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雲突變 第四十六節
香雨山大營的士兵們憤怒了。
軍餉遲遲不發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連飯也不給吃了,冀州府的官僚們做得太過分了。軍營里已經連續三天發生了「嘯營」事件,士兵們還多次圍聚軍營大帳,要求進城搶糧。兵曹從事張蕭和軍司馬林訊、潘塔等人數次催請顏良進城要糧。
顏良拒絕進城,他反覆對張蕭等人解釋說,王芬根本就是故意刁難,就算自己親自去了或者帶著兩千黑豹義從同去,王芬也不會給糧食的,很簡單,他就是要害我,要逼我帶人砸開庫房搶糧食。
「你們知道私自砸開糧倉的後果是什麼嗎?」顏良面無表情地說道,「依照大漢律是要誅殺九族的。我還想活幾年,所以我不打算進城上王芬的當。諸位如果沒有什麼高招,就請各回營帳吧。」
林訊和潘塔幾人本來想開口痛罵顏良以便激怒他,但看到顏良怒氣衝天,殺氣騰騰的樣子,幾人又有點畏懼,到了嘴邊的話硬是不敢吐出來。
張蕭要到府衙找王芬談談,但隨即就被聞訊趕來的文丑追到轅門截住了。文丑勸他不要去,文丑說:「我們扣了許攸,王芬肯定非常惱火,你現在去,正好自投羅網。他要是借口把你下獄或者再挾憤把你打個半死,我們怎麼去救你?你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張蕭很感動,他說:「我和刺史大人王芬比較熟,我去求求情,也許他能看在我的薄面上給我們一天糧食,我們也好救個急。現在都尉大人和刺史大人鬧翻了臉,兩人互不相讓,這樣對峙下去,吃苦的都是士兵啊。」
顏良隨後也追了過來。他非常生氣,指著張蕭厲聲說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誰讓你私自離開大營的?你要是敢走出轅門一步,我立即斬了你。」
林訊等人看到顏良鐵了心不進城,而大營的士兵們在黑豹義從的蠱惑下,其憤怒的情緒也已經達到了爆發的極限,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要不了幾天,士兵們不但要崩潰,還有可能在失控的情況下攻城拔寨,引發暴亂。誰都沒有想到情況會惡劣到這個地步。四個軍司馬暗中商量了一下,派廖磊到軍市向苦酋稟報大營的危機,希望能夠通過他的幫助暫時緩和一下極度緊張的氣氛。
廖磊痛罵了王芬一通,說王芬是個笨蛋,誘顏良進城的辦法很多,為什麼要用這種最愚蠢的辦法。這樣下去王芬不但會失去軍心,也會遭到士兵們的痛恨,將來還有誰會聽從冀州府的號令?苦酋當然怕出事,急忙派人進城聯繫王芬。
要成大事,沒有軍隊不行。王芬雖然很著急,但顏良就是不上當,死活不肯走出大營一步,這讓王芬束手無策,他覺得顏良就象是一隻縮了頭的大烏龜,讓他無從下手。他接到苦酋的消息后,也擔心把士兵們逼急了引出禍事,無奈之下,他命令糧庫撥發一天的糧食給香雨山大營以解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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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風帶著十幾個侍從,象旋風一般卷進了大營。
劉冥和鹿賢先後看完袁術的手令,相視而笑。劉冥隨手把手令扔到案几上,非常不滿地問道:「袁大人說李大人圖謀造反,依據是什麼?」
何風才到長水營,和這幾個軍司馬都不熟,也就在一起喝了幾頓酒而已,沒有任何交情,但他知道這個劉冥武功高,在長水營中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劉冥能坐到軍司馬這個位置,完全是憑著手中的戰刀在西涼戰場上一刀一刀砍出來的,所以他在士兵中很有威信。長水校尉如果不在大營,一般都是由他統領大軍。
何風看到劉冥面色不善,心裡暗暗嘀咕。今天如果不能說服劉冥,什麼事都幹不了。
他稍稍解釋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們都是下官,許多事情無權過問,只能服從,這是軍律,兩位大人應該比我更清楚。」
劉冥瞅了他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聲,眼睛里突然暴射出一股凜冽殺氣。何風心中一驚,頓時覺得事情沒有自己和袁術想象的那樣簡單。這些蠻子不但有頭腦,而且還有敏銳的嗅覺,他們根本就不是盲從的笨蛋。難道劉冥聽到了什麼風聲?
劉冥和鹿賢今天都沒有束巾,頭髮恣意地披散兩邊,無形中更增添了兩人的暴戾之氣。鹿賢伸手梳理了一下搭在臉上的長發,冷笑道:「李大人三個月前還在西涼戰場上浴血奮戰,鏖戰沙場,替大漢國立下了赫赫戰功,怎麼轉眼間,他就變成了叛逆?」鹿賢隨即拿起案几上的袁術手令,在空中搖晃了兩下,不屑地說道,「就憑這幾個字,你叫我們去殺李大人?」
何風看到鹿賢囂張的樣子,不由的氣往上撞,一雙眼睛頓時就瞪大了,他極力壓低嗓門,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鹿大人是要抗命不遵了?」
「如果袁大人叫我殺了你,我是不是也該殺呢?」鹿賢冷聲說道,「黑豹義從犯有何罪?他們怎麼造反了?我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要帶人殺他們?」
「鹿大人,像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公然違抗軍令,就是死罪,你知道嗎?」何風威脅道,「我看你是活膩了。」
鹿賢大怒,他奮力將手中的竹簡砸到地上,大聲叫道:「我就是抗命,你來殺我!」
何風平時威風慣了,說話沒有分寸,他被鹿賢這麼一叫,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對面坐著的兩位都是軍司馬,而不是自己的手下。他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把氣氛一下子弄得很僵,但再想挽回已經沒有可能。如果城外的事情不能解決,那城內的事情……何風不敢想下去,一時間茫然無策。
他怒視著髮指眥裂的鹿賢,極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完全沒有想到策劃好的一件事情會在幾句話之內徹底改變了發展方向,他急得幾乎要抓狂了。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冒冒失失地闖進大營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對面的兩個大漢他不熟悉,但他從兩人剛才的言語中可以揣測出他們是站在李弘一邊的,他們對袁術的手令視而不見,眼睛里根本就沒有袁術這號人物。
大將軍,大將軍府的幕僚,袁術,幾乎所有的人都從自己的角度出發,都自以為是,都以為長水營忠實於自己,但他們都錯了。長水營從西涼戰場上回來以後,長水營中的胡族士兵都對李弘充滿了感激和崇拜,是李弘在他們即將覆滅的時候解救了他們,是李弘帶著以胡族士兵為主的風雲鐵騎擊敗了西涼叛軍。現在大漢國的統軍將領中,有誰把胡族士兵當作自己的兄弟一樣對待?有誰給胡族士兵發軍餉發撫恤?有誰給了胡族士兵英雄一樣的榮耀?除了李弘,沒有別人。胡人雖然野蠻愚昧,但他們信服好人,崇拜英雄,李弘在他們的心目中,就是好人,就是英雄,他們可以毫無條件,義不容辭地追隨李弘。
何風越想心裡越涼,渾身的燥熱驟然間消失無蹤,冷汗悄然冒出。
何風再也坐不住了,他猛然站起來,強作鎮定,手指劉冥和鹿賢說道:「好,既然兩位大人違抗軍令,那我只好回城如實稟報袁大人了,望兩位大人好自為之。」
劉冥緩緩站起來,冷森森地望著何風,一字一句地說道:「何瘋子,你以為這是洛陽嗎?你以為你想走就可以走嗎?」
何風吃了一驚,隨即怒氣上涌,勃然變色。他本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被劉冥這麼一威脅,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和凶性。何風怒睜雙目,大聲吼道:「老子要走就走,誰敢擋我?」
他轉身大步向帳簾方向走去。
劉冥看著何風的背影,臉上的肌肉神經質地抽搐著,兩眼幾乎都要噴出火來,他慢慢地抽出了戰刀。
劉冥吐氣開聲,驀然狂吼:「站住!」
何風停下,扭頭看了一眼劉冥,然後從鼻子里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狂妄地叫道:「呸!胡蠻子,你能把老子怎麼樣?」
劉冥雙手握刀,大叫一聲:「你找死……」話音未落,他身形暴起,龐大的身軀突然象一支離弦的長箭一般射向了何風。
「殺……「何風毫無懼色,猛然拔刀轉身,飛步迎了上去,「殺……」
「當……」兩刀交架,發出震天巨響。
劉冥身高力大,以雷霆萬鈞之勢一刀剁下,霸道剛猛。何風只覺虎口巨震,半隻胳膊疼痛難忍,手中的戰刀差一點掉到地上,何風大駭,連退三步。
劉冥得勢不饒人,搶步上前,掄刀再砍,「老子活劈了你!」
何風氣得睚眥欲裂,無奈之下只得再退一步。他刀交左手,張嘴狂呼:「蠻子,老子和你拼了!」隨即他狂性大發,再不顧防守,奮勇攻擊,其酣呼之聲,不絕於耳。
兩人激烈交鋒,刀來刀往,兇悍而慘烈。
鹿賢坐在席上,悠然笑道:「何瘋子,你不是自詡你是洛陽第一刀嗎?殺啊,你有本事就殺啊,我倒要看看今天你能抵擋多少招?」
何風一刀逼退劉冥,剛想回嘴痛罵鹿賢幾句,就看見劉冥彈射而回,手中的戰刀風雷大作,頓時把他卷進了驚濤駭浪之中。何風拚命抵擋,但依舊感覺自己就像浪尖上的一塊朽木,隨時都有可能被撕成碎片。他在掙扎,努力尋找著生存的機會。
鹿賢指著何風罵道:「在洛陽,你狗仗人勢,為非作歹,欺男霸女,恣意妄為,無惡不作,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大將府的一條狗而已。」
他越罵越氣,突然從席上一躍而起,一腳踢飛面前的案幾,縱聲狂吼:「鐵勒冥翹兒,殺了他……」
(鐵勒冥翹兒是劉冥的匈奴名字。)
何風忽然看到空中呼嘯飛來一個案幾,嚇了一跳,他急忙抽身後退,用盡全身力氣,迎面一刀將案幾剁得四分五裂。劉冥趁機飛身而起,凌空一刀剁下。何風躲閃不及,只得再度橫刀封架。
「當……」金鐵交鳴。何風戰刀攔腰斷去,劉冥穩穩落地,就在這短暫瞬間,劉冥突然如電光火石一般一拳擊出。何風慘呼,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同時高大的身軀倒飛而已,一頭衝出了大帳。
早就候在門外的衛兵一擁而上,拳腳齊下。何風強悍之極,雖然口鼻流血,披頭散髮,狀若瘋狂,但他依舊強自支撐,酣呼鏖戰,大有不死不休之意。
劉冥倒提戰刀,飛步衝出大帳,一腳將精疲力竭地何風踹倒在地,大聲吼道:「綁起來,給我吊到轅門上。」
衛兵們立即將何風捆了個結結實實。何風夷然不懼,破口大罵。有個烏丸士兵嫌他吵,從地上胡亂抓了一把草堵住了他的嘴。
鹿賢負手走出大帳,望著狼狽不堪的何風,冷笑道:「洛陽第一刀?哼,我還以為是什麼刀,原來不過就是一把殺豬刀。拖走,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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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何風在洛陽是太囂張了還是得罪了太多的人,長水營的十幾個衛兵一邊罵著,一邊把他暴打了一頓,然後把他頭下腳上吊在了轅門上。和他同來的十幾個侍從也被捆在了轅門附近的木柵欄上。
何風被打得鼻青臉腫,遍體鱗傷,吃足了苦頭,就在他暈乎乎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張笑臉,那是李瑋。
李瑋從他嘴裡掏出野草,笑著問道:「何瘋子,我放你下來,你可不要撒野打人啊。」
何風心想我都要死了,哪裡還有勁打人。何風閉著眼睛,連連點頭。李瑋隨即吩咐看守士兵解開了繩子。何風軟綿綿地躺在地上,有氣無力。
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看見了謝明,陳好,尹思,唐雲幾個人圍在他身邊,正在交頭接耳的小聲說著什麼。
何風大怒,罵道:「看什麼看?老子不就是落難了嘛,有什麼好看的?」
圍在四周的幾個人大笑起來。陳好走到他身邊,笑著說道:「狂風客,今天你這個樣子要是傳到洛陽,以後還有臉見人嗎?」
何風瞪了他一眼,說道:「老子丟臉的時候多了,也不在乎多這麼一次,但這次丟臉丟得太冤枉了,竟然被自己人打成這樣。」他轉臉望著李瑋叫道,「李仲淵,快把我放了,我要回城裡向袁大人告狀去。這幾個蠻子竟敢打我,我看他們是不想活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你快放了我。」
「放你?何瘋子,你做夢去吧。」陳好罵道,「我還要殺你呢?你說,你為什麼要讓長水營半夜襲擊我們?」
何風臉色一變,知道今天的事情算是徹底玩完了。長水營不但不聽袁術的,還和黑豹義從軍串通一氣來對付袁術。怎麼會這樣?李弘究竟用了什麼辦法,連劉冥和鹿賢這種人都對他俯首帖耳呢?
李瑋微微一笑,說道:「何瘋子,放你可以,只要你如實說出你和袁術準備在何時何地劫殺李大人就可以了。」
何風不說,他恨恨地罵道:「要不是李弘突然改變行程,急著要去河間國,你們絕對活不過明天。」
「我們根本就不去河間國。」李瑋笑道,「解決了你們,我們明天就要返回鄴城。大人這麼說,只不過是想把你們逼得狗急跳牆之後,提前動手而已。」
何風顯然很吃驚,他大聲問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們要殺李弘?」
李瑋笑而不語。
「陳大斧,那個匈奴人和你們是什麼關係?」何風見李瑋不睬他,轉頭又問陳好。
他太想知道這個答案了。離開洛陽前,大將軍親自在大將軍府設宴招待了他們,還送了每個軍司馬一筆錢財和兩個美女,當時,這五個軍司馬人人都拍著胸脯向大將軍表示了忠心。到了鄴城,袁術又送了他們一筆錢財,這些人很高興,一個個信誓旦旦地說,要堅決跟在袁術後面混,絕無二心。這才過幾天,馬上就變了。
「哈哈……」陳好大笑起來,他指著何風說道,「你們這些笨蛋,太看不起人了。你以為冥翹兒是匈奴人,就沒人撐腰了嗎?告訴你,冥翹兒是我老師的弟子。」
何風愣然。一個匈奴人會是朱俊的弟子,不可思議。
「你們也不查查清楚,隨隨便便就要殺李大人,我看你和袁公路真是瘋了。」陳好繼續調侃道,「李大人還沒有出洛陽,就已經知道你們的陰謀了。一群笨蛋,李大人的刀早就架在你們的脖子上了,可笑你們還在那裡喊:『我要殺人,我要殺人。』哈哈……」
陳好濃重的益州口音加上他那手舞足蹈的姿勢,讓四周的人捧腹大笑起來。
何風頓時面如死灰,心中絕望之極。這都是什麼事,自己這幫人天天在那裡提心弔膽的算計著如何殺李弘,卻沒有想到這一切自始至終就在李弘的掌握之中。
「何瘋子,你不說怎麼殺李大人也沒有關係,反正我們馬上就要進城抓人了。」李瑋笑道,「你要想不死,那你就說說王芬的事,他想幹什麼?免得大人回來一生氣,把你殺了。」
何風心灰意冷之下,連眼睛都懶地睜,更不要說說話了。
「大人,還是把他吊起來吧。」負責看守的衛兵說道
「算了,算了。何瘋子雖然在洛陽橫行霸道,飛揚跋扈,但他為人不錯,也做了不少俠義之事,還是把他關起來吧。」李瑋笑道,「永平街的事,他也幫了忙,我還要感謝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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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信都令田豐在府衙設宴招待李弘和袁術一行,場面非常熱鬧。
宋文手持田豐的手令,帶著十幾個府衙衛兵,匆匆趕到了信都城的北門。城門隨即打開,宋文命令三個衛兵各持火把站於城門之下。
時間不長,姜舞和劉冥帶著一千鐵騎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城外的黑夜裡。
「誰是姜大人?」宋文迎上騎兵隊伍,大聲問道。
「本官就是姜舞。」姜舞輕踢馬腹,縱馬出列,「大人是……」
「在下是宋文,奉李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姜大人。」宋文一邊說著,一邊遞上蓋有李弘印信的手令。
「是你?」姜舞伸手接過手令,笑道,「原來是你。你躲到信都城來了。」
宋文笑笑,拱手為禮。
「大人可有什麼交代?」姜舞急切地問道,「大人如今安全嗎?」
「李大人正在府衙,那裡守衛嚴密,不會有事。」宋文說道,「袁術準備在西城門伏擊李大人,他的士兵現在都潛伏在西城門附近的一個院落內,還沒有進入街巷,現在正是一網打盡的最佳時機。」
姜舞點點頭。他看了一下李弘的手令,詫異地看了一眼宋文,然後拱手說道:「大人有令,今夜之事,由宋先生指揮。請宋先生吩咐。」
宋文好象事先知道此事,他謙遜地拱拱手,笑道:「還請大人鼎力配合。」
「潛思。」姜舞回頭對身後的劉冥喊道,「你過來。這位是宋文宋先生,今夜之事由他指揮。」劉冥頗為驚異地看了一眼宋文,在馬上躬身致禮。
「袁術的五百士兵,基本上都是長水營的騎兵。」宋文笑道,「劉大人率部包圍那個院落之後,只要站在門口喊幾嗓子,估計就沒事了。」
「姜大人帶上兩百人,隨我去抓周旌。此人很關鍵,他是王芬的心腹,抓到他,王芬的事基本上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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