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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帳中藥

  第26章 帳中藥


    想起來什麽?

    泠琅的手腕被江琮緊捏著, 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低下頭去看,對方衣襟鬆散,露出大片胸膛, 在昏沉陰暗的帳中仍十分白皙, 而她指尖已經觸到他的肌膚。


    泠琅無意識張開了嘴,她想說,夫君, 大早上不必如此投懷送抱吧——


    話終究沒說出口,在對方冰冷的眼神裏,她硬著頭皮,努力發現他身上到底哪裏不對勁。


    從緊致的下頜到脖頸, 到精致的喉結與鎖骨,她終於看到,那上麵有些若隱若現的……紅痕?

    泠琅大感驚奇, 她掙脫他的手, 貼近去看, 隻見大大小小的淡紅色痕跡遍布衣領之下的肌膚, 形狀不一, 色澤倒是很新鮮。


    像是才弄上去的。


    她意識到什麽,幹笑兩聲:“夫君這是何意?”


    江琮也笑,他慢條斯理地攏起衣襟:“夫人精力過人,即便在睡夢中也不忘練習拳腳, 著實令我欽佩。”


    泠琅看著他脖子, 在衣領不能遮蓋的地方,仍有一處小小的紅痕露出, 瞧上去曖昧極了。


    原來, 竟是她在夢中太冷, 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去貼著他亂抓亂擰……


    她咳了一聲:“來玉蟾山的馬車上就說過……我睡相很不好的。”


    江琮支起上身,似乎要離開:“已經有所見識了。”


    泠琅不滿地說:“我還要問呢,昨晚上睡得十分冷,同你躺在一處怎麽跟在冰窖裏似的?”


    江琮動作一頓,側過頭道:“夫人不妨想想自己的原因?”


    泠琅眼珠亂轉:“我能有什麽原因?”


    江琮柔聲道:“萬物守恒,有無相生,夫人最後那招如此酷熱熾烈,晚上遭了反噬,失點熱度,不是應該的麽?”


    泠琅默然,這竟被他一語道破了。


    她真的很好奇,一個成天表麵上關在園子裏的人,如何做到在劍術精進高超的同時,還能有這麽多作戰經驗的?


    “夫君所說極是,”她溫婉一笑,“想必也是我那一刀奪了夫君體力,夫君才會一整夜體如寒冰,相當無用,半點溫暖也提供不了呢。”


    江琮默然。


    泠琅卻忽然爬起來:“對了——。”


    “什麽?”


    晨光熹微,帳內昏昏暗暗,漂浮著清冽香氣,青年側著臉看他,眉骨在陰影中有種險峭的弧度。


    “你的刀傷,”泠琅說,“我剛剛怎麽沒瞧見?”


    江琮微笑道:“我不是說過嗎?當時或許還是缺點力氣。”


    “放屁,”泠琅對自己十分有自信,“給我看看。”


    江琮懷疑自己聽錯:“看什麽?”


    泠琅也懷疑自己聽錯:“夫君方才不是很熱情麽?”


    她不再廢話,傾身上前,伸手試圖扯他衣襟。


    江琮一抬臂,擋開她的手,泠琅當即變幻方向,左手往他身後一探,想使出一招聲東擊西。


    對方哼笑一聲,也用左手去迎,同時右手腕翻轉,招架住她往下攻來的企圖。


    “夫人精力可真夠足的,”他一邊拆招,一邊冷嘲,“睡醒起來也要先操練一番。”


    泠琅右手如遊蛇一般貼過他後背,她喘著氣笑道:“有如夫君這般勇猛的男子在側,豈有不操練之理?”


    江琮聞言,肩膀一沉,運氣於掌,閃電般扣住她潛伏而來的右手。泠琅一驚,試圖掙開,竟是紋絲不動。


    他牢牢按著她命脈,俯身貼在她耳邊低語:“這下算勇猛嗎?夫人滿意了?”


    泠琅正想拿白鷺樓之事嘲他,話已到嘴邊,忽地哎呀一聲。


    “好疼,”她可憐兮兮地叫道,“夫君,你把我弄疼了。”


    江琮一頓,馬上想起他現下緊扣住的這隻手,在昨晚曾經緊握住劍鋒,應該留下了不淺的傷口。


    也不知她後來上藥沒有,就算處理過,這麽折騰也該又裂開。


    他立即鬆手,瞧見少女已經染上朦朧濕意的雙眼。正要問詢,卻見那楚楚淚眼忽地顯現狡黠之色。


    她抬臂,火光電石之間連按他肩上兩處大穴,他頓時半個身子一陣酸麻,無論如何也使不得勁了。


    泠琅不去看江琮當下是什麽表情,她羞赧一笑:“不知怎的,忽然又有勁兒了呢。”


    江琮一語不發,他看著對方烏黑柔軟的發頂,她起來也不顧梳理,就忙著同他比劃,如今一片毛茸茸亂糟糟。


    那雙手小心翼翼往他腰間去,似是要扯他係帶。


    他忍無可忍:“你還想看哪處?”


    泠琅一驚,才覺多此一舉,嘴上仍逞強道:“看看那晚的傷勢,不可以麽?”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轉變方向,改去掀他前襟。


    江琮咬著牙,看那雙手慢吞吞拉開他領口,纖細玉白的手指又用更慢的速度,從鎖骨往下一一撫過。


    他不明白自己大早上怎麽就要遭這份罪。


    她還貼上來,像研究什麽珍寶似的,一寸一寸細細地看,還偶爾嗅聞。


    “真是奇了,”少女驚歎,“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呀!”


    她說這話的時候,吐息灑落在上邊,熱而潮。


    江琮閉上眼,他聽見自己說:“看好了嗎?”


    “沒有,”她說,“我還有一個了不得的發現。”


    江琮麻木道:“什麽發現?”


    “就是——”


    指尖從他胸口劃過,正巧是十來日前受傷那處,那裏格外敏感。


    格外讓他沉默。


    “這裏,”她輕輕戳弄了一下,“這裏的香氣格外清楚,我大概曉得,你那種蘭草味道是從何而來了。”


    江琮麵無表情地睜開眼,手一抬,將衣服掩得嚴嚴實實。


    泠琅意外道:“這麽快就複原啦?”


    江琮掀開帳簾,起身披衣,朝外麵走去。


    他的聲音淡淡傳來:“夫人點穴之術不怎麽樣。”


    泠琅坦然道:“確實隻學了皮毛……這東西太難練,勝算也不大,就這種時候拿來應付應付。”


    她想了想,笑道:“這些日子時常練習,倒是精進了一些。我原本以為連你半刻鍾都製不住呢。”


    帳外傳來櫃門被打開,器物撞擊的聲音,他似乎在找什麽東西:“是在你那個小婢女身上練習?”


    “夫君果然聰慧過人。”


    “夫人果然心狠手辣。”


    泠琅不滿道:“我又不點那等傷人之穴。”


    說著低下頭,開始找外裳,也想穿了衣服出去,卻見淩亂鬆軟的鋪間投上一道陰影。


    她訝然回頭,看到江琮不知為何去而複返,他立於帳邊,背對著光看不清表情。


    泠琅眯了眯眼:“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麽?”


    江琮沒說話,隻抬起手,遞來一隻瓷盒。


    泠琅好奇接過,它透□□致,十分小巧,蓋子邊上繪了淡金色花紋,聞上去有隱隱熟悉香氣。


    她反應過來:“這是——”


    江琮頷首:“手攤開。”


    泠琅猶豫片刻,依言將右手掌心向上,顯露在二人眼前。


    一道猙獰傷口橫在右掌之上,並不長,但深紅的色澤足見其深刻,更別提此時正在浸潤出鮮紅。


    江琮拿過瓷盒,在她麵前掀開,一陣清幽蘭香頓時彌漫開來。


    膏體呈現出溫和的乳白,被挑了一點在指尖,觸到傷口的時候,一陣冰涼刺痛猛然襲來。


    泠琅的手指頓時蜷曲了一下,江琮沒有忽略這點變化,他淡淡道:“點穴的時候不是挺厲害?”


    泠琅卻十分惴惴道:“這真是用死蠍子做的?”


    江琮說:“是啊,還加了死蜈蚣,爛蜘蛛。”


    泠琅看見對方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條幹淨布帶,輕輕將手掌纏繞起來,傷口被細致綿密地包裹,好似覆上了一層軟羽。


    她抿了抿唇,說:“還有後麵。”


    江琮瞥了她一眼:“我知道。”


    泠琅說:“昨晚沐浴時看不真切,應該不算深。”


    江琮問:“那手上這道深不深?”


    泠琅頓了頓:“也還好?”


    江琮柔聲道:“是很好,夫人半個月不必再提刀了。”


    泠琅赧然道:“夫君呢?現在還拿得動劍嗎?”


    她仰起臉看他:“你幫我塗藥,我度你真氣,十分合算。”


    江琮默了一瞬:“我昏睡的時候,你也曾為我度過氣?”


    泠琅點點頭,而後轉過身,慢慢解開自己胸前係扣,衣料滑下,裸露的背部頓時感受到山間涼意。


    她滿不在乎道:“是啊,不過就一次,心血來潮而已,不用太感激我……”


    仿佛能感受到身後那道視線,她抬起左手,將散落在背後的頭發撥到身前,發絲掃拂過肩頭,第一次讓她覺得有奇妙的癢。


    很快,後腰那片一直隱隱作痛的肌膚也得到了緩解,清涼與滑膩再次覆蓋了上去。她感受到他指尖的形狀,不算柔軟,指甲修剪得很淺。


    這個過程不長不短,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嘲諷,威脅或是調笑的話都沒有說,空氣中安靜極了,隻有淡淡香氣浮沉,晨光透進帳簾晃動。


    直到衣料重新覆上身體,她理好衣襟,回過頭,看到對方已經離開。


    她撐起下巴,漫不經心地想,她身上如今也有他的味道了。


    不過兩句話,便能反應出來自己曾在他身上度過氣,同聰明人說話辦事,果然還是痛快許多。


    泠琅翻看自己的掌心,那裏被包裹得很好,柔軟熨帖,她很少有對自己的傷勢這麽上心的時候。


    從前因為不想讓李如海知道,所以有什麽都往肚子裏咽,早已習慣了草草處理後獨自熬過,後麵也不再關心這些。


    她對痛楚有很強的耐受能力,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


    空手奪兵刃,總好過兵刃落在自己身上,這個道理很好懂。


    她嗅聞著手中芬芳,慢慢地想,這潭水真的夠深,她稀裏糊塗一腳踏入,看起來已經很難抽身。


    不能抽身,就把水攪得更渾一點。


    他們互相挾持著對方的把柄,也有讓各自覬覦的籌碼,這種情況下的合作簡直完美到世間難有。


    她就是有自信,自己最後是占便宜的那個,就像能用幾段睡一覺便能複生的真氣,成功換來千金難尋的蘭蠍藥膏。


    蘭蠍,食蘭草而生,有凝血舒緩功效,生於嶺南山脈之中,極難尋得。


    她從前就有點懷疑,現在終於確信,侯府中擅長偽裝表演的遠遠不止她一個,有人藏得更深,更久,懷揣的秘密比她更耐人尋味。


    這實在太有意思了,雖說危險仍隱蔽於暗處,但同他能帶來的趣味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泠琅從未對刀以外的東西煥發過如此強烈的探索欲,像一尾在深海中遊蕩了太久的魚,終於在蒼茫幽暗中覓見了同類。


    它帶來的是啃齧還是撫慰,統統不重要,它出現在這裏,就已經是吸引的意義。目的地相仿,能糾纏著搭上一程,去往更未知浩渺的海域,便算值得。


    泠琅起身,走入外間,綠袖已經候著了,女孩兒慌忙迎上來,臉上是熟悉的關切。


    她笑著,從容應答種種問題,又是那個嬌婉溫柔的侯府新婦,挑不出半點差錯。


    梳洗罷,又用上早膳,泠琅慢吞吞喝著碗中清粥,忽略綠袖欲言又止的表情。


    對方還是開口了:“少夫人,世子他怎麽不同您一起,是不是還在鬧著氣……”


    泠琅歎了口氣,道:“男子心,海底針,你問我我又該問誰呢?”


    綠袖泫然道:“您的手昨天劃破了,奴婢也沒及時瞧見,如今吵架,奴婢又出不出什麽主意,真沒用,嗚嗚嗚……”


    泠琅忙安撫她:“橫豎是我的不是,怎能怪到你身上?”


    念著身邊還有其他侍女,她又添了一句:“待會兒世子回來,我好生向他道歉賠罪,這一茬便過了罷,不必憂心。”


    嘴上說著要道歉賠罪,做小伏低的世子夫人,在兩刻鍾後卻將茶盞摜在了地上。


    她指著心如海底針的世子,氣得雙頰通紅。


    “這麽大一個人你都看不住?青雲會都是吃白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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