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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秋奈驟然驚醒,見身旁大天狗收攏翅膀於體內,睡的一臉香甜,便偷偷用手指啄了啄他的臉頰,可他依舊睡的雷打不動。
「有這麼累嘛……」
秋奈泄氣的很,不管不顧地一腳踹了過去,可她使足了吃奶的力氣,人家大天狗依舊紋絲不動,因為他收起了翅膀,她也不能故意去拔他的毛了。
秋奈就雙手按著寢具,雙腳一頓連環踹,直到將他踹出被窩滾落到地板上,她才消了這口悶氣,可是睡意也同樣被打消掉了。
她隨意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門,夜裡的宮內越發寂靜了,泛著涼氣的月色落在地板上,秋奈偶一抬頭,竟發現宮裡的夜空竟布滿了星星……
不,那不是。
秋奈踏前幾步,被地板冰的打了一個哆嗦,卻看清了那些像星星的東西是什麼,那是一個個白色的天燈升上了夜空,因為她所住的地方地勢比較高,她還看到了那些天燈升起來的方向。
她穿上木屐,依靠著感覺朝著那裡走去,可是東拐西拐,只覺得草木萋萋,廊子一道連著一道,最終失卻了方向。
她有些喪氣地坐在廊子的地板上,仰著頭對著蒼茫的夜空以及像星子一樣天燈嘆了口氣,突然,忍不住回頭望去。
廊子的盡頭,桔梗花開的地方,那位聲名遠播的陰陽師正提著一盞天燈默默地站在那裡。
「晴明?」她有些難以置信,輕輕念出了他的名字。
「你站在那裡多久了?」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我不記得了,當我覺察到你的氣息的時候,我就跟了過來,看著你在我結界里亂轉。」
這宮裡的結界都是他負責設下的,他哪裡會感覺不到她的存在?更何況她在他的眼中就像是深邃無垠的夜空里唯一的啟明星。
他提著天燈,燈火是如雪色的白,映在他的臉上。
他慢慢走近,狩衣的衣擺蹭過葉片上的露水,那股混雜著水汽的淡香浮在她的鼻尖。
安倍晴明站在她的面前,提起手中的天燈懸在她的臉頰邊,她眼中的海面像是籠罩了一層濃重的海霧,他手中的燈卻如懸崖燈塔,一束光射來,將她從沉重的海霧裡拉了出來。
秋奈兩手放在膝蓋上,神情寡淡,似乎沒有一絲一毫誘惑他的意思。
「你在做什麼?天上的天燈都是你放的?」
他坐在她的身邊,低聲道:「是我放的,不過,這是引魂燈。」
「引魂燈?」
秋奈抬頭,天上一個個天燈像是深海中的水母,又像是夜空中的繁星。
「是啊,引領今上回到他該回去的地方。」
她看入了神,眸里倒映著他手中天燈發出的光亮,闌珊一片,宛若金沙。
「人真的會有魂魄?」
安倍晴明扭頭看著她,「你若是怕的話就沒有。」
秋奈看向他溫和的眼眸,似乎無論她說出什麼,他都不會驚訝,他能夠包容她的一切。
「你這樣簡直就像是在哄我開心。」
安倍晴明將手中提著的燈放到腳邊的地面上,「嗯,我想要為你將這一切阻擋在外。」他溫暖的掌心覆蓋在她冰涼的手背上,那股熱氣順著她的血管不斷向上攀去。
「你對每個人都這麼溫柔嗎?」秋奈眸光一閃,輕笑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對我的好感都是我設計而來的。」
聽了她的話,他非但沒有甩袖離開,反倒低聲笑了起來,「你可真是個傻孩子。」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什麼都知道。」
「那你知道你為什對我如此好嗎?」秋奈揚起下巴,像是在故意挑釁。
「知道啊……因為……」
安倍晴明突然伸出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她只看到他的嘴動了動,卻一點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秋奈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不住道:「你說的是喜歡我吧,我聽到了,你說的就是喜歡我。」
他看著她就像是看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而說出的話卻像是敷衍,「嗯,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她不滿地朝他撅了一下嘴,狠狠地哼了一聲。
安倍晴明眼睛一彎,灣里盛滿了溫柔,手指探進懷裡抽出一張薑黃色的符咒,秋奈好奇地盯著看,卻不防被他一下子用那張符咒貼在了腦門上。
「哎?」秋奈表情既疑惑又無辜,看到他「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她的表情隨即變成了憤怒,「喂喂……白狐公子,你是故意的!」
安倍晴明探出一根手指,輕輕搔颳了一下他的臉頰,學著她無辜的神情,慢吞吞道:「你再等一下。」
秋奈瞄了他一眼,臉頰鼓起來,一下一下地吹著額頭上的符咒,那張符咒唿扇唿扇地飛起,等她用光了氣,那符咒便又落到了她的臉上。
看著她這種可愛的模樣,安倍晴明的手指痒痒的,心裡也被一種柔軟的感情脹滿了。
「秋奈。」
低沉誘耳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響起,而她的腦袋也被他的手掌壓下,秋奈眼眸一轉,還未及反應,他就俯下身臉頰蹭過她的臉側,而後將雙唇貼上了她眼角處柔軟的肌膚上。
秋奈眼睛眨了一下,睫毛劃過他的臉頰,安倍晴明低聲一笑,用指甲輕輕一劃自己的指腹,手指一屈,輕輕一彈,便將傷口中溢出來的血珠彈到了那張符咒上,那滴血一下子便滲入進去,符咒原本焦黃的顏色也變成了金色。他兩指併攏指向符咒,嘴裡念了一長串咒語,再看那張符咒劇烈地抖動,從中心處出現一道漩渦,那道漩渦將整張符咒卷了進去,最後消失乾淨了。
秋奈額頭一痛,她伸手摸去,可那裡什麼也沒有。
「不用擔心。」他手指一劃,憑空出現了一面水鏡,安倍晴明將水鏡舉至與她視線平齊的高度,光滑的鏡面上反射出一個艷麗無雙的身影,秋奈探身看去,只見她光潔的額頭上出現了一道紅艷的痕迹,就像是一朵鮮紅的桔梗花。
「這……」
她的手掌按在水鏡上,更加仔細地看去,那朵桔梗花在她額頭的正中央,這抹硃砂似的的痕迹讓再假裝無辜純潔的時候也顯得十足妖冶,顧盼間艷光四射,回首處百媚叢生。
「你為何要……」
話還未說完,她的手下驟然失力,兩人之間的水鏡也陡然消失,她踉蹌著一頭栽進了他的懷裡。
安倍晴明張開雙臂,笑著扶住了她,「你居然這般主動……秋子內親王是想要對我做些什麼嗎?」
明明是他故意的,這隻老狐狸!
秋奈抬頭瞪他,他卻恰恰好選在這個時候低下頭來,唇貼著唇,熱氣從他的嘴裡哺到她這裡,秋奈瞪大了眼睛,猛地拉開了距離。
安倍晴明卻賊喊捉賊道:「啊,秋奈你如此熱情,我這副老胳膊老腿根本把持不住啊。」
剛才那副樣子確實是像她故意獻吻,可是她根本沒有啊,從她這裡看像是個意外,就是不知道這個意外里有沒有他這個陰陽師的因素在裡面了。
「這道封印是為你鎮魂的,而且有了它你便會百鬼不侵。」他扶著她的肩膀不慌不忙地轉移話題,「你在各種勢力之間周旋,卻不想自己也重了別人的奸計。」
秋奈一皺眉,回想起上次與茨木酒吞相見的情形,那時她便覺察到了不對勁兒,可這兩個妖怪卻都說是小問題,要替自己來解決,結果不還是要讓晴明來出手?
那下這毒手的一定就是那位老闆了。
她將一直貼身藏好的那枚銀香球拿了出來,皺眉問:「是因為這個的緣故嗎?」
晴明淡淡地瞥了一眼,點點頭,「這種迷惑人心的東西盡量少用,很容易反噬自身。」
秋奈順手就將那枚銀香球拋給了他,暗自嘀咕:「果然靠什麼都不如靠自己來的可靠。」
他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淺笑連連,「你啊……」
神情既寵溺又無奈,即便結緣之時他失去了記憶,又是被人設計與她像是,可唯有這份濃烈的情感是真的。
「晴明!」她甜甜地呼喚著他,「你會幫我吧?」
「那你先和他分手再說。」
安倍晴明的視線越過了她,落在了她身後的那個大妖怪的身上。
那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竟站了個人,不,確切的說是妖怪。
「藤原秋奈,」大天狗的聲音堪稱平靜,可那只是一層薄薄的冰面,冰面之下暗流涌動,「他就是你這麼晚也要離開我身邊的理由?」
這個時候要是承認那可真的就是在作死了。
秋奈面露不滿,回頭對著他道:「你真的要對我說這樣的話?還要這樣來傷害我?」
大天狗死死瞪著她,似乎不從她這裡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就不會善罷甘休。他一步步走下廊子,踏進月光下,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像是褪了色一般,黑色的髮絲與黑色的眼眸就像是被擠出去墨,唯剩下一片寒光凜凜的白。
那雙黑鴉鴉的翅膀猛地從他的後背探出,微微一抖,黑色的羽毛從他身後飄落,那股逼人的氣勢越發兇猛了——這位可是當年立下「弒民弒君」誓言的大妖怪。
她果然太過忘乎所以了,果然欲~望會蒙蔽人的雙眼。
秋奈知錯就改,卻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撇開臉,淡淡道:「才一晚上不到,你就陡然變臉,可真是好得很。」
這倒打一耙的功夫也是純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