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燕趙風雲 第三十七節
一輪月牙高懸在漆黑的夜空里,慘淡無光。厚厚的黑雲把所有的星星都藏在了背後,就連那輪彎彎的弦月也不時被飛速移動的雲塊遮擋住了。整個大地都被籠罩在黑夜裡,分不出哪裡是路,哪裡是山。
鮮卑人的先頭部隊押運著幾百部大車,緩緩地走著。車隊的後面是白色的羊群,在黑夜裡,顯得非常的惹眼。幾百名騎兵戰士高舉著火把,走在長長的車隊兩側。從遠處望去,就象一條細長的火龍。
高達魁梧的棌塏就著身邊侍衛手上燃燒的火把,指著籠罩在夜色里,依稀可見的一片連綿小山,大聲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回大人,這是陂石山,距離長青圍三十里。」一個傳令兵大聲回答到。
「馬上就要到大營了。」棌塏高興地說道:「傳令,部隊加快速度,快速通過這片山區,爭取在半夜裡趕到長青圍。」
他沒有聽到傳令兵回答的聲音,也沒有聽到傳令兵打馬離開的聲音。他驚訝地回頭望去,雙眼立即瞪大了。
傳令兵雙手緊緊地抓住穿透胸口的長箭,張大著嘴,一臉的痛苦和恐懼。他一聲都沒有發出來就氣絕死去,身體慢慢地仰倒在馬背上。
棌塏隨即就覺得空氣中有東西在厲嘯,在撕破空氣,黑夜裡的風似乎都在躲閃它的鋒芒。
棌塏極力睜大雙眼扭頭向黑夜裡望去,希望能找到那個東西。
突然他看見了無數的長箭,象鬼魅一樣出現在自己的視線內。他本能地發出一聲絕望而無力的叫喊,他想躲閃,但身體卻不聽使喚的僵硬在馬背上。
「噗嗤……噗嗤……噗嗤……」箭簇入體的聲音沉悶而刺耳,密集的就如同下雨一般。
棌塏和身邊侍衛的軀體隨著連續飛來的長箭不停地釘入而劇烈地抖動起來,跟著慘叫身,屍體墜地聲,戰馬的痛嘶聲,士兵們恐怖的叫喊聲,霎時間響成了一片,將黑夜的寧靜頓時撕成了血腥的碎片。
黑夜裡,細長的火龍好象遭到了無數利器的襲擊,立即劇烈地扭曲,顫抖起來,接著火龍開始斷裂,軀體開始分離,隨即就爆裂四散,火光開始雜亂無章的滿山遍野地迸裂四射開來。
棌塏望著黑漆漆的原野,覺得它就象一頭嗜血的猛獸,在殘暴血腥地吞噬著無數無辜而弱小的生命。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高舉起雙手,放聲大吼起來。他有一身力氣,他有強悍的身手,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生命,連一點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他不甘心,他覺得自己死得太窩囊了。
一支長箭突然射進了他的脖子,帶著一蓬鮮血穿透而出。棌塏摔落馬下。
長箭從不同的方向連續不停地呼嘯著射向車隊兩邊的敵人。
騎兵們稀稀拉拉的分佈在車隊兩側,由於連續趕路,車隊速度又慢,士兵們非常疲勞,許多人都懶洋洋地趴在馬背上休息。這突如其來的偷襲,給了他們攔頭一棒,死傷慘重。僥倖逃過劫難的騎兵們連滾帶爬下了馬就往車底下躲去。還有一部分士兵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有的打馬往黑夜裡跑,有的打馬往車隊的兩頭逃去。
嘹亮的牛角號聲突然在車隊兩邊的小山上響起。
李弘率領騎兵從車隊的左側山上殺出,趙汶率領騎兵從車隊的右側山上殺出。五六十步的距離,從山上跑到山下,轉瞬及至。
牛角號聲,喊殺聲,敵人恐懼的叫喊聲,戰馬奔跑的轟鳴聲隨即響徹了陂石山。
李弘的戰刀從黑夜裡飛出,迎面就劈殺了一個倉惶迎敵的敵兵。
雷子飛身從地上撿起一把敵人丟棄的火把,隨即在一群士兵的掩護下,沿著車隊策馬狂奔,一路點燃馬車。路上碰見的零星敵兵,不是被奔馬踹死,就是被如狼似虎的漢軍士兵刀砍箭射,死於非命。
跑到車隊四周的其他士兵趁隙紛紛撿起敵人遺棄的火把,任意丟到馬車上點燃上面所有可以點燃的東西。一時間車隊里的大多數馬車都燃燒起來。尤其是裝著草料的馬車。火光衝天而起,烈焰騰空。
術言從馬車下狼狽不堪地爬出來,在幾名士兵的幫助下,慌慌張張地騎上一匹戰馬往黑暗裡逃命。鬍子帶著一隊士兵恰好呼嘯而至。雙方短兵相接,捉對廝殺。鬍子的大刀揮動之間,發出駭人聽聞的狂嘯。術言突遭襲擊,,眼見部隊損失慘重,自己又毫無還手餘地,而糧草也即將不保,激怒攻心之下,武功大打折扣。他全力一刀擋住鬍子的劈殺,雙腿猛夾馬腹,就想從鬍子的刀下衝過去。鬍子順勢掄圓大刀,大吼一聲,斜斜的一刀就剁下了術言坐下戰馬的半個屁股。術言的戰馬受痛,慘嘶一聲飛躍而起。術言驚慌之下沒有抓住馬韁,隨即就被重重地甩出了馬背。戰馬摔落地面不停地嚎叫著想站起來,卻終究無能為力。術言的身軀在空中飛舞。一個騎兵飛馬馳過,順勢一刀剁在他的身上。術言栽倒地面,立即就被一群飛奔的戰馬踐踏而過。
玉石打馬狂奔,燕無畏緊隨其後,後面一大群戰士高聲吼叫著,緊追一批逃兵不放。
必芪回頭望著已經燃燒起來的車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僅僅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整個部隊就全軍覆沒,糧草盡數被毀,夷非所思的事今天終於給自己碰上了。
「射馬,射馬……」
玉石看到敵人已經越來越接近黑暗,不由著急地大叫起來。
十幾支長箭隨著玉石地叫喊飛射而去。必芪的戰馬轟然倒地,他隨著戰馬高速飛奔而產生的巨大慣性力在地上一連翻滾了十幾下才停住。隨即他就看見了四支強壯的馬腿。他的心沉了下去。
必芪抬起頭,看到高大的戰馬上端坐著一員頂盔貫甲的戰將,手上端著一柄長戟,雙眼冷冷地盯著他。
必芪的部下看到自己的小帥被敵人用長戟指著,危在旦夕,一個個奮不顧身沖了上來。已經摔下馬的,不顧自己的生死往必芪躺倒的方向奔去。沒有摔下馬的,撥轉馬頭,重新殺了回來。
燕無畏怪叫一聲,高聲吼道:「殺……,殺死他們……」率先高舉戰刀迎著一個打馬殺回的敵兵砍去。
看到自己的部下一個接一個的被敵人殺死,必芪不由的怒火衝天。突然他躍身而起,瘋狂地吼叫著,赤手空拳往玉石的長戟抓去。
玉石冷哼一聲,雙手用力,長戟飛速刺進了必芪的胸口。
騎兵戰士們以百人隊為單位,分成了十幾撥人馬,圍著長長的車隊,來回衝殺。士兵們人人爭先,奮勇殺敵,喊殺聲驚天動地,不絕於耳。一匹匹戰馬雖然用牛皮包裹了馬蹄,用籠子套住了馬嘴,但兇悍的野心在戰場上沒有減去分毫,它們狂野地奔跑著,肆意地踐踏著,好象比自己背上的主人更要勇猛。
鮮卑人被最初的長箭射慘了,許多士兵被無情地射殺。還沒有等他們從死亡的陰影和恐怖中驚醒過來,凶神惡煞一般的漢軍騎兵突然又從天而降,對他們展開了無情的屠殺。
突襲騎兵的動作和速度太快了,快得讓他們除了死亡,逃跑,慘叫之外,沒有任何時間任何辦法組織士兵進行抵抗,還擊。
戰刀在飛舞,戰馬在飛奔,長箭在火光里嘯叫。
鮮卑士兵象沒頭蒼蠅一樣在戰場上四處逃竄,哭爹喊娘,他們不停地慘叫著,或被長箭射中,或被戰刀砍殺,或被戰馬撞擊踐踏,或被丟進燃燒的大車活活燒死。
走投無路舉手投降的鮮卑人同樣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漢軍士兵已經殺紅了眼,根本就無視對方是不是放棄了抵抗,他們只要碰到敵人就揮起武器血腥的殺戮。
戰鬥很快結束,除了趁黑逃走了兩三百敵兵,其餘悉數被殲。李弘命令清查人數,漢軍在圍殲敵軍時犧牲了三十多名士兵,傷了四十多人。犧牲的戰友立即被掩埋了,傷員由一個百人隊護送,連夜趕到今天早上渡河的地方回到漁陽城去。
部隊重新集結的號角聲在黑夜裡響起。
田重望著山谷大坑內的幾千隻死羊,心痛地連連搖頭。
「這麼多羊,可以救活多少人。把他們全部埋掉,太可惜了。」
李弘無奈地笑笑,揮手命令士兵們迅速填上土。他站在山坡上,看著死屍遍野的戰場,聞著夜風中刺鼻的血腥和燃燒物的焦糊味,他的心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
「戰爭就是這樣,無情無義,血腥殘忍。但就是有人喜歡它。」
雷子跟在李弘身後,興奮的問道:「斷了鮮卑人的口糧和草料,他們會撤兵嗎?」
「暫時還不會。如果我們再打他們一下,慕容績和熊霸恐怕就要逃回廣平,而不是撤回廣平了。」
李弘和他的士兵們最後望了一眼熊熊燃燒的巨大火龍,然後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裂狂風率領部隊埋伏在距離鮑丘河十里的昌封屯。這裡本來有幾十戶人家,因為打仗,他們都遷走了。
斥候傳來的消息讓裂狂風和刀疤都非常興奮。
漢軍在傍晚就開始渡河。但他們只過來了兩百人,隨即就停止了行動。到了半夜,山口渡燈火齊明,漢軍再次開始了渡河。十幾條船在鮑丘河河面上往來穿梭,一船船的士兵被送到了對岸。
裂狂風在接到漢軍大約有一千人已經渡過河的消息之後,立即率部悄悄地出發了。
在距離鮑丘河五里的地方,裂狂風的部隊按照衝鋒陣形列隊完畢。士兵們靜靜地坐在馬上,等待衝鋒的牛角號聲吹響。
裂狂風部隊的斥候狂奔而至。
「大人,大事不好,漢軍發現了我軍蹤跡,部隊已經全部撤離。」
裂狂風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們不是剛剛向我稟報漢軍有一千多人已經過河了嗎?這才多長時間,敵人就撤了?」
「的確是這樣。剛才漢軍士兵還在河岸上列隊,一轉眼,他們就全部跑到河對面去了。」斥候也迷惑不解地說道。
「你們的觀察地點離他們很近嗎?」刀疤問道。
「是的。漢人很大意,渡河的時候只安排了幾隊流動哨。我們可以很方便地觀察他們。」
裂狂風和刀疤互相看了一眼。
「看來他們的斥候發現了我們。功虧一簣。」裂狂風嘆了一口氣,失望地說道。
但他們撤回到昌封屯時,一個斥候飛馬趕來。
「大人,漢軍再次開始渡河了。」
裂狂風笑了起來。
「你們看清楚了?」刀疤有些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盡心儘力了。
「看清楚了。敵人再次渡河了。」斥候堅決地說道。
裂狂風和刀疤面面相覷,迷惑不解。
如果漢軍發現了他們,按照常理來說,是決不會冒險渡河的。現在敵人再次行動,是不是敵人發現先前的情報有誤,虛驚一場,既而決定繼續渡河呢?
「大人,讓斥候再探吧。待敵人全部渡完河,我們再出動也不遲嘛。」刀疤緩緩說道。
裂狂風點點頭,示意斥候退下再探。
「不知棌塏他們可到了長青圍?」裂狂風總覺得今夜的事有些蹊蹺,心裡隱隱約約感到些許不安。他突然想到了送補給去長青圍的部隊。自從入夜以後,就沒有接到他們的消息了。
「這裡距離長青圍只有一百多里,按照速度,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大人不要著急,天亮之前,一定會有消息的。」刀疤安慰裂狂風道。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斥候飛馬來報。
「大人,漢軍又撤了回去。」斥候大口地喘著粗氣,氣喘吁吁地說道。
裂狂風和刀疤同時色變。
「上當了。這是牽制我們主力的漢軍小股部隊。他們的主力一定已經深入到長青圍背後,隨時都有可能襲擊我們的補給部隊。」刀疤驚慌失措地說道。
裂狂風苦笑了一下。
「我們已經四個時辰沒有接到棌塏傳來的消息了,恐怕他們已經全軍覆沒了。敵人好狠的計謀,膽子夠大。」
「一定又是豹子。這個白痴腦子鬼得很,這種事情也只有他想的出來。」刀疤狠狠地說道。
「大人,現在怎麼辦?」看到裂狂風呆坐在案幾邊一言不發,刀疤忍不住問道。
狂風無奈地搖搖頭,低聲說道:「等棌塏的消息到了再說。」
又過了半個時辰,從鮑丘河傳來的消息再一次徵實了裂狂風和刀疤的想法是正確的。
漢軍又開始了渡河行動。
一騎飛奔而至,清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大人,大事不好了。」斥候很遠的就高聲叫道。
裂狂風和刀疤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兩人甚至趕到呼吸都有些困難。他們神情嚴肅,一起望向那名斥候。
「發現敵軍主力,距離昌封屯五里。」
裂狂風和刀疤相顧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