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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風雲突變 第二節

  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半空,漠然地望著正在翼城發生的血戰。


  韓遂命令鳴金退兵,暫做休息。他在兩個時辰內,只對翼城西門發動了兩次規模不大的進攻。他的任務是佯攻,目的是牽制守城兵力,所以進攻節奏非常緩慢。皇甫錚率領步卒很輕易的就把他們擊退了。


  東城門。華雄從早上等到中午,也沒有等到六月驚雷的進攻。羌胡只是應付著射了兩輪箭,然後就躺在地上休息了。羌人士卒三五成群圍在一起閑聊,好象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打仗,而是放牧。


  南城門。傅燮率領士卒們頑強而堅決地打退了敵人十幾次進攻。到了中午,北宮伯玉命令軍隊暫時停止攻擊,稍做休息。


  傅燮手拄血淋淋的戰刀,氣喘吁吁地坐在城牆上。叛軍後來的進攻非常兇猛,每次他們都能成功突破城防。傅燮身先士卒,帶著親衛四下截殺阻擊,酣呼鏖戰。此刻他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甲胄也多處破裂,已經疲憊不堪。


  他久歷戰事,對城上城下隨處可見的血肉模糊的士卒殘骸視若無睹。前年,他隨大帥皇甫嵩在冀州征戰黃巾軍,僅下曲陽一戰,就斬首敵人十幾萬,眼前這點血腥場面,算得了什麼。他大口大口地吞吸著飽含濃鬱血腥的空氣,心中的戰意愈發高漲。


  一群送水送飯的百姓湧上了城樓。傅燮看到兒子傅干給他端來一碗水,心裡很高興。他笑著問道:「你害怕嗎?」傅干畏懼的四下看看,點點頭。傅燮一飲而盡,把碗遞給兒子,笑道:「小子,你覺得我一定會死在這裡嗎?」傅干聞言,心裡一酸,眼眶就紅了。他當然不願意父親戰死,但眼前的劣勢太明顯了,就是一個孩子,他也看的出來毫無勝機。


  傅燮伸手拍拍他的腦袋,笑道:「古人說,『聖達節,次守節』。商朝的紂王荒淫暴虐,周武王起兵討伐將其誅殺,其舊臣伯夷避入首陽山,堅決不食周粟活活餓死。后聖人孔子稱伯夷為賢。當今天子要遠遠好於商紂王,我雖然比不上伯夷的德操,但我知道食君之祿要忠君之事,我不會背叛朝廷,更不會背棄天子。」


  傅燮站起來,指著城外聲勢浩大的叛軍,笑著說道:「小子,你看,我今日這麼做,必死無疑。」他用力揮著手,豪氣衝天地說道,「死則死耳,何懼之有?」


  傅干崇拜地望著自己的父親。


  傅燮摟著自己的兒子,疼愛地說道:「你很有才智,將來的成就一定會超過我,但你要記住,無論做什麼事,首先是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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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王國的軍隊做為主力強攻。武都負責陣前指揮。


  武都有個手下,是金城隱士張策的弟子,叫姜舞。此人是翼城大族姜家子弟,二十多歲,長相清秀,武功奇高。他是軍隊里的軍侯。大戰開始后他帶領攻城軍隊發起猛攻,第一次進攻就登上了城牆。守城的士卒被他一口氣殺掉了十幾個。漢陽郡府的兵曹從事孫經帶人撲了上來。姜舞太厲害,手上的戰刀不停地咆哮著,每刀下去,必定見血。孫經稍不留意,就被他砍掉了一隻胳膊,接著姜舞飛起一腳把他踹到了空中。一路狂奔而來的傅燮眼睜睜地看著孫經在空中飛舞,被十幾支飛竄的長箭洞穿,接著看到孫經的屍體重重地墜落到護城河裡,發出轟然巨響,濺其滿天的水花。姜舞的這一腳,威力駭人。


  傅燮帶著滿腔的怒火殺向了姜舞。他不認識姜舞但姜舞認識他。姜舞很敬重他的為人,根本不想傷害他。兩人力拚了十幾招之後,姜舞一刀砍斷傅燮的戰刀,隻身一人從容退下城牆。攻城失敗。


  戰鬥一直持續到天黑。北宮伯玉和王國分別鳴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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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弘站在渭水河邊,望著對岸。翼城淹沒在黑暗裡,連一點輪廓都看不到。


  這是叛軍攻打翼城的第十天了。漢軍的斥候多次泅水到對岸偵察。他們告訴李弘,翼城還在太守傅燮的手中,翼城軍民還在傅燮的帶領下頑強地堅守著。因為語言和對地形熟悉程度不一樣,現在負責偵察工作的都是西涼軍隊的斥候。他們在向李弘稟報翼城戰況的時候,都期待著傳說中戰無不勝的豹子能夠力挽狂瀾,擊敗叛軍,解救翼城。李弘從他們的目光中讀懂了這種信任和期待,但他無計可施。他帶著兩千黑豹義從已經在渭水沿岸漫無目的地游戈了八天。他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想待在子秀山,卻要在這崇山峻岭之間往返奔跑?難道他能發現奇迹?難道他能擊敗叛軍?

  李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感覺累,非常累。從回到盧龍塞開始,他就沒有享受過悠閑。相反,他在鮮卑的時候,在虎部落做奴隸的時候,卻整天閑得無事可干,最後無聊到舉石頭馬槽練功夫。兩年多來,好象只有一次短暫的休息,那就是和田重幾個人回徐無城看望小雨。小雨那雙幽怨的大眼睛讓李弘刻骨銘心。他永遠都記得第一次看見那雙眼睛時的感受,那是一種痛苦,一種令人震撼的痛苦。


  他痴痴地站著,腦海里全部都是那雙幽怨的眼睛。


  「大人……」趙雲的喊聲從身後傳來。


  李弘悄悄嘆了一口氣,用力吸了幾口河邊潮濕而清鮮的空氣,極力將腦海中那雙哀怨的大眼睛藏到心裡。他轉身向趙雲看去。


  趙雲和龐德兩人最近混得很熟,沒事的時候兩人還比試武功。李弘看到龐德手上拿著一卷文書。


  「誰的?」李弘問道。


  「左司馬的急書。」趙雲回道,「快馬送來的,好象是急事。」


  「怎麼?糧草的事又出了問題?」李弘一邊說著,一邊接過龐德遞來的竹簡。砍刀趕忙走過來,迅速點燃手上的火把。李弘就著火光,草草看了一遍之後,神情頓時有點惱怒。


  「大人,出了什麼事?」趙雲問道。李弘隨手把書簡丟給他,獨自走向了河堤。


  「子龍,出了什麼事?大人好象不高興。」砍刀舉著火把,望著李弘的背影,小聲問道。趙雲和龐德匆忙看了一下,神色都有些緊張。


  「砍刀,陛下派人來犒勞慰問我們了。」趙雲慢慢說道。


  砍刀一愣,問道:「這是好事嘛。大人為什麼不高興?」


  「這個時候來犒軍,可不是好事。」龐德看了砍刀一眼,說道,「現在西涼形勢非常糟糕,按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年底前我們能把叛軍阻擋在隴縣,保證三輔不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但這個結果陛下肯定不滿意。大人在西涼肅貪,得罪了朝中大小官僚,這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機會,他們豈肯放過?」


  砍刀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問道:「來的是什麼人?是閹人嗎?如果是閹人,事情就好辦多了。」


  龐德奇怪地望著砍刀。砍刀沖著他神秘地一笑,沒有說話。趙雲瞪了砍刀一眼,說道:「來了四個人,只有一個是閹人。」


  李弘覺得天子這時候派人來犒軍,明顯就是不信任自己。他一心為了大漢,辛辛苦苦在西涼征戰,肅貪,對陛下也忠心耿耿,結果在關鍵時刻,天子竟然派人來西涼督察自己,其目的不言而喻。他想到天子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和他手詔聯繫,看來天子是準備兔死狗烹了。李弘突然很沮喪,也很憤怒。


  「大人,我們還是立即回子秀山大營吧?」趙雲走到李弘身邊,說道,「目前,西涼的局勢非常艱難,我們短時間內很難扭轉形勢,你看……」


  「大人,這個時候你還是在大營里親自坐鎮為好。」龐德說道,「叛軍的糧草輜重帶得很充足,我們很難找到襲擊的機會。如其在這裡亂轉,還不如回去早做阻擊的準備。翼城……」他遲疑了一下,小心地說道,「翼城估計很難有解困的機會。」


  李弘搖搖頭,說道:「我不喜歡和朝中的人打交道,也不喜歡和閹人打交道,我不回去。」他指著趙雲和龐德說道,「你們給左司馬和鮮於大人各寫一封信,就說我正在尋找戰機,短期內不能回去,所有事情都由他們酌情處理。另外告訴左司馬,再向京兆尹蓋大人催討糧食,爭取早日趕到子秀山大營和主力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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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章今天的心情特別好。


  九羊皮是北宮伯玉的結拜兄弟。他奉北宮伯玉之命,帶著一罐鮮美的牛骨頭湯到允吾。邊章就好喝這個。邊章在夫人的伺候下,一口氣喝了半罐子。然後他洗了個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把另外半罐子又喝了。


  閻行和九羊皮看到邊章精神很好,都很興奮。兩人搶著和邊章說話。邊章說他想出去晒晒太陽。兩個人連聲答應,把邊章連同躺椅一起抬到了院內。邊章很舒服地躺在陽光下,拉著夫人的手,小聲說著閑話。過了一會兒,邊章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邊章的夫人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忽然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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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宮伯玉望著一臉悲戚的九羊皮,半晌無語。


  「他都喝了嗎?」


  「先生分兩次喝完了。他很感謝你。他說你們的交情就是從一罐牛骨頭湯開始的。」


  北宮伯玉慘嘆一聲,一臉黯然。


  「文侯,命令全軍,暫停攻城。」


  李文侯神情悲戚,點頭應諾。他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們要不要連夜回一趟允吾?」


  北宮伯玉想了一下,說道:「我們欠先生太多,應該回去見他一面。這裡的事,就交給文約先生吧。」


  「文約先生已經離開大營回金城了。」九羊皮說道,「閻行和我一起回來的。文約先生聽到邊先生逝去,什麼話都沒有說,衝出大帳騎上馬就走了。」


  「那就交給老聶吧。」北宮伯玉揮揮手說道,「我們立即動身回允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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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知道老邊遲早都要死去,但真到了這一天,韓遂還是難以承受心中之痛。他跪在邊章的靈堂上,失聲痛哭。


  但他隨即就被更加殘酷的消息驚呆了,邊章是被人毒死的,而且,整個允吾城都在盛傳邊章是被韓遂毒死的。韓遂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整個人就象中了邪一樣,痴痴地站在院中,仿若泥塑一般。


  閻鎬是閻行的父親,和韓遂是親家,他用力拍醒韓遂,憤怒地說道:「文約,你還猶豫什麼?北宮伯玉那個渾蛋改不了羌人的禽獸脾氣,他連老邊這個要死的人都要殺,何況你了。趕緊把他殺了,以絕後患。」


  韓遂雙眼無神,腦中一片混亂。他極力想從一團亂麻中理出個頭緒,但悲慟和憤怒象洪水一樣湮沒了他的全身,使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無法動彈。


  閻鎬看到韓遂一副悲痛欲絕,神智不清的樣子,對自己說的話也置若罔聞,不由的大為著急,他再一次催促道:「文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趁著他們回城弔喪,你趕緊把他們殺了,否則,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啊。」


  韓遂搖了搖頭,痛苦地說道:「不,我要問問他,我們幾十年的兄弟,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閻鎬無奈地看著他,非常同情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還不都是因為你和老邊阻擋了羌人佔據整個西涼的企圖。不殺你們?不殺你們殺誰?殺誰啊?」


  韓遂突然驚醒過來。


  他考慮了很長時間,然後望著閻鎬,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嘴裡擠出了兩個字:「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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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宮伯玉看看倒在血泊里的李文侯,又低頭看看刺透胸口的長劍,凄涼地一笑,他回頭對站在背後手握劍柄的閻行說道:「你把手拿開,我要給先生磕個頭。」


  閻行被他的氣勢所震攝,駭然鬆開了緊握劍柄的手。


  北宮伯玉帶著穿透胸腹的長劍,緩緩走到靈堂之前。他慢慢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然後挺直身軀,看著躺在棺木里的邊章,輕輕嘆了一口氣。


  李文侯看到了韓遂,看到了一臉冷漠的韓遂。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擠出一絲鄙夷的笑容,問道:「你為什麼要殺邊先生……」


  韓遂頓時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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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嘯望著大帳內十八個裝滿錢財的木箱,怒氣而笑:「好,好。這麼說現在西涼大軍的主帥就是王先生了。」


  黃衍微微笑道:「正是。北宮伯玉死了,李文侯也死了,剩下你們十八種羌人部落如果願意跟隨大帥,我們就是一家人,以後大家有福共享。如果你們不願意,也請你們收下大帥的禮物,帶著你們的族人各自返回家鄉,不要給大帥惹麻煩,否則……」


  「否則怎樣?」駱駝站起來,手握刀柄,憤怒地吼道,「否則怎樣?你敢威脅我們?你們和韓遂那個渾蛋聯手害死了我們大帥,你以為我們不知道?」


  斬馬一腳踢飛面前的木盒,舉臂咆哮:「韓遂小兒殺死邊先生,殺死石頭,殺死文侯,他還想活嗎?他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嗎?」


  大帳內頓時殺聲四起。


  黃衍捻須冷笑,好整以暇。


  聶嘯半眯著眼,狠狠地盯著黃衍,舉起了右手。大帳內的各部小渠帥的聲音慢慢平息下去。


  「我們要回去,現在的這個王大帥可給我們糧食?」


  黃衍堅決地搖搖頭,說道:「沒有。大軍糧食短缺,沒有餘糧供給你們。」


  「那你就是訛詐……」


  「訛詐……」黃衍冷笑道,「要不是顧及六月驚雷和他的大軍,誰願意和你們這幫蠻子在這裡廢話……」


  話音未落,拔刀之聲已經響成一片。


  聶嘯再次高舉雙手,制止了帳內小渠帥的衝動。


  「你把九羊皮放了。」


  「就是他毒死了老邊,怎麼能放……」


  百里楊的長矛突然橫空而起,矛尖帶著一溜寒光,直奔黃衍的咽喉而去。


  「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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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遂在允吾用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的人頭祭奠了邊章之後,匆忙回到翼城大營。他和一幫手下極力推舉王國為帥。王國推辭一番后,答應暫時代理一下。他提議在翼城大戰完結之後,由各部大小將領共同推選西涼大軍主帥。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的舊部在王國的威逼利誘之下,以聶嘯為首的部落渠帥迫於壓力,只好對王國表示效忠。六月驚雷,西北雨和狂風沙等羌胡聯軍首領自始至終沒有對這事發表任何看法,甚至對北宮伯玉的死都沒有提出什麼異議。這顯得十分奇怪。


  按照金城幾個醫匠的說法,邊章死於毒殺,而邊章死的當天,只有九羊皮一個外人給邊章送了一罐牛骨頭湯。韓遂在允吾抓住九羊皮之後,把他帶回到翼城,交給了王國。他希望王國能撬開九羊皮的嘴,還他一個清白。


  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姜舞突然殺進了關押九羊皮的大帳。他的武功太高,手下沒有一合之將,看押九羊皮的幾十個士卒被他殺了個一乾二淨。他斬斷捆綁九羊皮的鐵鏈,背著他殺出重圍,然後一直跑到渭水河邊,把九羊皮丟進了洶湧澎湃的渭水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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