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154章

    蕭舒陽突兀的轉變,在葉蔓看來,很可能隻是心血來潮,他這樣的大少爺,哪受得了被人拒絕啊,碰壁幾次應該就消停了。因此對於這事,她也沒放心上。


    不曾想,第二天,隻有一麵之緣的徐廠長也跑了過來。


    葉蔓意外的同時還是讓人將他請進了辦公室,並主動開了口:“徐廠長是為上次的事而來吧?我已經給了蕭總答複,許是他還沒來得及通知你。徐廠長,薛總那邊沒答應,咱們這個結盟也沒什麽作用,富友肯定會先上百貨公司的,至於我這邊,我隻能承諾,今年老師傅家電不會讓富友的產品上架。”


    至於明年,就不好說了,萬一富友獨霸雲中省家電市場,那老師傅也隻能暫時跟他們合作,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誰料徐廠長竟擺了擺手,樂嗬嗬地說:“這個事我聽孫廠長說了。葉廠長,我來是另外有事。”


    “哦,徐廠長有什麽直說吧?”葉蔓很納悶,她不覺得自己跟徐廠長有什麽好談的。雖然徐廠長目前看起來還比較好說話,但人不可貌相,沒經過相處,誰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她不會根據一麵之緣就給一個人下定論。


    徐廠長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張照片,遞給葉蔓:“葉廠長,我這年紀足夠做你的父親,今天我就托個大,給你介紹一個對象,我侄子,參過軍,保家衛國,現在轉業在咱們市公安局工作,非常精神的一個小夥子,比你小一歲,這是照片。”


    葉蔓低頭看了一眼照片上的橄欖綠,有些哭笑不得,這徐廠長也太熱情了吧,才見過一麵就給她介紹對象。


    她扯了扯嘴角笑著說:“徐廠長,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不合適,還是算了吧,我現在忙得腳不沾地的,沒時間考慮這些。”


    “誒,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幹工作跟談對象結婚不衝突,可以同時進行嘛。葉廠長,我這侄子長得特精神,左鄰右舍都誇他,你要同意,咱們就抽個時間見一麵吧,要實在不合適就算了。”徐廠長熱情地說道。


    沒見麵前是見一見嘛,不合適就算了,真要見了,又會說哪裏不合適?感情是處出來的,處一陣子再說嘛。這種說話的伎倆,葉蔓見多了,她可不能開這個口子,不然沒完沒了。


    揉了揉額頭,她收了笑說:“徐廠長,我與令侄真的不合適。他是公職人員,我是做生意人,這以後政策有什麽變動怎麽辦?”


    現在的政策葉蔓沒查過,但後來是有相關的規定,幹部的親屬是不能在其管轄的範圍或業務內經辦企業或是在外商獨資企業中任職的。徐廠長能空降到洗衣機廠做廠長,他侄子能參軍退伍轉業到省會城市的公安局,要說家裏沒點關係,葉蔓是不信的。


    年輕,家裏又有點背景,還有參軍的資曆,他侄子不往上爬嗎?萬一彼此的事業有了衝突,那最後犧牲誰的事業?

    徐廠長不解:“怎麽會呢?這有什麽好衝突的,你們倆男未婚女未嫁,都是單身,跟政策有什麽關係?”


    葉蔓不好說以後的事,隻道:“我是做生意的,他是公安,這不合適。謝謝徐廠長,目前富友即將推出新產品,我實在是沒有功夫考慮這些,還是算了吧。”


    “這……總不能富友在一天,你就不說對象吧?葉廠長,我跟你說,這人什麽年紀就該做什麽樣的事,你這個年齡正合適,成個家,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遇到事也有人商量,多好啊。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現在天天拚……”徐廠長還在絮絮叨叨。


    葉蔓聽得不耐煩了,直接打斷了他:“徐廠長,我說,我不願意,你明白嗎?”


    徐廠長一愣,對上葉蔓不耐煩的眼神,訕訕地扯了扯嘴角:“我……我也是為你好。”


    為她好?所以還在她明確表示不樂意之後催促她?打著為她好的旗號就能罔顧她的意願?他有什麽資格,有什麽立場說這話?他既不是她的長輩,又不是她的領導,更不是她的朋友。


    大家都是廠長,地位也是平等的,徐廠長憑什麽倚老賣老?

    說白了,還是欺她年輕,欺她臉嫩。


    葉蔓耐心盡失,可不慣著他:“徐廠長,你有這功夫關心我的私生活,還是多操心操心洗衣機廠吧,富友的產品即將投入市場,幾千張嘴巴等著發工資呢,別等回頭工人們在廠裏鬧起來,那多難看,你說是不是?”


    不用到時候,現在徐廠長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了。


    被個小輩奚落下了麵子,徐廠長的臉有些掛不住,站了起來,沒好氣地說:“好心當成驢肝肺,不識好歹。”


    葉蔓微笑著看著他,似乎在說,我就是不識好歹又怎麽樣?

    徐廠長吃了這麽一記硬釘子,氣得甩袖而去。


    葉蔓譏誚地勾起唇,懶得理他。要說工作上的正事,她還奉陪奉陪,但想對她的私生活指手畫腳,他算哪根蔥啊!


    葉蔓坐下看到桌子上那張照片還沒拿走,趕緊叫道:“小琴,把這張照片給徐廠長拿過去。”


    鍾小琴點頭,趕緊拿起照片追了出去:“徐廠長,請等等。”


    徐廠長聽到她語氣裏的焦急,心裏稍微舒坦了一些,葉蔓肯定是後悔得罪他了,估計是派秘書過來給他道歉呢,他慢吞吞地轉過身,板著一張臉:“怎麽,你們葉廠長還有什麽事嗎?要說,她自己來跟我說,不用你一個小丫頭轉告。”


    鍾小琴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直接一把將照片拍在他手裏:“徐廠長,你的照片落下了,記得帶上,別留在咱們這裏了,省得引起什麽誤會,壞了我們葉廠長的名聲就不好了。”


    “你……”徐廠長捏著照片,直想罵牙尖嘴利。


    但鍾小琴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丟下照片就轉身回店裏了。


    徐廠長氣不打一處,捏著照片背著手氣衝衝地往外走。孫廠長說得果然沒錯,這個葉蔓真不好相處,他好心給她介紹對象,她竟然直接翻臉。


    “徐廠長,這是怎麽啦?誰惹你生氣了?”蕭舒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徐廠長轉過身,看到是他:“還能有誰……就,算了,不說了。”


    蕭舒陽的目光落到他手裏的照片上:“這是?”


    徐廠長拿起照片,驕傲地說:“我侄子,現在在市公安局工作。”


    “這樣啊,我送你吧。剛才經過,正巧在車上看到了你。”蕭舒陽熱情地說。


    徐廠長點頭:“那就謝謝你了。”


    兩人上了車子,蕭舒陽跟他拉家常:“徐廠長是回家還是去洗衣機廠?”


    徐廠長本來是想回家的,但想起葉蔓最後的那番話,他改了口:“去廠裏吧,富友的洗衣機很快就要麵世了,這個葉蔓又不肯跟咱們結盟,總得想想其他法子。”


    蕭舒陽一臉欽佩地說:“徐廠長為了廠子裏真是殫精竭慮啊,你今天去老師傅家電找葉廠長也是為了這個事吧?”


    徐廠長擺手:“這倒不是,我準備將我侄子介紹給她。可這……她硬是說什麽不考慮這件事,她也不想想她多大了,再過幾年都成老姑娘了。”


    蕭舒陽心裏有數了,又順勢將話題繞到徐廠長的侄子身上,一路上拐彎抹角地將事情打聽得清清楚楚。


    等將徐廠長送到洗衣機廠,後座沒了旁人,他臉上熱情爽朗的笑容頓時蕩然無存,眼神陰沉,慢悠悠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李響從後視鏡看到他的動作,猶豫了幾秒硬著頭皮問道:“蕭總,咱們還去老師傅嗎?”


    他們本來就是打算去老師傅家電的,但遇到了徐廠長,又轉道將徐廠長送了回去。


    蕭舒陽本來是想去葉蔓那兒刷刷存在感的,他還在後備箱裏準備了禮物,但因為徐廠長前麵惹惱了葉蔓,他現在去肯定沒好果子吃,一個弄不好還會惹葉蔓反感。權衡了一番後,蕭舒陽將手帕收進口袋裏,淡淡地說:“不用了,回去吧。”


    ……


    鍾小琴回辦公室就向葉蔓回報:“廠長,蕭舒陽的車子又來了,剛停在路邊。”


    葉蔓蹙眉,很不耐煩,這些男人一個二個沒工作,沒事情嗎?他們閑得慌,她可沒功夫應付他們。


    “以後不管是蕭舒陽還是徐廠長來,你都說我不在,有事出去了,統統不見。”


    鍾小琴點頭:“好,那一會兒蕭舒陽過來,我找個借口把他打發了。”


    可奇怪的是,好一會兒,蕭舒陽都沒進來,鍾小琴跑到門口,也沒看到他的車子,真是稀奇了。


    她走進辦公室跟葉蔓說了這一情況:“奇怪了,這附近就咱們這一家店,又沒什麽小賣部之類的,停車又不見了。”


    葉蔓才不管蕭舒陽為什麽沒進來呢,他不進來就是好事。


    “隨便他們吧。”頓了一下,葉蔓抬頭問她,“小琴,你家裏人催你的婚事了嗎?”


    鍾小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催啊,過年回去我媽還催呢,我二姨還有好幾個長輩給我介紹了對象。”


    看來催婚是哪個時代都少不了的話題,葉蔓笑眯眯地問道:“見了嗎?有沒有看中的?”


    鍾小琴羞澀地搖了搖頭:“沒有,見了幾個都不合適。”


    葉蔓其實也覺得不合適,她家裏介紹的肯定是老家鄉下的,這些對象的圈子和思想觀念很可能已經跟見過世麵的鍾小琴格格不入了。


    她說:“老家沒合適的就算了,在奉河市這邊要是遇到喜歡的,可以談談。”


    鍾小琴耳根都紅了,小聲說:“嗯。”


    葉蔓見她實在是很害羞,便沒再多說:“去忙吧。”


    可能是那天說的話比較重,此後幾天,葉蔓這邊倒是清淨了不少。


    時間轉眼進入了11月中旬,富友牌的彩電和洗衣機正式投產,龐勇那邊也給葉蔓帶回來了消息,秦副廠長跟言副廠長當著工人的麵吵了起來。


    事情的起因還是這8條全新的生產線。


    一下子引進這麽多新的生產線總要占地方,因此言副廠長要求關閉四個空調生產車間,將裏麵的設備拖進倉庫裏,以給新生產線騰地方,並準備這四個生產車間的一千多名工人培訓一下,調到洗衣機和彩電生產線上。


    這相當於一下子砍掉了飛雪空調廠三分之一還多的產能。而且好好的空調生產線就這麽閑置,丟進倉庫裏,也沒有保養,時間一長,鐵定廢了,以後飛雪空調廠再想恢複產能就難了。這麽下去,飛雪空調廠的名字還能存在嗎?


    因此秦副廠長說什麽都不同意。她帶著廠裏的一批老員工帶頭抵製言副廠長的命令,不願削減空調生產線。


    言副廠長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愁沒辦法立威呢,她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當著廠裏眾人,言副廠長先是展望了一番未來,引進這8條生產線,多元化發展後,將給廠裏帶來多大的效益,廠裏盈利了,大家都收益等等。


    畫完了大餅,穩住了人心之後,言副廠長就宣布,秦副廠長不服從廠裏的管理,嚴重妨礙廠裏的長遠發展,已經不適合擔任飛雪空調廠的領導了,他會將今天的情況如實向上麵匯報。


    其他跟著秦副廠長鬧事的人,念其初犯,看在大家為廠裏盡心盡力,奮力拚搏這麽多年的份上,既往不咎,但若是再執迷不悟,就別怪他不講情麵了。


    很多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就指著這份工作養家糊口呢,聽到言副廠長的威脅,再看自己這邊人這麽少,處於弱勢,很多人都打了退堂鼓,最後隻有十幾個幹部和職工還堅持站在秦副廠長這邊。但人太少了,難成氣候。


    葉蔓聽說這事後,直歎氣。


    人要是有上輩子,言副廠長肯定是宮鬥大家,這招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真是用得好。而且巧舌如簧,餅也畫得好,廠裏普通職工,哪會在乎什麽品牌不品牌的,他們隻在乎廠裏的效益,自己的工資獎金,有了胡蘿卜吊著,誰還會站在秦副廠長這邊。


    秦副廠長輸得不冤。論會來事,會說話,她遠遠不是言副廠長的對手。


    龐勇的聲音繼續從電話那頭傳來:“不過秦副廠長隻比言副廠長低一級,他沒權力撤秦副廠長的職。”


    “但這是遲早的事。”葉蔓接話道,“言副廠長這麽會來事,這麽會說話,他能給職工畫大餅,也就能給領導畫大餅。上麵的領導又不是飛雪空調廠的人,他們要的隻是業績,至於是生產空調還是洗衣機沒差別。新增8條生產線,擴大產能,多元化發展,也是領導樂見其成的。”


    這也是言副廠長之所以能夠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什麽事情能成,都缺不了利益的推動。


    龐勇聽了這話,悶了幾秒後說道:“那秦副廠長豈不是會很慘?”


    葉蔓歎氣道:“她肯定得不到上麵的支持,不知道她是沒看清楚這一點,還是看清楚了,但堅持要守住飛雪這塊牌子。如果她還一意孤行,跟言副廠長對著幹,遲早會被趕出飛雪。”


    “那……咱們豈不是什麽都不用做,直接等她離職就行了。”龐勇頓了頓問道。雖然這樣想很不厚道,但對他們老師傅家電來說是件好事啊,秦副廠長這個人性子擰,想要說服她離開飛雪很難。


    葉蔓失笑:“那不知要等多久呢,咱們可等不了。你這幾天密切留意著飛雪空調廠的動靜,一旦有什麽,立馬通知我。”


    她感覺,機會就在這段時間了。


    龐勇答應。


    過了兩天,他又給葉蔓打了電話:“真被你說中了,那天的事被捅到了上麵,現在上麵的領導在找言副廠長、秦副廠長以及當天在場的幹部和職工談話。我聽說,老廠長都被驚動了,拖著病體主動去找領導談話,瞧那樣子是想保住秦副廠長。”


    葉蔓一聽這話就暗叫糟糕:“老廠長人脈廣,雖然退了,但多少有些情分在,他舍下老臉,想要保住秦副廠長不難。”


    雖然那天的事情鬧得有點難看,但畢竟沒造成什麽大的損失,或者很惡劣的影響,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


    龐勇有些著急:“那咱們的期盼豈不是落了空?”


    葉蔓吐了口氣:“那倒不至於,除非秦副廠長甘於被邊緣化,當個沒實權的空頭副廠長,也能眼睜睜地看著飛雪的生產車間、設備、工人一一被蠶食,最後將這個牌子束之高閣,但她肯定做不到的。”


    從這幾次的事情都可以看得出來,老廠長和秦副廠長對飛雪空調廠的感情很深,他們不可能坐視飛雪被毀,被雪藏。


    其實這在很多老一輩企業家中很常見,他們對自己一手建立的品牌感情很深,就像他們的孩子一樣。所以被賣掉、雪藏,品牌落寞之後,又被很多企業家買了回來,隻是市場瞬息萬變,能替代的產品很多。這些曾經大眾耳熟能詳的品牌早不複當年的輝煌,反響平平,大多很快又銷聲匿跡了,隻存在於人們遙遠的記憶中。


    “這麽說,他們以後還有得爭了?”龐勇有些難受地說。


    葉蔓肯定地道:“這是必然的,金錢、權力的鬥爭無時無刻不存在。現在是侵吞飛雪空調的生產車間、工人,那下一步呢?飛雪的銷售渠道和網絡?秦副廠長就是負責這一塊的,我該去找她了。”


    龐勇很詫異:“你現在就要過來?”


    葉蔓說:“差不多了。”


    龐勇有些不讚同:“可是,現在老廠長拖著病體保她,就是為了老廠長的知遇之恩,秦副廠長這時候肯定也不會答應跟咱們走的。”


    “你說得有道理,所以我準備先去見見飛雪的老廠長。”葉蔓說出了一個讓龐勇意外的答案。


    他震驚了幾秒後說道:“好吧,你買好票通知我,我去火車站接你。”


    葉蔓第二天去的靖水市,一大早出發,下火車已經是下午了。


    龐勇上前接過她手裏的行李:“又晚點了吧?”


    “嗯,還好,就晚了一個小時。”葉蔓點頭,這時候的火車晚點是家常便飯,一個小時算是少的。要是遇到過年之類的節假日,那晚半天一天都是可能的。


    龐勇點頭說:“先去吃飯,然後安頓好,你休息一天,明天我再陪你一塊兒去見老廠長吧。”


    “好,一會兒你去忙吧,我買點東西,探望病人總不能空著手去吧。”葉蔓說了一下安排,又問,“這一兩天沒什麽事發生吧?”


    龐勇搖頭:“還沒有,秦副廠長也回到了廠裏,聽說隻是被批評了一頓,沒有其他處分。”


    葉蔓意外地挑了挑眉:“看來老廠長是下了血本啊。”


    但這種情況必然是不可複製的,現在大家是看在老廠長病重剛退的情麵上算了,以後呢?秦副廠長沒法壓過言副廠長,以後這樣的衝突和矛盾肯定不少,老廠長的麵子也不會一直好使。


    ……


    吃過飯,休息一晚後,次日,葉蔓和龐勇拎著東西去看望老廠長。


    葉蔓並沒有買什麽貴重的東西,隻帶了兩袋奶粉,一兜蘋果,還有一束鮮花,算是探病的標配。據她所了解,老廠長很耿直,送太貴的東西或直接送錢,可能會適得其反,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飛雪空調廠老廠長的病房在靖水市人民醫院住院部三樓,單獨的一間病房,麵積不大,就七八個平方,裏麵有一張單人床,一張陪護床,還在病床前擺了一張小桌子放東西,就再無其他了。


    他們去的時候,病房裏除了老廠長還有一個三四十歲的神情有些憔悴的中年人。


    看到葉蔓和龐勇,他立即站了起來:“你們是?”


    葉蔓向對方表麵了身份:“同誌,你好,我是老師傅家電的廠長葉蔓,這位是我們的銷售經理龐勇。最近我們準備在靖水市籌備新店,聽說老廠長生病了,故而來探望他。”


    前段時間來探望他父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宋泰安已經習慣了,他客氣地將兩人領進屋:“你們裏麵請,地方小,將就一下,喝茶還是喝開水?”


    葉蔓擺手說:“謝謝,不用了,我們都不渴。”


    “好,你們請坐。”宋泰安走到病床前,跟宋廠長說了一下葉蔓和龐勇的身份。


    宋廠長示意他將自己扶起來,然後打量著葉蔓和龐勇:“你們就是老師傅家電的廠長和銷售經理啊,真年輕。”


    葉蔓笑道:“宋廠長你好,上次采購空調,因為您去外地開會了,咱們都沒能碰麵。最近我們在這邊開店,聽說你病了,就過來看望看望你。”


    宋廠長輕輕點頭:“謝謝,麻煩你們了。人來就行,東西拎回去吧,我這裏什麽都有,用不著。”


    宋泰安將東西塞還給龐勇,低聲說:“我爸誰的東西都不收,你們能來看看他,我們就已經非常感謝了,禮物你們一會兒帶回去吧,不然老爺子得生氣了。”


    龐勇有點意外,見他堅持,便接過了袋子,點頭道:“好,我拿回去了,可不能因為我們壞了老廠長的規矩。”


    見他們倆沒有推辭就收回了東西,宋家父子臉上的笑容真切了一些。


    宋廠長精神還好,他笑看著葉蔓說:“葉廠長真是年輕有為啊,有25了嗎?”


    葉蔓笑著答道:“老廠長你可真是神機妙算,我今年正好25歲。”


    “真年輕啊,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十幾年前的小秦,這以後啊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宋廠長樂嗬嗬地說道,眼神透過葉蔓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年輕的姑娘說要把飛雪建成全國最大的廠子,可惜,他們當初的豪言壯誌似乎要在這一年折戟了。


    葉蔓將垂下來的頭發撥到耳朵後麵,笑盈盈地說:“那我肯定不能跟秦副廠長相比。我也就運氣好,搭上了改革開放的東風,跟咱們全省名優品牌飛雪相比,那差得遠了,您跟秦副廠長才是有真本事。”


    宋廠長擺手:“葉廠長你別謙虛了,現在你們老師傅家電的名氣可不小,假以時日啊,肯定能超過咱們飛雪。”


    提到最後一句,他渾濁的眼神有些暗淡。現在的飛雪已經不是當初了飛雪了,再這麽下去,恐怕連飛雪的影子都不會有,老師傅家電超過飛雪是遲早的事。麵對這一切,他卻無能為力。


    “那不能比呢,飛雪的質量、價格,在咱們省,乃至周邊幾個省都是出了名的,我們老師傅家電還差得遠。隻是你們廠裏這供貨啊……”葉蔓搖頭,頓了片刻後說,“這麽下去啊,明年咱們老師傅家電也從你們廠裏拿不到貨。本來還跟秦副廠長說好了,今年冬天采購一批空調,現在這事也落了空,經銷商們到時候肯定得催,我們得從其他地方想辦法。”


    這話勾起了宋廠長不好的回憶,他臉上的笑容消失,氣得直搖頭:“哎……”


    當著葉蔓和龐勇這兩個外人的麵,他也不好說言副廠長的壞話。


    他不好說,葉蔓好說啊:“我跟宋廠長一樣遺憾,飛雪這麽好的牌子就這麽被擱置了,明明好好做,可以揚名全國,有潛力成為全國最大的空調巨頭之一的。言副廠長真是撿了芝麻丟掉西瓜,為了短期的利益,放棄全廠這麽多人苦心經營了好些年的品牌,轉而大力發展富友牌洗衣機和彩電,以後是不是也要生產富友牌空調啊?幸虧我當時沒同意富友的合資提議,不然這會兒被雪藏被打壓的就是我們老師傅這個牌子了。”


    這話真正是說到了宋廠長的心坎裏。


    他也後悔啊,要知道富友抱著這種心思,當時他哪怕連這個廠長不做了都要抵住上麵的壓力,拒絕合資。


    宋廠長臉上的表情很是悲傷。


    葉蔓看了一眼,再接再厲,繼續說道:“飛雪是咱們省,乃至安省、通省這幾個省份最大的空調廠,產品除了銷到雲中省,還暢銷這幾個省份。現在拆了飛雪空調的生產線,明年咱們省的空調市場肯定會出現重大的空缺,倒是要便宜其他省的空調廠家了。”


    這話說得宋廠長心裏幾欲滴血。


    連葉蔓這個外人都能看清楚這點,可言副廠長就是一門心思要往其他產品上發展,擠壓空調的產能和銷售,放棄自己的優勢產品,非要搞什麽轉型,多元化發展。


    看到宋廠長臉色越發難看,宋泰安趕緊說道:“葉廠長,你別刺激我爸了,他身體不好。”


    宋廠長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看向葉蔓,深吸了一口氣道:“葉廠長,你今天特意來跟我說這些,到底有什麽目的?”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哪怕已經躺在病床上,病痛纏身了,宋廠長的腦子依然很清醒。他跟葉蔓無冤無仇的,葉蔓不可能大老遠跑到醫院刺激他,戳他的心窩子,就為了看他難受。


    他主動提起,葉蔓也就不兜圈子了,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宋廠長,我們老師傅家電想生產空調。這麽大的市場,與其便宜了外人,不如咱們自己人拿下。”


    原來如此啊,宋廠長麵露苦笑:“葉廠長,你們要生產空調,找我這個沒用的老頭子做什麽?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做不了了。”


    葉蔓說:“宋廠長,我想要秦副廠長,而隻有你才能勸得動她。”


    宋廠長怔了怔,半晌歎道:“你倒是精明。”


    他沒有否認葉蔓的話。


    葉蔓認真地說道:“宋廠長,我跟龐經理都不懂空調這塊,需要一個內行人,秦副廠長正好熟悉這塊,能夠彌補我們的不足。如果秦副廠長願意過來,分廠的廠長就由她擔任。她還這麽年輕,職業生涯還有一二十年,完全可以在更好的崗位上發揮出更大的作用,而不是留在飛雪坐冷板凳,跟言副廠長鬥來鬥去的。”


    “而且,咱們都很清楚,秦副廠長太耿直了,你一走,她勢單力薄,她是鬥不過言副廠長和高橋雄一的。宋廠長,你能托人、找人情,保她一次,能保她第二次,第三次嗎?”


    宋廠長緊抿著唇,沒有作聲。


    葉蔓又說:“秦副廠長執意要守護住飛雪這塊牌子,也有想要報答您的知遇之恩的想法。你們這一對師徒都彼此為對方著想,反而困住了彼此,何不跳出來呢?為了您的健康,也為了秦副廠長更好的未來。”


    “葉廠長真是會說話。”宋廠長悠悠地歎了口氣,“我老了,以後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葉廠長,這事,你讓我好好想想。”


    葉蔓笑著說:“好,我等宋廠長的好消息。這是我的名片,上麵有我的電話,如果宋廠長想通了,隨時可以撥打我的電話,我來接秦副廠長。”


    宋廠長接過名片,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點了點頭。


    葉蔓識趣地站了起來:“我們就不打擾宋廠長休息了,你好好養病。”


    “嗯,泰安送送葉廠長和龐經理。”宋廠長禮貌地說道。


    宋泰安站起來,送葉蔓和龐經理出去。


    到了門外,葉蔓停下腳步說:“宋同誌,麻煩你也幫我們勸勸老爺子。秦副廠長是他一手培養的接班人,沒有師徒的名分,也有師徒的情誼,隻要秦副廠長還在飛雪空調廠,他肯定是放心不下的,以後秦副廠長有什麽困難,他還是會想著幫忙。但醫生應該說過,他的身體不好,不宜受刺激,所以還不如讓秦副廠長脫離了這個環境,這樣老爺子也能跟著解脫了,盡量不再參與到飛雪的事情中,安享晚年。”


    宋泰安神色複雜地看著葉蔓,有一瞬他真的被葉蔓這番話給說動了,可這姑娘比他小了十幾歲啊,難怪能將老師傅家電做起來呢,也許秦副廠長去她那兒真的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好,我會幫你們勸勸老爺子的,今天謝謝你們來看望他。”宋泰安客氣地說。


    葉蔓見目的達成,微笑著說:“謝謝宋同誌,老爺子病房裏離不了人,你不用送了,我們自己回去就行。”


    宋泰安確實擔心老父親,便沒有推辭:“好,你們慢走。”


    他目送葉蔓和龐勇下了樓梯後,才折回了病房裏。


    出了住院部,龐勇回頭望了一眼白色的大樓,有些不確定地說:“你說宋廠長能答應幫咱們勸秦副廠長嗎?”


    葉蔓肯定地說:“會的,他看重秦副廠長,不會讓她一直陷在飛雪這個泥淖裏。而秦副廠長一旦得知了此事,為了讓宋廠長放心,為了宋廠長的身體,她也會願意跟我們走的。”


    龐勇恍然大悟:“你剛才那番話根本不是說給宋泰安聽的,你是說給秦副廠長聽的!”


    葉蔓笑著說:“對啊,宋廠長放心不下秦副廠長,秦副廠長又何嚐不牽掛自己亦師亦友的伯樂。咱們就回去等他們的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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