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觸動與悲憫
衙役很快拿了筆墨和三張瓦片大的白紙過來。
葉懷瀾接過紙鋪在身前破舊的桌子上，張雁衡很是自然的從衙役手裏拿過筆蘸了墨水遞給葉懷瀾。
葉懷瀾對鍾大叔笑道：“大叔，敢問你們村叫什麽村，有多少戶人家呢？”
鍾大叔眨眨眼沉聲道：“回公子，我們村叫黃石村，現在一共有三十戶人家。”
葉懷瀾了然的點點頭，想了想打好腹稿後，便開始用她那一手毫無書法藝術感的孩體字開始寫契書。
張雁衡湊近葉懷瀾手邊，葉懷瀾每寫一句他便用他溫潤細膩的聲音大聲的讀出來，讓鍾大叔和村民們都能聽到。
這一幕在大夥眼中都沒什麽不妥，可在葉懷瀾旁邊的鈴鐺看了就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張雁衡長得端方溫雅，氣質又溫和謙遜，笑容又特別溫暖，湊在葉懷瀾旁邊兩人看起來氣勢相當特別般配，鈴鐺不禁想象著葉懷瀾將來若是能跟張大人結成夫妻該有多好。
葉懷瀾隻感覺背後莫名傳來一陣惡寒，手中的毛筆不禁微微一抖，掉了一滴墨在字跡旁。
她對這沒來由的惡寒心裏一陣警惕，一邊繼續寫契約，一邊暗中注意著人群裏可有混著土匪，又斜眼瞟了瞟不遠處一棵樹後陳二狗的衣角，想到王勁也是江湖裏武功不弱的前輩，便微微放下心來。
張雁衡非常體貼的撚起衣袖，用衣袖的一角吸走葉懷瀾方才滴下的墨水，那動作行雲流水煞是讓人賞心悅目。
鈴鐺對張雁衡更加滿意。
葉懷瀾很快便寫好了三張契書，契書上的內容完全一樣：
“現有青山縣縣城井水巷葉府公子葉懷瀾，雇請黃石村三十戶村民耕種黃石村附近一百畝荒地，深耕細耕，三十文錢一畝，共三十兩銀子。先付十五兩定錢，待按照深耕細耕的要求耕種完後，再付剩下十五兩銀子。青山縣縣令張雁衡作保，若葉公子不付餘下的銀錢給黃石村村民，則由縣令張雁衡代付。
特立此契書為證，一式三份，葉懷瀾、黃石村、張雁衡各一份。”
葉懷瀾在每一份契書的底部空白處幹脆利落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接過鈴鐺遞過來的朱砂在自己的名字上都蓋上了手印。
之後便把契書遞給張雁衡。
張雁衡拿起葉懷瀾方才放下的毛筆，蘸了墨後邊往每張契書上簽名，邊溫潤的對葉懷瀾笑道：“都說字如其人，葉兄弟的字可對不起你的如玉相貌風流倜儻之資。”
葉懷瀾挑眉，張雁衡這話怕是說她不像世家子弟，她先前騙張雁衡說自己是七八歲時家族遭難的世家子弟，因為即便是遭難，即便是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字也不會寫得很難看，因為世家的子弟和姑娘們從兩三歲便開始描紅，六七歲都能寫得一手不差的大字了。
而且世家的家生子下人們的字可能都比葉懷瀾寫得好看。
她笑道：“雁衡兄有所不知，小弟從小就頑劣貪玩，不愛寫字，就喜歡搗鼓那些不正經的玩意，不然怎麽能搗鼓出先前給雁衡兄的那幾樣東西呢？”
張雁衡笑著點點頭，把他簽好名字蓋好手印的契書都遞給鍾大叔。
鍾大叔接過契書，伸長脖子瞪大那雙因消瘦凹陷到眼眶裏的眼睛，看了半盞茶的功夫才把契書的內容從頭到尾看完。
他轉頭對先前那幾個圍在附近的青壯年道：“熊痕簡滑鍾厚，你們過來和我一起看。”
那三個叫做熊痕麵相凶狠的青年、叫做簡滑麵相奸猾的青年、叫做鍾厚麵相忠厚的青年點點頭，幾個大步跨過來，湊在鍾大叔身邊一起讀起契書來。
鍾大叔先起頭讀了“現有青山縣縣”六個字，簡滑和熊痕兩人接著慢聲讀“城”字，鍾大叔又接著讀“井水”，鍾厚接道“巷”字，鍾大叔又接著讀“葉”，簡滑又接“府”.……
幾人停停頓頓磕磕巴巴湊合著，半刻鍾才把葉懷瀾寫的這一百三十一個字讀完。
讀完後幾人額頭上都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顯見得非常累。
葉懷瀾把毛筆蘸了墨水遞給鍾大叔，對他溫和親切的笑道：“鍾大叔，您看您是簽您自己的名字，還是簽黃石村的名字。”
鍾大叔接過筆，又跟熊痕簡滑鍾厚頭碰頭的嘀咕了一會，才對葉懷瀾嚴肅道：“這事是俺們全村人的事，所以簽俺們‘黃石村三十戶’，隻是還請葉公子先把那十五兩定錢付給俺們，俺們才簽字。”
周圍離得近的村民聽到後，一起嚷嚷道：“對，先付銀子，不然若是鍾叔簽了字，你們不給銀子卻一口咬定已經給了，那俺們豈不是被你們給坑了！”
“對，對！先給錢再簽字畫押！給錢！”
葉懷瀾不禁啞然，心裏默默歎口氣，心情複雜。
這些村民長年缺乏物質吃不飽肚子，導致他們隻相信抓在手裏實質的東西，且對外界的人和事都充滿了不信任和敵意。
她轉頭對鈴鐺道：“鈴鐺，數十五兩銀子給鍾大叔。”
鈴鐺現在早已不再是當初從驛館裏剛逃出來的鈴鐺了，跟著葉懷瀾搗鼓東西談醉香樓的生意，又與青石姚掌櫃接觸，早已不是那個花二兩銀子都要肉疼的守財奴了。
她現在早就知道賺錢比省錢重要，以及用錢做生意讓錢生錢的道理，雖然正月池家和吳鐵匠送來的銀子被拿去付給南方賣棕樹毛的商人，可二月和三月的利錢發完眾人的月錢扣除衣食費用和沈青學束脩等開銷，還有四百五十多兩。
所以鈴鐺這會眼不眨心不跳非常爽快的掏了十五兩銀子給鍾大叔。
鍾大叔幾乎是雙手顫抖的接過了那十五兩銀子，他把銀子捧到眼睛錢，手抖得幾乎兜不住銀子，眼睛裏掉下幾顆眼淚，滴在了銀子上，雙唇不斷蠕動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葉懷瀾心裏說不出什麽感受，隻是潛意識的不想再看這情景，便轉頭看向張雁衡。
張雁衡臉上沒有一絲他那溫暖和煦的謙遜笑容，麵無表情的垂眸思索著什麽，葉懷瀾莫名的覺得他臉上的神情像是有些悲憫，又帶著些下定決心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