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沒錯,我就是鬼怪
第三十六章 沒錯,我就是鬼怪
我與母親一段時間裏,交往方式發生了改變,這些諸位都是可以想象到的,有幸我是她的女兒,垂憐於她所剩唯一的愛,但不幸的是她過於理智,將一切看得過於透徹,甚至可以犧牲掉一切旁枝末節,很多事情都能體現她的卓越才智,但是這件事發生後,我發現依舊改變不了任何思維意識,我們當時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和史無前例的爭吵,這一架,吵得十分慘烈。
我在整理她的舊物時,不僅仔細閱讀過她的日記,同時也對於屋內的物件均作以記載,哪怕一個極小的細節,從不遺漏。這些事情,便花了我整整三個月的時間,不僅讓我緩解失去她的傷痛,也消磨了平日的時光,我在這個狹小而保守的空間裏,慢慢自我解釋了過去我所有被誤導的以及疑問的。期間,我發現了一件物品,便是上文提到的這件銀手鐲,它被母親仔細收藏在一個酸枝木的小盒子裏,並用記號筆在上麵標注了編碼。一個人哪怕走完一生,也總是有破譯不出的事件,或是想不通的什麽,母親會為這樣的事情標注特殊的記號,這便是其中一件。我也比過去更清楚地意識到這件陳舊故事的特殊性和未公開性,我努力還原著當時發生的時間,希望以下的敘述能夠盡量的完整,因為它的發生本身就是耐人尋味的。為了不在稱謂上產生混淆,下文我依舊以馥汀蘭作為描述。
有關這個男孩子的出現,我反複在前文中提及,不僅僅是因為想要烘托整個故事的獵奇性,以及他曾經令我毛骨悚然,更重要的是黑天是黑富貴的獨子。
就如大家所知,黑家隻是普通的農戶,平日並無仇人,也沒有什麽惡習,他們隻是被張獻忠家書牽扯進來的無辜村民。在馥汀蘭得知他們手中有一封家書後,在過去尋的路上,黑家便已得到了一筆可觀的財富,有人花高價提前買走了那家書,由於黑家人有貪婪的本性,提前收過陳思源的定金,期間便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本來事情已經告於段落,卻不想黑天天性善良,且記憶力超群,當著馥汀蘭的麵默出了家書的全部內容,並且偷偷拍下了神秘買家的交易過程,節外生枝的令有的人心生恐懼,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那時還值春季,鄉間倒春寒,黑富貴去了遠房親戚家,黑母蓮秀獨自為黑天的起居室生好了火,因為煙囪有些年久失修,屋內時不時透出濃煙,於是她將窗子敞開了一寸,黑天就在屋裏畫畫。夜裏九點左右,蓮秀準備進房裏照顧兒子上床睡覺,卻發現房門被從內鎖了起來,經過幾番呼喊,仍沒有動靜,於是蓮秀撞開了門,隻見黑天口吐白沫躺在桌邊,翻著白眼,整個眼球已經變成了烏白色,模樣甚是可怕。另外,他手邊放了一張奇怪的圖畫紙,上麵的圖案是黑天的手繪,是一個模糊的人影,戴著墨鏡,瘦高的個子,蓮秀看見後,驚呼一聲,“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立刻暈倒在地,在倒下時打翻了火盆,整個黑家葬身火海,黑富貴自此竟也離奇的失蹤了,更令人詫異,半月後,有人發現了他不慎跌入山穀的屍首。
這一切馥汀蘭一直懷疑是陳思源做的,並在日記中著重記載了一些她的推測,卻直到今日也無法得到證實。我想馥汀蘭鄭重其事的將這手鐲封存,在心底當時也存在著對這黑家人的歉意,畢竟如果不是因為她去尋張獻忠的舊物,也不會引得如此下場。
人類天生對於可憐及弱小有著過分主觀的保護,而馥汀蘭的那種冷靜、自持的,一向不喜歡以任何形式解釋的性格,會令我這樣膚淺認識的人無端過分揣測,盡管自己也清楚,爭吵永遠都是荒謬的解決辦法,那表象並不是全部,卻也無法控製的令自己所謂的同情心蠢蠢欲動。
馥汀蘭此時正靠在搖椅上,悠閑的翻著一本書,手腕上垂著一塊玉牌,一支精致的標記筆捏在指尖,書頁裏整齊的插著幾枚十分古老的樹葉書簽。這是她的習慣,很喜歡看書,且會隨時做一些批注,哪怕是看過數次的書,也還是會有新的批注出現在紙張上,聚精會神,一坐便是幾個時辰。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她已經進入了沉思。我一陣嚇人的腳步聲徑直到了她麵前,自然引得她的注意,她卻並沒有馬上抬過臉麵對我兩眼的激憤,毫無反應的依然對著那本已看了大半的書。
我熟悉她的做法,哪怕她臉上多少帶著一點同情,我也不會如此震怒。
陳思源緊跟在我身後,並很快站在了一側。
我滿言質問強行打斷她的思路,“黑天在外麵!”
“嗬……”她低沉的笑了一下,極致優雅的將書頁合好,單手搭在了搖椅的一側。
我驚呼道,“嗬嗬?”又是這張令我厭惡的優雅從容的臉,更厭惡的是她這樣毫無所謂的態度,我被她這聲笑氣得聲音有些顫抖,“他那樣小,還是個孩子!你就不能幫幫他?”
說到此,我之所以這般怒氣中燒,大致全然來自於對自己童年的怨念,那時候的自己應該與黑天同齡,本應被捧在手心裏嗬護的,其他孩童都樂悠悠地逍遙度日時,我卻每日被馥汀蘭關在家中。偶爾偷偷溜出去,卻被同齡人說成是怪物的女兒,每每我與那些人打得一身傷,流著淚跑回到家中,懵懵懂懂的內心隻覺委屈,萬分想要尋得她的不忍,卻一次也未得到過馥汀蘭的憐惜,反而將我關在大門外,每一次都是陳思源求情後,最終將我捉了回去。我隻記得她說過一句話:“沒有人會陪在你身邊一輩子,你如此膽小,怨不得旁人。”這便是她給予我的恩情,我那時候心中有一個齷齪念想,快些長大,隻要我能夠離開馥汀蘭,從那一日,我便不再按輩分叫她媽媽了。
馥汀蘭手裏慢慢盤著玉牌,口氣淡淡,“他已經死了,我不想忍不住利用死去的人罷了。”
我並聽不懂這句話的幾層意思,縱身推向身邊的東西,一整架多寶閣崩塌似的傾倒的下來,那些被精心伺候的古董全然粉身碎骨,總之,我怒火中燒了,並再次喊道,“你就是個冷血的女人!”
陳思源整個人護住了馥汀蘭,他後背被架子砸中,幾個傭人緊張的跑過來扶住了那架子,陳思源的後背被砸的不輕,他扶住肩膀轉過身,輕輕的口氣卻也帶著埋怨,“奶糖……”
又聽她的聲音飄來,冰冷得讓人害怕,“是不是我最近將你慣壞了!”
馥汀蘭的樣子讓我很害怕,我感覺我再次失去了她,心有不甘的指著那些七零八落的殘局,“你腦子裏又隻是想你的錢,不是嗎?你就是個鬼怪,從心向外都是個怪物!”
“不錯,這就是我,我並沒有義務為他做什麽。外麵那麽多漂浮的靈魂,難道都是我的義務!難道因為我能看見他們,我就必須要對他們做什麽?”馥汀蘭那雙平靜含笑的清眸深處,沒有了溫度,她原來自始至終都依舊是她。
外麵一聲響雷轟隆隆的連綿而過,馥汀蘭起身而去,那纖瘦冷清的背影透出萬分孤寂。
“好啊,你不去,我去!”說這話的時候,我扭頭便走,轉身就走的樣子還真是與馥汀蘭同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