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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第 9 章


  次日崔沁晨起,醒得比往日都要晚一些,她眼眸周圍很是酸脹,幸好慕月笙已不在,她掀被下床,來到梳妝台前,雲碧瞧著她那如桃子般的紅腫的眼眸,心疼得不得了。


  崔沁肌膚很是嬌嫩,若是磕著碰著便有印子,何況昨夜不知不覺落了一宿的淚。


  她面生赧然,啞聲道,「你幫著我遮掩一些,待會我得去探望老夫人。」


  雲碧一邊幫她梳妝一邊道,「老夫人派人傳話,說是身子不舒服免了晨昏定省。」


  崔沁神色低落搖頭,「旁人不去,我是要去的。」


  一刻鐘后,她用了早膳,披了一件銀白的披風,只插了一支金鑲玉簪子,別了幾朵花鈿便前往容山堂。


  她平日穿戴並不富貴,她父母皆不在,大伯母又是苛刻節省之人,嫁妝並不可能太豐厚,大婚時排場雖大,可都是慕家撐起來的。


  那時慕家派人來下聘,禮單足足一冊子,事後清點聘禮她才發現,真正的聘禮比那冊子上的還要多一倍,想來是慕家暗中給她撐場面,崔沁心中感激不已,夫家事事替她著想,裡子面子都給了她。


  時到今日,她才曉得,這一切都是慕老夫人所為。


  這樣偏袒她,寵愛她,讓她如何消受得起,崔沁只一心想做點什麼,以寬慰老夫人。


  雨消停,晨曦從烏雲后探出個頭,空氣明凈,院子里丫頭僕婦在盡心清掃,見了她都恭恭敬敬行禮。


  崔沁微一頷首,帶著雲碧入了容山堂東次間。


  老夫人昨夜睡得並不好,起得早,此刻正歪在塌上淺眠,頭顱如同箍了緊箍咒似的,眉目深斂。


  甄姑姑知她不舒服,便將下人遣散,只留一小丫頭侍候。


  崔沁讓雲碧等候在屏風后,自個兒悄聲入內。


  窗蒲被撐開,冷風灌了進來,驅散了室內糜麗的沉香。


  崔沁緩緩踱步至老夫人身旁,褪去鞋襪上了塌,悄悄坐於她身後,一雙軟手扶在老人家肩頸,

  「娘,兒媳給您松乏松乏。」


  老夫人並未睡著,以為是丫頭入了屋,不想是崔沁,忙睜開眼,想去瞧人,崔沁偏偏躲在她身後,還發出一聲清脆的笑,佯裝與她逗趣。


  老夫人哼笑一聲,懶懶往後坐了坐,讓崔沁更方便用力。


  她力道恰到好處,捏得極為舒適,那發悶骨骼里的酸脹緩緩釋放出來,老夫人便知崔沁以前怕是常這般伺候人,她養在伯母膝下,能過舒坦日子才怪,便心疼著道,

  「傻孩子,你快些歇著吧,這些活讓下人干。」


  崔沁細緻入微的幫她捏著筋骨,緩緩搖頭,「你就讓我按一會兒,我心裡舒坦些.……」壓不住的哽音,

  老夫人呼吸倏忽凝住,臉上的笑意落下。


  室內靜悄悄的,落針可聞,長案的博山爐青煙裊裊,一抹微弱的陽光從窗欞灑下,被紗窗隔出細碎的光芒,空氣里因子清晰可現。


  老夫人任由她按捏一會兒,便側著身往後挪了挪,靠在軟塌的紫色纏枝迎枕上,側頭去瞧崔沁,崔沁擠出一絲笑容跪坐在她身側,眼眸垂下不敢與她對視。


  肌膚依舊是那般白皙,只是瞧得出來,脂粉有些厚重,導致神色略僵硬。


  這是哭過了。


  「你都知道了?」


  崔沁緩緩點頭。


  老夫人嘆息一聲,又問,「他昨晚跟你說什麼了?」


  崔沁便大致將慕月笙的話複述了一遍,老夫人竟是微有些訝異,


  「他這般與你說的?」


  「是呢。」


  老夫人露出促狹的笑容來,眉間也舒展開,「倒是難得,我以為他要當個悶葫蘆,隨你生悶氣,沒曾想還能與你說這些,可見是在意你,怕你生氣呢。」


  崔沁臉頰微微泛紅,「母親.……」


  老夫人拉住她,將她往懷裡帶,崔沁靠在她肩膀,老夫人親昵側著頭,溫聲道,


  「自從他娶了裴音后,我們娘倆三天兩頭吵架,你是知道的,外面也好,這屋內也罷,沒人敢惹我不快,也沒人敢惹那王八羔子,你大哥說朝堂上人人敬重他,也就我們娘倆能相互給臉色,所以你別放在心上。」


  「有些話你不要去同他說,惡人我來做,他奈何不了我,倒是你,萬一觸怒了他,那混蛋小子冷落你,可有得你受的.……」


  崔沁聽得滿臉愕然,直起身子怔怔望著她,「母親.……」


  這也太維護她了。


  老夫人又笑了起來,拍著崔沁的手背,


  「想來他是真心想跟你過日子,沁姐兒,答應為娘,別急,慢慢來,你這樣好,他早晚要被你馴服。」


  崔沁聽著「馴服」二字,被逗笑了,靦腆地垂下了眼。


  崔沁午膳便跟老夫人一同吃了,吃完便被打發回去,


  「我要好好睡一下,你自個兒回去歇著吧。」


  崔沁回到榮恩堂,午後烏雲散去,陽光熾熱照滿了院落,崔沁吩咐丫頭將她東次間書房的書籍理拿出來曬,去去潮氣,隨後去塌上小眠片刻。


  醒來時見雲碧支著身子立在塌前,一副等久的模樣,抿著嘴輕笑,朝她使眼色,


  「怎麼了這是?」崔沁懶懶撐起身子下了塌,


  雲碧忙上前服侍她,幫著她穿好繡花鞋,一雙眸子骨碌碌的轉溜著,往廊外一指,「國公爺派了人來,在外頭候了半晌。」


  崔沁一愣,擔心慕月笙尋她有事,連忙起身打簾出來,將人叫進來問話。


  進來的是一個半大的丫頭,十來歲左右,梳著雙丫髻,垂著眸恭恭敬敬的,捧著一夾子絹花跪在崔沁跟前,有模有樣道,


  「夫人,奴婢是葛俊差遣來給您送東西的,說是今日爺在外辦差,路過街頭瞧見這絹花別緻有趣,便買了來供夫人玩,或是自個兒戴或是賞賜旁人都是可以的。」


  崔沁聞言微微訝異,與雲碧對視一眼,見雲碧滿臉促狹的笑,不自禁勾了勾唇角。


  這絹花做工確實精緻,倒像是江南蘇杭那邊的工藝,花樣繁多,花草枝葉,鳥獸蟲蝶,其中尤以一朵狀似仿翠的銀鍍金鑲料珠蟲葉頭花最為驚艷。


  雲碧見她目光落在那蟲葉頭花上,便將其挑了出來,「夫人,奴婢幫您試試。」


  將之插在髮髻上,絹花色澤鮮艷,襯得她越發嬌艷無雙。


  眾人只道好看,崔沁心情也好了少許。


  念著老夫人,也不該與他計較。


  「收了吧。」雲碧接過丫頭的匣子送入裡頭梳妝台,又拿了銀錁子賞了那小丫頭,小丫頭笑眯眯退下。


  夜裡,慕月笙回來得比往常要早些。


  他跨入院門,見下人急著要去通報,微一擺手示意人退下,抬眸朝正房望去,屋內掌了燈,燈芒從窗口傾瀉而出,一團暈黃的光影投在窗下,裡面隱隱約約傳來笑聲。


  他背著手緩步踏入,門口守著的小丫頭抿嘴幫他打了簾,他彎腰進去,透過珠簾瞧見崔沁坐在梳妝台前,雲碧正在幫她試戴釵飾。


  外間的坐榻上擺著十幾匹新鮮的布匹,幾疊艷色的衣裳,想來是府上發份例的日子。


  慕家這樣的富貴世家,每個季節都要給府內女眷裁製新一季的衣裳,打新鮮時髦的釵飾。


  沈氏和蘇氏念著崔沁年紀小,吩咐管家把衣裳布匹首飾送來給她先挑,崔沁知兩位嫂子好意,先挑了些,這不,雲碧剛忙著給她試戴,歡聲笑語不斷。


  慕月笙負手立在珠簾外,就這麼靜靜望著銅鏡前的倩影。


  崔沁穿著件月白色垂地素裙,烏髮被盤成一個隨雲髻,雲碧正給她插上一支銀鍍金點翠寶藍抱頭蓮,金鑲寶八珠耳環,又給她戴上今日慕月笙買來的那朵珠花。


  「來來來,姑娘快些起來瞧一瞧.……」


  崔沁搭著雲碧的胳膊起身,正待轉身與雲碧說話,瞧見一修長挺拔的身影立在簾外,他眉目溫和,唇角似有淺淡的笑意,模樣清俊極了,就這般佇立在那靜靜望著,眼裡只有她。


  心倏忽被籠住似的,她失了神,


  「夫……夫君,你回來啦.……」略帶著幾分局促。


  雲碧扭頭瞧見了慕月笙,愣是嚇了一跳,飛快瞥了一眼嬌羞的崔沁,忙垂眸退了出去。


  慕月笙含笑踏入,淵渟岳峙,立在屋正中,倒顯得內室有些逼仄。


  室內銅燈掌滿,燈火通明。


  那月白素裙極為貼身,將纖細的腰身給勾勒出幾分曼妙嫵媚,崔沁未施粉黛,兩眼紅腫偏偏不曾退卻,見他凝望著她,她眼眸半抬不抬,局促施了一禮,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


  「夫君可曾用膳?」


  慕月笙目光在她微腫的眼角掠過,心有戚戚然,搖頭道,「不曾。」


  崔沁微一凝神,才想起自己已經吃過,以為昨日二人生了芥蒂,他估摸著不會來後院,不想偏偏回來這樣早,見慕月笙神色坦然,崔沁越發生出幾分愧色,倒顯得她故意跟他別苗頭,不給他留飯似的。


  「我這就去吩咐人備菜……」她抬步越過他要出去,


  「不急!」慕月笙伸手攔住她,順道捉住她細嫩的手腕,滑膩凝脂,讓人愛不釋手,慕月笙拉著她不放,反倒是將人往梳妝台前一帶,

  「我來幫你。」


  崔沁略不自然坐了下來,慕月笙扶著她的肩,二人視線在銅鏡內相望了一眼,慕月笙眸色略深,清亮而幽靜,肩頭他粗糲的手掌隔著薄薄的面料觸到她的肌膚,密密麻麻的熱意劃過她的心扉。


  波光流轉,無端生出幾分曖昧。


  凝望了半晌,慕月笙注意到她戴上了自己今日給她買的絹花,心中略寬,

  「你喜歡嗎?」他撥弄著那絹花的花瓣,

  崔沁臉頰略燙,緩緩點了頭,「我喜歡的。」


  「那就好,以後我再給你買。」


  今日院中下人告訴崔沁,說是慕月笙平日最不會哄人,也不曾哄過人,今日能買些絹花來討她歡心,實屬難得。


  慕月笙打開她的妝匣,試圖幫她挑些頭飾戴戴,才發現崔沁的首飾並不多。


  他記得以前也瞧見過裴音侍女捧著一堆首飾匣子在院晾曬,便是裴音那樣不愛裝扮的姑娘,首飾髮飾也比崔沁要多,種類更是齊全。


  他心生愧意,便轉身扶她起來,

  「夫人,你去備菜吧,我餓了。」


  崔沁不知他怎麼突然變了主意,也不多想,便折身去堂屋吩咐侍女。


  這邊慕月笙越過她跨出正房,到了榮恩堂院門,迎著瑩玉燈輝,喚來候著的小廝,吩咐了幾句才返回屋內。


  大約兩刻鐘后,慕月笙簡單用了些晚膳,葛俊帶著一中年管事在門口候著。


  「爺,陳管家來了。」


  「進來。」慕月笙吩咐一聲。


  葛俊帶著人躬身步入,一四十多歲的中年管家將一纏枝紅漆盤置於崔沁跟前的小案上,緊接著一丫頭將紫檀錦盒呈上,三人又魚貫而出。


  崔沁瞧見那漆盤裡放著一串鎖鑰,還有幾本賬冊之類,略帶疑惑看向慕月笙,


  慕月笙解釋道,「沅沅,這是我私庫的鑰匙,並三房賬冊營生之類,都交於夫人。」


  怎的將私庫的鑰匙也給了她?崔沁清凌凌的眸子綴著幾分恍惚。


  慕月笙手撫天青色汝窯冰裂瓷杯,溫聲道,


  「我私庫里東西齊全,平日四處敬獻不少,陛下賞賜也多,我在江南數年,也曾掌了一些生意,裡頭有不少舶來的珠寶香料之類,並無他人動過,你且去挑挑,喜歡的都拿出來打首飾戴著玩,我身邊並無他人,你是我的妻,都該是你享用的,莫要拘束。」


  一句「你是我的妻」說紅了崔沁的眼眶,她並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與他心意相通,長相廝守。


  或許他便是慢性子,日子久了,該是心裡念著她的。


  「謝謝夫君,那我就收下了。」


  他一番好意,她也不想推卻,就當幫著他收好。


  慕月笙又將另外那錦盒打開,珠光寶翠,滿室都跟著亮堂了幾分。


  崔沁瞥了一眼皆是怔住。


  裡頭呈放著幾樣價值不菲的首飾。


  一支金累絲點翠嵌珠花響鐲,與她剛剛頭上插得那隻抱頭蓮極為相配,一串翡翠十八子,顆顆珠子色澤嫩艷,如一汪翠綠的水,舉世罕見。


  一支掐絲金點翠珊瑚臘梅簪,那珊瑚顏色粉嫩,格外鮮艷,是一眼奪目的所在,還有一支碧璽牡丹草蟲簪,皆是不凡之物。


  慕月笙眸光熠熠,「我瞧著這些與你妝匣里的首飾相配。」


  崔沁紅著臉頰心神微動,瞧得出來他是在討好她呢。


  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平日只有旁人仰望他的份,她可是親眼瞧見當初慕家來人下聘,北崔家那位身居高位的大伯滿目驚愕的樣子,大婚那一日聽說慕月笙來親迎,穿著正一品的國公喜服,崔家上下反倒齊齊朝他失禮,惹得滿堂轟笑。


  若是再跟他置氣,便是小性子。


  崔沁起身抱著錦盒漆盤折入內室,慕月笙瞧見她彎著柔軟的腰,將東西一件件收入箱奩內。


  她折身出來,慕月笙愜意坐在圈椅上,支著手臂在閉目養神。


  聽到腳步聲,他睜開眼,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聲線清潤道,「沅沅,你喜歡什麼都同我說,我並不是什麼事都想得那般周到,希望你諒解。」


  崔沁聞言眼眶一酸,眸間泛著淚光,他都這樣說了,她還能怎麼樣。


  委屈後知後覺湧上心頭,她執雪白的手帕捂著嘴,眼淚簌簌撲下。


  慕月笙伸手拉住她,崔沁柔軟的身子就這般滑入他懷中,她身上的甜香潑灑過來,濕潤的臉頰貼在他頸上,涼涼的,激起一陣酥麻,

  「對不起。」他手臂收緊,將她圈在懷裡,細細安撫著。


  今日下朝遇見好友國子監司業文玉,文玉與他一同長大,卻是個遊手好閒的主,入朝多年只混了個司業一職,他倒是不慌不忙,日子過得悠閑,慕月笙知他娶了一房妻子,性子很是潑辣,可偏偏被文玉哄得熨熨帖帖,此事在官署區傳為美談。


  慕月笙於是便在午時請他喝酒,問了閨帷一事。


  文玉雖沒什麼政績,卻是練達通透之人,聞弦歌而知雅意,便知慕月笙與新婚妻子起了齟齬,教了他一句話,


  「允之,正所謂親官難斷家務事,你可別把朝堂那一套拿來對付你妻子,你講究是非分明,可那些女子卻不吃這一套,你記住,只要她哭便是你的錯,歹也得哄著,好也得哄著,你可明白?」


  慕月笙將這句話記在心裡,回來便跟崔沁認錯。


  崔沁果然肯親近他了。


  月色初升,伴著一縷輕雲如薄煙,銀光淡淡傾瀉了一地。


  窗外,浮芳浪蕊,蟲鳴鳥啼,竟是分外熱鬧。


  小案上幾冊書卷隨風翻轉,翰墨生香,香爐里青煙纏繞,裊裊升騰。


  拔步床內綉帳飄蕩,鴛衾翻湧,大婚時掛著的那對金童玉女喜結,猶然在床兩側搖晃,嬌憨可愛。


  窗外,明月高懸,落英滿地,只有冷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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