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求而不得
第八十三章 求而不得
雨停是在三天後。
清晨,屋內的窗戶打開著,光線雖不烈,但陳思源還是被晃得微微眯起了眼睛,恍然間便有些東西透至了心靈深處,因受了永生的束縛,讓他感覺巴心巴肺的疼。掌控他生死的不是司命,亦不是主神,而是無盡的未知,對於他來說永生?隻是永久的休止罷了。
他與馥汀蘭不同,是活過了百年的人,本即將離世的,屆時被換了一具殼子繼續活著,過程十分的不易。沒錯,他是一個實驗體。
這具身體是他運籌帷幄的砝碼,因為迄今為止,在組織內部公開用這種方式獲得“永生”的人隻有他,然而他並不是個完美的實驗體,不僅需要藥物支撐,也會漸漸老去,而世間能夠完美永生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馥汀蘭。
天命講的是一環扣一環,上一環的因結出下一環的果,馥汀蘭正是沈安之這個果上的因。思思暮暮思思,大約是因為他太過於歡喜馥汀蘭,老天便讓他們纏著一處,纏人的情,讓他將自己親手推下深無見底的淵,靈魂無處安置,馥汀蘭也因此無法解脫。可即便他長久的霸占了一副年輕的身體,有著呼風喚雨的能力,卻與扶國有著一份互相牽製的協議,他一邊想要擺脫那邊的控製,一邊想要好好嗬護著馥汀蘭與我,百年的見識令他非同一般,然卻終日如履薄冰,不得不承受著監控馥汀蘭的任務。
在十年前,沈安之彌留之際,在他本人知情的情況下,被秘密送到了扶國的實驗基地。實驗基地當時已經研發出了永生的辦法,隻是仍然抵抗不了衰老死亡,需要不停的更換身體。他們一直窺視於馥汀蘭永生的完美,雖然諸多年想方設法監控著,但是她卻越來越聰明,且跨國監控的難度越來越大。於是沈安之作為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實驗體重生在陳思源的身體裏,然而,他們渴求的那個最重要的永生密碼在馥汀蘭身上,所以才有了前文。
沈安之本並不知情更換的身體是陳思源,當從這具身體中醒來時,他說不清楚自己是開心還是絕望,終歸是不道德的,雖然他見證了立竿見影的效力。
當然他作為陳思源來到馥汀蘭的身邊,真是再好不過的天方夜譚般的安排,不僅滿足了實驗室的需求,也是他萬般期待的結果,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呆在她的身邊,而絕望的是將被限製在特定的關係中,他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女人就近在咫尺,卻無計可施,更無法逾越半步。每次馥汀蘭試探的話語,他都很希望馥汀蘭可以就那樣一語道破天機,因為他沒有勇氣那麽做,卻總是留下蛛絲馬跡去提醒馥汀蘭,他就是永遠愛她的那個沈安之。
作為陳思源,他經常一個人悶悶地笑著,盡管身上的痛遠比不上心中的痛。每當那夜裏肆意的疼痛傳遍全身各處,腦子仿佛被削掉了的痛覺,那麽的真實,他清醒的意識到,已經因執念將自己獻祭給了魔鬼,可那心愛之人正懸浮在深淵的最中央,他不想輸,哪怕有一線機會,也要拯救馥汀蘭,哪怕毀了自己的全部。
這種死而複生的事在沈安之的靈魂體上共發生了兩次。諸位很清楚,百年前,在馥家出事後,由於沈家主母以死相逼,沈安之被迫成婚,娶了井世昌的大女兒井雨桐,誕下沈家子嗣沈一貞後,沈安之便丟下沈家和那對母子上了戰場,而後死在戰場上。而當時他的確是應該死了,而身體卻奇跡般被轉移至扶國,這一切與沈家消失於京海有關。
據傳聞沈安之是沈家獨子,沈家主母本就身體不好,得知沈安之離世便即刻吐血身亡,沈決也因此傷心欲絕一病不起,豐厚的家業便順理成章全部留給了井世昌,這些均不假,但在表象背後往往會隱藏一個個不被人所皆知的真相。
沈安之醒來時,躺在扶國鄉間的一棟僻靜的小房子裏,井雨桐穿著扶國的服裝坐在他的身邊,說著流利的扶國話,沈安之這才了然,井雨桐本就不是國人,她也第一次毫無掩飾的暴露自己的身份,顯然一切都已經安置好了,無需再掩飾什麽了。井雨桐眼中透出早已盤算好的莫測之態,攏著袖子,為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掖了被角後,故作姿態提著欣然的表情道,“安之,你終於醒了。”
井雨桐這一套歉然又溫和的動作,亦是久別,任誰人看著都覺二人無比恩愛,可是沈安之眼中透出著明顯的失望之色,他眼風裏分神望了望,大概有些明白了,終抖動著嘴唇問道,“現在是幾月幾號?”
他與井雨桐結婚生子無非是給沈家個交代,並留下個後人,忍得艱辛,而他遺棄家人,隻是想在死後能夠再用靈魂去深深地看馥汀蘭一眼,繼而他寧願在戰場上故意求死,可是尋著馥汀蘭,真是件艱辛的事,甚至於連死都沒有了資格。此番他又躺在了別人的懷裏,被抱著甚是吃力的一點點活過來,每每入夜,被那一雙從未有過情感的手柔柔的撫摸著,心中都有一股清冷,徐徐蕩漾的想要嘔吐。
“安之,我是不會讓你死的,更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我知道你從未愛過我,是我非要嫁與你,但是我們是拜過堂的合法夫妻,如今我們將國內的所有處理的幹幹淨淨,在這別處享人間煙火,你不覺得這是天意嗎?”井雨桐那模樣帶著幾分靦腆羞澀,實則眼神深處埋著無法形容的心機,野心勃勃,委實強悍。
“我父母可還好?”沈安之掐指算了算,距離他在戰場上最後有知覺已過去足足半年,且不說這井雨桐編纂了一通冒著性命之憂救他與水火之中的故事,單是憑她的能力將他神不知鬼不覺運到扶國救活,就是一個讓人打不清東南西北的迷局。
“你父母……”說到這裏,井雨桐故作姿態矜著淚,緩緩道,“安之,你父母因為你受傷後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都不在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好好安置了二老,並將骨灰安置在咱們現在住所的祠堂裏,你身體好些就可以過去看看他們二老。”
井雨桐哀切又希翼地將沈安之望著,很快擦掉了淚,換上一副嬌羞模樣,“我們都能完好的活著是十分不易的,你要為了咱們的貞兒考慮,他不能沒有爹爹。”見沈安之一副哀切的神情,她便輕輕將手抓住了沈安之的手,輕輕撫著,“等你這幾日好些,我讓貞兒來好好跟你說說話。”
沈安之瞧著她一副懷春模樣,默默無語的躺在床上,像死人一般,神情十分頹廢。不覺心中悲歎一聲,沈安之啊沈安之,你堂堂正正七尺男兒,過不了祖訓的關,現在亦過不了這情苦的關,活著亦是死了,罷了。
眼看井雨桐就要壓在沈安之的身上,許是急火攻心,他捂著胸口吐了一口血,嚇得井雨桐趕忙喊了大夫。
幾名扶國的醫生慌忙竄過來,為沈安之的手臂注射著針劑。有人用金屬的器械聽著他的胸口,判定沒有大礙,方才離開。
被這樣一折騰,沈安之有些困乏,借勢閉上了眼,朦朦朧朧間眼前全是馥汀蘭,問他:“說好的永生永世呢?”
病一場不過就是受些苦,可是傷一場,便是永生無緣。像他這等被迫逆天改命的人,不知在生死薄子上還會不會有名諱,總之,他因此徹底變了一個人。
話說回來,陳思源這副身體每周都要注射一次針劑,有一個就連陳思源也不清楚的人,在控製著這個永生世界的門,會著人定期給他送來針劑,他也曾有過一種猜測,他並不是用這種方式取得永生的唯一一人。但是他能確定的是,無論他做或不做什麽,那個人都能夠找到他,而他摸了幾十年的底,仍然摸不到任何頭緒。
為了防止他的背叛,針劑每次隻送來六個月的量,這也是他對實驗室的其他成員的交代,雖然這是一種兩敗俱傷的辦法,不過是推門入桕罷了。倘若毀了唯一的實驗體,他失去的是對馥汀蘭的執念和佑護,而對方失去的是實驗結果和一個龐大的布局。
他其實有些口渴,但是身體痛得令他無法翻動身體。一個蒙著臉的人突然走進來,他嘴唇哆嗦著扯出一個笑來,“這夏日的夜裏也會有些冷,看來天然的身體與工具體的確不大一樣。”
那人為他打了一針,並扶起他的身體,喂了兩口水。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蒙麵的人無比熟悉,可每次都是他即將奄奄一息時突然出現,他隻能猜測,卻毫無根據。
陳思源本想用一雙眼死死的瞪著,雖瞪著,卻瞳孔渙散,驟然昏昏欲睡。在馬上失去意識前,他用盡全是力氣伸手去拽下那人的麵罩,看見了一張讓他無比熟悉的臉。
倒水的影子頓了頓,令他打了個哆嗦沉沉睡去,努力讓自己在失去視覺和記憶前不要忘記看見的,而瞬間已然失去了知覺。
那人索性摘到了麵罩,認真的看著陳思源憔悴的臉,但似乎看得並不是那麽的受用,“沈安之,你幾時曾這樣認真的看過我,如今你也知道了求而不得,當真可笑。”
這真是一出不落俗套的好戲,那是一張枯槁女人的臉,卻也看得清輪廓,井雨桐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怪隻怪我如此全心全意的待你,你的眼裏卻隻有馥汀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