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羲沉默有一晌,長長的睫毛低垂,在眼底投下暗淡的陰影,“我後悔了。”他抬起頭,深邃的眸子蘊含著莫測的光芒,“當初我若是答應你的請求就好了。四妹妹,我們差一點就能成為夫妻。”
相當與表白的語言讓元意微微一愣,沒想到張仲羲會有這麽在她麵前表白的一天,但是她已經不需要了。
“我現在很幸福。”元意的目光不禁投向正在玩得歡樂的鴻奴,唇邊泛著點點的笑意,再看向張仲羲時已經是帶著客套疏離,“而且你已有妻室,著實不該說這樣的話。”
張仲羲看了一眼鴻奴,那個元意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活潑可愛,天真浪漫,如果……他的心中漸漸蔓延起了苦澀和揪痛,這些年一來,他已經設想過了無數次的如果,但也隻是如果而已。
“阿娘,他是誰?”這時候鴻奴終於發現了元意的身影,飛奔地鑽進她的懷裏,好奇地看向對麵的張仲羲。
元意用帕子擦幹他額上津津的汗水,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地說道:“他是你表舅?”
“表舅?”鴻奴喃喃了一聲,小臉紅撲撲地看向張仲羲,眨巴著大眼睛問道:“什麽是表舅?”他未曾接觸過這個名詞,倒是叫過安陵舅舅,此時也已經沒有了印象。
張仲羲的心神已經被鴻奴的眼睛給吸引,清幽的眼眸微微動了動,他晦澀地看了元意一眼,繼而輕緩地笑了起來,“表舅就是你阿娘的表哥。”
他清俊的容貌頓時明亮溫暖起來,染上了俗世煙火的粲然和溫度,往日清冽的聲音也變得柔和低沉,這樣充滿了人氣的張仲羲,就是元意也沒有看過,眼中不禁染上了詫異。
此時張仲羲已經朝鴻奴伸出手,鴻奴在元意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湊過身子,絲毫不怕生地被他抱在懷裏,咯咯地笑著,“表舅,你真好看。”
元意滿臉黑線,那邊的張仲羲絲毫不介意,反而愉悅地笑了起來,從腰間解了一個玉佩放在鴻奴的手裏,“表舅來得匆忙,沒來得及準備見麵禮,就拿著這玉佩玩吧。”
事實上他早就知道元意會和鴻奴來峰頂寺,但是根本就沒有給他準備見麵禮的意思,但是在看到這個孩子的那一瞬間,立馬就被他的眼睛給吸引住了。
那是和元意一模一樣的眼睛,漆黑幽亮,盛滿著璀璨而明媚的光芒。他的心房在那一刻就溫暖起來,連凝滯的血液都開始緩緩地流淌。
鴻奴一年到頭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枚玉佩,所以毫不客氣地抓在手裏,擺弄了一會兒,才像發現了新大陸一眼驚叫起來,“表舅,它涼涼的。”
張仲羲眼中帶上了寵溺,摸著他的小腦袋,“此玉冬暖夏涼,到了冬天還會變暖呢。”
鴻奴驚歎連連,嘀嘀咕咕地與張仲羲開始說起話來,張仲羲也沒有不耐煩,兩人一大一小的腦袋湊在一起,言笑晏晏,頗有一番溫馨和樂的氣氛。
聽到消息趕來的蕭恒正好就撞見了這一幕,他的寶貝兒子正笑眯眯地坐在情敵的懷裏,而他妻子正坐在一旁看著兩人,臉上帶著無奈的笑意。
他的火爆脾氣立馬就燒了起來,陰著臉走了過去,把那小兔崽子拎了起來,“鴻奴,你怎麽能隨便坐在陌生人懷裏。”
“爹爹,表舅不是陌生人。”鴻奴的小腿在空中使勁地亂蹬了好幾下,最後泄氣地反身扒在他的身上,控斥地看向蕭恒,“這是表舅給我的見麵禮,涼涼的喔。”
蕭恒的臉色沉了下來,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表舅?”
張仲羲撫了撫衣服上的褶皺,看了蕭恒一眼,淺淺地笑出來,“不錯,四妹妹剛剛向鴻奴介紹了我。”
蕭恒立馬就打翻了醋壇子,怒瞪著元意,表舅,四妹妹,這都什麽稱呼,他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不在,兩人就暗度陳倉了不成。
元意按了按額心,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甩袖起來,“我累了,你們慢慢聊。”她走了幾步,複又回過頭,“鴻奴,快過來,回家了。”
“我不要,我要和爹爹一起。”鴻奴一聽回家,立馬就搖頭,攀附得蕭恒愈加緊起來,自露出黑溜溜的眼睛瞄著元意,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態。
還沒等元意發飆,鴻奴已經被蕭恒搓了下來,捏了捏他的鼻尖,冷哼道:“聽阿娘的話,快回去。”
鴻奴皺了皺鼻子,隻好不情不願地挪了挪步子,末了還不忘和張仲羲打招呼,“表舅,鴻奴回去了,下次再來找我玩。”
“好。”張仲羲輕笑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看著跑到元意的身邊,兩個母子牽著手離開,才收回視線,正好對著蕭恒鐵青的臉色,不禁愉悅地勾起了唇角,“鴻奴這孩子真有禮貌,以後有出息。”
可不是麽,如果不是隻記得給表舅打招呼,而忘記了旁邊的親爹的話,這孩子還以後還可以更有出息一點。
蕭恒磨了磨牙,暗想著回去怎麽教訓那臭小子,臉上卻露出寵溺的笑容,無奈地搖頭道:“對於陌生人,鴻奴總是很客氣,不愧我往日的教導。”
看到張仲羲瞬間就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心中解氣,趁熱打鐵道:“而且,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下次還能不能見還是未知數呢,張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張仲羲抬眼看向蕭恒,淡淡地說道:“這就說不定了,就怕到時候妹夫不歡迎。”
他倒是會打蛇隨上棍,連妹夫都叫出來。蕭恒差點就被氣炸了,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不敢當,我可沒有一個亂臣賊子的妻兄。”
張仲羲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著石桌,沉吟了許久,才輕啟薄唇,“蕭從遠,你我做一筆交易怎麽樣?”
蕭恒眉頭一抬,在元意之前的石凳坐下,倒了一杯已經涼投的茶水一飲而盡,才不慌不忙地看向張仲羲,“你今日特地出現和本官做交易,本官也不能不近人情,你倒是說說看,你哪來的信心和籌碼可以讓本官放過你。”
被人揭露目的,張仲羲臉色不變,而是從容地說道:“定王的勢力分布,夠也不夠?”
蕭恒大驚,猛然地看向他,張仲羲八風不動,安然地坐著,似乎剛剛隻是說出了家常話似的。
壓住心中的震驚,蕭恒恢複了平靜,嘲諷地笑了笑,“張大人的人品也不怎麽樣,竟然還賣主求榮。”
張仲羲垂著眼,睫毛眨了眨,聲音平靜無波,“大勢已去,又何必掙紮。”
日頭愈加熱烈,聒噪的知了聲聲鳴叫,更讓人煩躁,兩人都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蕭恒一直皺著眉頭,眸光隱晦複雜,許久之後,才輕輕一歎,心中似乎是有了主意。
“說吧,你的條件是什麽。”
權衡一番,蕭恒終於還是忍不住張仲羲拋出來的誘惑,定王的勢力分布,若是從張仲羲口中得知,不知道省他們多少工夫,到時候可以把殘黨一網打盡,局勢安定,天下太平,沒有哪個人會拒絕。
張仲羲唇角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蕭恒的選擇,“我的要求很簡單,保我一族平安。”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回答,蕭恒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很快就理解,不過這個要求有些重大,僅憑他一個人根本無法做出決議,“這個得由聖上決斷。”
“無妨,我可以等。”張仲羲沒有失望,微笑地看著蕭恒,眼中有異芒閃過,“你不日就要回京,不若我隨你一起回去,讓聖上決斷便可。”
蕭恒眼神立馬就銳利起來,眯著眼看著他,“你有何企圖?”
張仲羲灑然一笑,一副渾然不懼的模樣,“事到如今,我能有什麽企圖?”
他的態度坦蕩,仿佛是真的沒有企圖似的,蕭恒不虞,對於張仲羲他向來不喜,兩人結怨多年,想到要和他結伴回京,更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等等,一起結伴回京……蕭恒似乎抓到了什麽,打量張仲羲的目光變得深意起來,張仲羲也倒了一杯茶啜飲,不動如山,臉上看不出異樣,
蕭恒的臉上突然浮起一抹清淺至極的笑意,慢條斯理地說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張大人還有著癡心妄想的念頭。”
張仲羲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不善地看向蕭恒,“此乃在下的私事,與都督大人無幹。”
“張大人覬覦本官的妻子,怎麽會無幹。”蕭恒嗤笑了一聲,眉眼變得淩厲,“雖然拔除定王餘黨要費些力氣,但是本官寧願操勞幾年,也不願讓一個心懷不軌的人出現在意兒的周圍。”
他眼中已經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了殺意,氣息變得危險起來,張仲羲眉頭漸漸擰起來,看了看周圍已經蠢蠢欲動的侍衛,垂下了眼簾,許久才道:“蕭都督要殺我,就不怕四妹妹歸罪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