。
眾人的頭頂上仍然是造字神力轟擊蛟龍骨的獨有轟隆響動,籠罩了這片方圓天地,哪裡還容得他們聽見什麼腳步聲?
秦鉤則極為自然地躲在了發小的背後,只推搡著縣太爺幫他看個究竟,老半天不敢探頭往暗裡多窺半眼。
「掌教師叔說他一定會在小房東把整座淵牢搞塌之前,帶走這裡關著的所有活人……既然這『湖水』是甘小甘小甘作的怪,這時候除了她,還能有誰往這邊來?」
秦鉤自己也說不清當下是不是想見甘小甘,他既想看看女童這幾個月來有沒有被養胖了點,又從骨子裡就嚇個半死,連說起話來都顫個不停。
「小甘……甘姑娘就算真來了,也沒空收拾你的,你瞎抖什麼?」提到甘小甘,縣太爺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那萬一是她呢!」秦鉤不肯就此罷休,反而胡攪蠻纏起來,「木頭你是不是看不清?我幫你!」
原本還幾乎貼到了眾人衣角臉頰、稍嫌稀薄的青墨霧氣,在秦鉤一聲呼喝下,極為聽話地飛奔著往縣太爺呆望的方向瀰漫開去,須臾間就用它獨有的陰森火光……勉強照亮了前方十丈的地域。
縣太爺果然看清了,這下差點要把秦鉤從半空中拽下地來、狠狠搧他幾個耳光。
依稀還有以往模樣的狼藉過道里,當真是站著兩個人……至少是化成人形的怪物的。
對方當然不是甘小甘。
卻也是除了秦鉤之外,在場諸位全都認識、但又是此刻最不想見的兩位煞星。
他們不知在那裡等了多久,像是一直都在偷聽,想知道這群在逃命路上還能停下來「閑話家常」的諸多生靈對自己有沒有威脅,直到此刻認定並沒有,才緩緩往前走了幾步。
走在前頭的那位,身上沒有如以往般披著那件綰色暗袍,可在四周的青墨鬼氣映照下,他那雙眸中的漆黑瞳仁之後仍然隱隱現出了猩紅如血的兩輪圓月,妖異如常。
甚至……比起眾人從前見過的,都要赤紅得多。
因為雙眼半盲而閉關消失了那麼久、連麾下眾仆群龍無首時都沒有現身穩定大局的總管先生,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這裡。
他竟沒有被素來忠心無比的精怪僕從們帶出淵牢去。
縣太爺臉色煞白,卻沒有往後退,反而愈發肅然了神色,頗有往前邁去、從鬼氣結界里踏出去的意思。直到索命小鬼從殷孤光肩上一躍而起、毫不客氣地揪住了他脖頸后的一小塊肉,縣太爺才吃痛地倒仰了腰背,順勢被傒囊往後生扯了幾步。
索命小鬼沒好氣地瞪了樓化安一眼,無聲地歪了嘴角,示意秦鉤趕緊把這動輒就要大義尋死的蠢小子看好。
她自己則眉眼高翹地瞧准了正踱步緩緩靠近的杜總管。
是什麼樣的好玩傢伙,能夠把孤光和參王……甚至油鹽不進的三姐,都擄進這湖底虛境里來?
她可要好好瞧一瞧。
索命小鬼站在最前頭、幾乎要把嘴角咧到耳根上時,桑耳長老已把柑絡護在了身後、又蹦躂著單腿跳了起來,殷孤光和柳謙君亦暫且不再憂心目前不知身在何處的甘小甘,三人皆如臨大敵地盯住了總管先生。
他們都和這位一目雙瞳的杜總管打過或多或少的交道,卻都猜不透對方為什麼還在這裡。
眼下的淵牢瀕臨徹底崩塌,遍布虛境的封禁之力卻未曾盡去,即使是裂蒼崖的無極掌教,也不敢託大到長久停留的地步。六方賈雖然是此地的東道主,一眾精怪僕從亦早早就作了鳥獸散,哪裡會有和這虛境同生共死的傻子?
莫非是一雙眼睛盲了大半,身邊僕從盡去,總管先生終究自身難保,才想要借這些仇人之力、逃出這有死無生的淵牢?
他們心下轉過了無數種可能,卻沒有一種像是會發生在杜總管身上。
至於跟在總管身後的另一個「人」,即便是在青墨鬼氣的映照下,仍能看出他周身的顏色之怪——白衣、白褲、白髮、就連手腳面色也皆為雪白。
竟是……白義駿仆?
這位來自九幽虛境的駿仆散仙,明明早已和杜總管鬧翻,六方賈三千僕從傾巢而出、也沒能在淵牢里找到他的半點蹤跡,怎麼偏是這種要命的時候,又跟在了杜總管身邊?
更有甚者,杜總管的右手一直都微微別在身後,分明是……牽著白義的手?
索命小鬼顯然對這通身雪白的駿仆也頗感興趣,興緻高昂地歪了頭,卻在看清了真相后就立馬憋了嘴,意興闌珊地調轉了身,手腳並用地攀回了小師弟的肩上,低聲嘟囔著:「沒意思。」
白義的手腕脈門赫然是被杜總管牢牢地扣住,才會動彈不得,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總管先生身後,乍然一看,就像是一如既往地跟在主人身側。
不知何時……他也成了杜總管手下的囚徒之一。
儘管依舊一言不發,但白義的眉宇深鎖、嘴角抽搐,顯然已經被總管先生傷了身魂。
女子卻在這時輕輕按了按殷孤光的肩膀,無聲地示意小師弟望向杜總管身後不遠處的一個暗角。
從那拐角處慢慢探出了身子的,竟也是個白衣白髮、通身雪白的怪人。
那怪人的身骨挺得奇直,悠悠朝眾人這邊轉過來、對上了眼之際,更是令人望之心寒——他的眸眼深處虛無一片,如同被弱水吞沒的無盡深淵,唯有死後的荒蕪靜默。
殷孤光訝然張了張嘴,所幸沒有當即喊出聲來。
怎麼會有兩個白義?
「出來吧……算起來,在犼族尊客攪亂此地的本源力量之前,也只有你夫婦二人和破蒼無端端消失了行跡,不管『他』到底是誰,總該是你們中的一個。」
杜總管只朝著眾人靠近了兩丈,就有所忌憚地停住了腳,冷笑著將身後的白義往前生扯了兩步。
「你們都走了個乾淨,難道捨得把『他』留在這裡,與我六方賈同歸於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