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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 7 章


  春和日麗,朝陽越過一片雲層灑下萬丈光芒。


  崔沁被老夫人拾掇了半晌,穿了一件茜紅色綉海棠花紋的褙子,一條十二幅湘裙,戴了一副點翠鑲各色寶石掐絲金頭面,唇點丹寇,描眉如黛,人往堂屋一站,滿室皆輝。


  「好,很好,這樣打扮極為好看。」


  老夫人笑眯眯拉著她出門,


  側門處,大夫人沈氏已經打點好四輛馬車並一應奴僕。


  蘇氏因著上次那事,主動在屋內閉門思過,這一次宴會便沒去,只讓十三歲的大女兒跟著大夫人赴宴。


  慕家老夫人領著兩個兒媳並三個孫女趕往裴家。


  裴家與慕家就隔了兩條巷子,不過一刻鐘馬車便抵達,只是今日裴家人多,在門口外的巷子里耽擱了一會兒。


  後來裴家和慕家的侍衛開道,才讓老夫人的車駕提前入了府。


  這是老夫人自裴音和慕月笙大婚後,第一次來裴家,裴家上下極為禮遇。


  裴家兩位夫人瞧著慕老夫人那威嚴的氣勢,並她手裡拉著那國色天香的年輕媳婦,便知老夫人來意,心裡雖然有些膈應,面上卻還是客客氣氣將人迎到了後院正房。


  裴家老太太早已去世,現在府上做主的是裴音的繼母大夫人鄭氏。


  這位繼夫人生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便是裴家二小姐裴佳。


  裴佳聽丫頭回稟說是慕月笙新娶的夫人來赴宴,當即便在閨房內拍了桌子,


  「真是好得很,故意過來示威的吧,她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入裴府大門!」


  裴佳在京城是萬眾矚目的所在,出身高貴,長相才華也極為出眾,近些年大有取代她姐姐成為京城第一才女的趨勢。


  丫頭見她動怒,忙不迭勸著,

  「我的大小姐誒,您是什麼身份,跟個小門小戶的計較做什麼,外面都傳說是她仗著美色勾引了慕國公,否則以她的出身如何能做正妻?」


  「我呸!」裴佳扶著桌案猝了一口,神色驕傲道,「你這話可別玷污了月笙哥哥,月笙哥哥才不是那樣的人,定是這女人使了什麼花招騙了月笙哥哥,月笙哥哥是君子,無奈之下才娶的她!」


  裴佳越想越不服氣,招來丫頭吩咐幾聲,「你去想個法子,把她給我引出來。」


  那丫頭神色一凜,瞥著裴佳,「這不好吧,今日是老太爺大壽,若是鬧出動靜來,可就失禮。」


  裴佳冷覷了她一眼,「你啰嗦什麼,讓你去便去,你忘了劉嬤嬤是怎麼說的了,那崔沁就是個空有皮囊的廢物,她在慕家一心想討好月笙哥哥,她家裡的嫂嫂都欺負她,可見是個軟麵糰,儘管去!」


  劉嬤嬤是裴音的陪嫁嬤嬤,她有個侄子還在裴家當差,裴佳便是利用這一點從劉嬤嬤處打聽慕月笙和崔沁的消息。


  早在她嫡姐去世后,她爹爹和娘親就打算讓她給慕月笙當續弦,算是接續兩家情誼,哪知道慕月笙揚言要給姐姐守身三年,等三年後,那慕老夫人忽然就弄出了個崔氏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定下了婚事,打裴家一個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那崔氏女,現在嫁給月笙哥哥的定然是她!


  裴佳又如何能忍下這口氣。


  裴家後院的鐘正堂,花紅柳綠賀客盈堂。


  慕老夫人身份尊貴,被奉為上賓,崔沁就挨著坐在她身側,她模樣兒長得好,惹得很多官宦夫人詢問,慕老夫人有意抬舉崔沁,自是千好萬好的誇。


  眾人便知,這個崔沁怕不是美色惑人,定是得了老郡主青睞,否則以老郡主的脾氣怎麼會讓一個上不檯面的女人過門?


  於是,眾人對崔沁越發討好客氣。


  崔沁知老夫人心意,落落大方結識了不少官宦夫人。


  午宴結束,諸位夫人簇擁著慕老夫人在花廳閑談喝茶。


  席間,裴家一小侍女不小心打翻了盤子,沾了一些水漬在崔沁的衣裙上,無奈之下,她只得去尋個地方換衣裳。


  雲碧與另外一個叫小雨的丫頭上前攙扶著她欲出門。


  這丫頭是今日劉嬤嬤安排過來伺候她的,說是以前跟著裴音來過裴家幾次,熟悉裴家格局,跟在崔沁身邊也是個照應。


  「母親,媳婦去去就來。」崔沁跟慕老夫人告退。


  老夫人捏著茶杯,神色冷漠瞥了一眼那裴家丫頭,那丫頭戰戰兢兢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她眼皮微抬,「你去吧,小心一些便是。」


  崔沁在裴家丫頭引領下到了一偏僻的院落,小院不大,掩映在一片花團錦簇當中,風景雅緻。


  崔沁來到廊下,抬眸便見上頭牌匾寫著「竹趣」二字,當即神色微凜,此二字是古樸的篆體,線條纖細圓潤又不失風骨,用的也是綠色的顏料,很是襯景。


  是慕月笙的字跡。


  她偏頭瞥了一眼廊外那半園細竹,鬱鬱蔥蔥,清風搖曳,一條石徑從綠竹中穿梭而過,延伸至湖邊。


  兩側的細竹微傾,形成一天然的月洞門,將那湖光山色圈在其中,當真是構景巧妙。


  小雨攙扶著她入內等候,雲碧則前往側門外的馬車內拿備好的衣裳。


  少頃,雲碧還未到,小雨拽著濕漉漉的衣裙跪在一旁,崔沁撥動著溫潤的玉鐲失神。


  慕月笙那兩個字寫得極好,他的書法千變萬化,時而清俊挺拔,時而端正圓融,時而古樸天真,他是個極眾法於一家的大成者。


  凝思間,門忽的被推開,她還以為是雲碧回來了,抬眸一瞧,見一穿著殷紅長裙的女子大步跨入,她的丫頭還特意將門給掩上,主僕二人居高臨下望著她,盛氣凌人。


  崔沁以前見過她,是裴家二小姐裴佳。


  「裴姑娘?」她緩緩起身,疑惑看她。


  裴佳不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主,高傲抬著下顎,語氣嘲諷道,

  「崔沁,你當真是厲害,到底使了什麼手段,能逼得月笙哥哥娶你?」


  崔沁眯了眯眼,神情冷凝,「裴姑娘使出這一招,便是來跟我說這話?」


  裴佳品頭十足打量著崔沁,「怎麼著,不服氣是嗎?要不是你齷齪,現在的慕國公夫人就是我,崔沁,你自己照照銅鏡,你哪一點比得上我?」


  崔沁不怒反笑,緩緩點頭,淡淡反諷,「確實,我自然是比不上你能耐,在自己祖父壽宴上玩弄這等下三濫的把戲,裴家好歹也是高門,我算是見識了。」


  崔沁不欲跟她掰扯,抬步往外走,既然是裴佳算計她,雲碧能不能順利送衣服過來還是兩說,她得儘快離開這裡。


  只是她才邁出幾步,小雨假裝跌倒,撲在了崔沁的裙擺上,將她往後一帶,好在崔沁及時扶住了門栓,才沒跌倒,她扭頭有些驚愕看著小雨,小雨伏在地上嚶嚶啜泣,不敢瞧她,崔沁瞬間明白。


  小雨是劉嬤嬤的人,劉嬤嬤是裴家的人。


  原來如此。


  她瞳仁微縮,眸光凌冽盯著裴佳,「你到底想做什麼?」


  裴佳笑得得意洋洋,一邊卷弄著自己的發梢,語氣涼涼警告,「別以為成了國公夫人就很了不起,居然敢來裴家示威?我告訴你,我姐姐雖是病軀,可到底比你尊貴,你是繼室,在她牌位面前要行妾室禮!」


  「妾室」兩個字猶然一把利刃插在崔沁的心中,她性子再好,也沒法容忍旁人這般侮辱她。


  「裴佳,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是嗎?」崔沁揚手用力一扯,將裙擺從小雨手中抽出,神色冰冷睨著裴佳,

  「你姐姐已故,我本不想叨擾她亡靈,既然你不辨是非,我少不得回你幾句,據我所知,裴音還不曾上慕家族譜,你說我是繼室,要行妾室禮,那你姐姐算什麼?算孤魂野鬼嗎?」


  裴佳臉色一白,她怎麼不知道這回事?

  「你這麼說,我倒是好奇了,你的母親也是一位續弦,難不成你們裴家這般不講規矩,將正室當妾室對待?」


  「你……」裴佳忘了這麼一遭,氣得唇齒髮抖,


  崔沁對她的憤怒熟視無睹,繼續一字一句道,「我雖是續弦,卻也是慕家明謀正娶,八抬大轎過門的媳婦,也是慕月笙親迎的婚,是名正言順的正妻,斷不可能在你姐姐面前行妾室禮,更何況,慕家祠堂還沒你姐姐的牌位!」


  原先她當裴家當世高門,家教極好,原來內里也是這般骯髒。


  能養出這麼沒教養的女兒,真是有負裴家盛名。


  裴佳還要強詞奪理的時候,門被人一腳踢開。


  一位穿著華服的端貴老夫人立在正中,在她兩側及身後,簇擁著好些當朝官宦女眷,她們個個神色冰冷甚至略帶鄙夷和驚愕盯著裴佳。


  裴佳驚得牙齒打架,渾身輕顫,「你們.……你們怎麼在這裡?」


  慕老夫人陰沉著臉,指著裡面的裴佳與身旁眾人說,

  「瞧瞧,這就是裴家嫡女,我當裴老太傅治家嚴謹,原來不過如此。」


  眾女眷紛紛搖頭不言,顯然也極為震驚。


  慕老夫人何等人物,可是在宮中浸潤多年,爬摸打滾出來的人,她只需一眼便瞧破裴家的詭計,故而先不聲張,只著人悄悄跟著崔沁,再然後她故意以賞花為名,帶著一眾夫人小姐到了此處,逮了裴佳一個正著。


  裴家兩位夫人也聞訊匆匆趕來,瞧見這般情景,不用問也知是裴佳闖了禍,那位大夫人鄭氏,自然是極力給女兒找台階下,

  「想必是佳兒好奇月笙娶了什麼樣的媳婦,私下欲要結交一番。」


  慕老夫人忍無可忍,將手中那串佛珠往丫頭身上一丟,

  「行了,別裝腔做調了,當初裴老太傅攛掇著月笙娶病懨懨的裴音,如今你們夫婦也打著讓女兒給月笙續弦的主意,我們慕家到底是欠了你們裴家什麼?一個個都要來禍害我們家月笙,來一個就算了,害得我兒子年紀輕輕背上喪妻的名聲,還想來第二個?」


  「我告訴你們,我慕家瞧不起你們裴家的作派,頭一個嫁過來的,身有暗疾,洞房不圓房,不侍奉夫君,不孝敬婆母就算了,我諒她身體不好,她從不給我請安我也不計較,還派人丹參靈芝送給她補身體,如今倒是好,又來了一個想欺負我家媳婦,門都沒有!」


  眾女眷聞言紛紛愕然。


  裴音嫁與慕月笙不曾圓房?

  官宦世家規矩里,不圓房便不是媳婦,不侍奉夫君,那是可以隨時休妻的。


  裴家大夫人和二夫人叫苦不迭,滿臉央求道,

  「老夫人,您切莫再說了!」


  二人慾上前來攙扶老夫人說好話,被慕老夫人甩開。


  她拉著崔沁質問她們,炮語連珠,


  「我問你們妯娌兩個,裴音也好,裴佳也罷,哪個比得上我們家沁丫頭,是相貌比得上,氣質比得上,還是胸懷比得上?不就是會高談闊論幾句嗎,有本事去科考當官,在後宅橫什麼橫,只要我在一天,你們裴家嫡女就是來當妾,都沒門!」


  慕老夫人雄赳赳氣昂昂丟下這番話,帶著崔沁轉身便走。


  留下裴家人面紅耳赤,眾女眷也是紛紛咋舌。


  原先大家都當慕月笙與裴音是天造地設一對,沒料到這裡頭有諸多隱情。


  裴音身有痼疾,本不該嫁人,卻偏偏嫁了,嫁了又不侍奉夫君婆母,誰受得了。


  而且,剛剛裴佳的話,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裴家委實太過分了,大抵是見慕月笙敬重恩師,便一心想把這樣的好郎君綁在身上。


  女眷們一個個搖頭不齒,紛紛離開,裴家夫人挽留不及。


  這一場壽宴最終落得個名聲敗落的下場,老太傅聽聞孫女闖了禍被慕老夫人收拾了,也氣得不輕。


  裴佳回到房裡,哭得撕心裂肺。


  她今後還怎麼嫁人,便是出去見人都難了。


  這邊慕老夫人帶著崔沁上了馬車率先回府,路上老人家猶然氣得發抖。


  崔沁不停給她順氣,


  「娘,娘,您彆氣了,為了她們傷了身子不值當!」


  「我呸,什麼高門大戶,骯髒齷齪,我早就忍無可忍,今日借著這個機會說出這番話,我心裡也痛快了。」老夫人拍了拍胸脯,鬱結在胸中的那口氣算是出了,人也精神了。


  「沁兒,你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媳婦,你樣樣比旁人強,今後切莫妄自菲薄。」


  「媳婦不會,您放心。」崔沁鄭重點頭,

  「你今天懟得很好,以後也是這般,不要叫人欺負了去。」慕老夫人拍著她的手背很是滿意。


  「媳婦明白。」


  崔沁望著她,眼角漸漸濕潤。


  老夫人今日之舉全都是為了她,一來帶著她正式踏入官宦貴婦圈,給她檯面。


  二來,也是為了給她正名,給她撐腰,才在裴家說出那番話。


  今日過後,京城再也不會有人亂編排她,她這個國公夫人的身份算是坐穩。


  崔沁攙扶著老夫人慾先將她送回容山堂,到了容山堂前院平折水橋旁,老夫人便鬆開了她的手,


  「你身邊那個小雨留不得了,這樣吃裡扒外的賤胚子要打死示眾,你是三房主母,屋裡的事你去做主,正好殺雞儆猴,該遣的遣,該殺的殺,不要留後患!」


  「媳婦明白。」崔沁眼底閃過一抹堅韌,她性子雖好,卻從來不是軟弱之輩,劉嬤嬤今日犯了忌諱,正好藉助此事將她及那些眼線驅逐出三房。


  老夫人拍了拍手,示意她回去。


  待回到東次間,老人家累壞了,換了一身舒適的常服挨在迎枕上小憩,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夜色初降時,婆子神色匆匆來稟,


  「郡主,三爺聽聞了今日裴家之事,正大步往容山堂來了。」


  老夫人聞言哼了一聲冷笑,將衣袖一拂,端坐其上,


  「回來的好,我倒是要瞧一瞧,他是個什麼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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