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你終於來了
陸虹霓來救傅傾心,本是徒勞之舉,憑她一己之力不可能將人帶走,而傅傾心亦是十分納悶,這個人以前也沒見得與她關係好到哪裏去,如今為何如此熱心的要來“找麻煩?”
沒錯,她現在在這裏混的好好的,廣受歡迎,穿著最美的衣服,大把大把的賺錢,這個不自量力的人總來打擾她,可不是找麻煩嗎?
她現在才不願意走呢,出去了之後去哪裏,要飯麽?
當陸虹霓第六次被趕出來之後,跑來找小久哭訴,說她盡力了,曾經犯下的錯是不能彌補了,命運大概早已經被上天注定。
小久深深歎了一口氣:“是的,一切早就有了安排,我也無法為曾經做過的事彌補。”
“不會啊。”陸虹霓搖頭:“事情都是那位做的,而你已經……讓她消失了,所以大可不必愧疚,可我……不像你,我也不敢死。”
小久輕輕抬頭,稍許的沉默,目光明滅不定。
接下來幾個月的時間,傅傾心已然從普通的舞女晉升為了後台的主事,不必總是登台露麵,其他舞女上台賺到的錢,都會有她的點。
這樣一來,她的空餘時間就多了起來,於是經常坐在酒台前,品著一杯酒,看著芸芸眾生,。
小久的工作很忙,基本上沒空同她說話,而且傅傾心發現她如今的性子也很喜怒無常,有時候對待客人溫婉和善,有時候又冷漠清冷。
不過在這風月場中,每個人都有兩麵,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又是一個下著淅淅瀝瀝小雨的夜晚,黑夜無月。
傅傾心在酒台前坐了許久,酒櫃之後的人終於開了口:“你是在等人嗎?”
她放下酒杯,清淺一笑:“那你呢,你不離開上海,是在等人嗎?”
對方一怔,她又笑道:“我等的,和你等的,不是一個人。”
說罷,頓了頓,似自言自語:“就算是我哥來找,我也不會跟他回去的。”
“為何?”小久想說傅家不會嫌棄她,思索了一下,又打住了。
“我等的人,還沒出現。”傅傾心的眉宇間閃過一絲荒涼,稍縱即逝,又恢複了輕佻與戲謔,故作掩飾般的伸出手,在小久下巴一勾:“來,跟我說說,你現在跟誰了?”
小久向後退了一步,躲過她的手,順帶著瞥了她一眼,低聲道:“無聊。”
“哼。”傅傾心癟了癟嘴,輕搖著團扇,剛要起身,卻又陡然坐下,暗罵:“這陸虹霓神經病啊,怎麽還來?”
小久也望過去,果然見到陸虹霓又走了進來,她著素藍色旗袍,挎著個竹籃子,有一個小小的竹蜻蜓從籃子裏探出頭。
“不要自作多情了,她不是來找你的。”小久打擊一句,低頭擦拭酒杯。
“難不成她在這裏還有熟人?”傅傾心問道,然而此時來了客人,小久忙著招待,顯然沒有聽到她的問話,她呆立了一會兒,見她始終忙不完,再一回眼,陸虹霓已經繞過大廳,去了側麵的一個走廊。
再等下去就看不見她的蹤影了,傅傾心索性起身,將麵具戴好,快步的跟了上去。
白色樓宇,亭台水榭,陸虹霓半坐在石階前,拿出竹蜻蜓,在顧流年麵前晃了晃,微微勾起一個笑意:“給你玩。”
顧流年笑嘻嘻的接過來,在手裏搖晃著。
“我這裏還有很多玩具,都是給你的。”她放下竹籃,掀開上麵的布幔,露出各色的泥人小船之類的孩童玩物。
顧流年的視線並沒有落到竹籃上,而是盯著陸虹霓,停頓了片刻,繼而緩緩靠近,與她的臉近在咫尺。
這樣曖昧的動作,就算是明知眼前之人已經癡傻,依舊讓陸虹霓心跳不已。
她連呼吸都停住了,靜靜的看著他,似自欺欺人的苦盡甘來,似千年萬年不願蘇醒的黃粱一夢,似所有的退路都阻斷終於看到的曙光。
顧流年貼著她的臉,輕輕嘟起嘴:“你不高興了嗎?”他如今十分擅長觀察人的臉色。
陸虹霓想說沒有,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顧流年抬起手,幫她擦拭著眼淚,擦了一番,卻忽的一撇嘴:“越差越多,都擦不完了啦,不管你了,你到底怎麽了嘛?”
他急切與關心的樣子,大概隻有這般狀態才會出現了,在孩童的世界裏,誰對他好,他就喜歡誰,簡單又純粹。
陸虹霓心念一動,揉了揉他的頭發,微微笑起來:“問這麽多幹什麽,說了你也聽不懂。”
說罷,卻不等對方回應,還是慢慢的說起來。
“你知道有一個人在這仙樂斯做舞女嗎?”她頓了頓,又一笑:“你當然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但你知道嗎,我一見到她,就想起了那時候我帶她來這裏,害她被人淩辱的情景。”
她輕聲的歎口氣,抹了抹眼角的淚:“白爺他們都以為我不是故意的,可是……這事兒也隻有你我知道了,是你給我一張紙條,說她一個人在大街上走,說她剛剛被唐少初拒絕了,十分傷心,一定會跟我一起來這裏紓解的,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將人帶過來,所以,她落到如今自甘墮落的份上,是你我的責任吧,而且,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她又歎了一口氣,抬眼望著身邊的人,這會兒他倒是十分的安靜。
“我知道你和傅家是有仇恨的,我那麽喜歡你,你交代我的事情,我一定會去做,可是如今看到傅傾心這般模樣,我沒辦法不後悔,其實想來,你就像現在這般,無憂無慮忘卻仇恨,也挺好的,可是,你忘記了一切,我卻不能,所以我又悔恨,又難過。”
她又深吸了一口氣:“仇恨和愛一樣,都使人盲目,不過你不用擔心,你如今的快樂來之不易,將來若此事昭然若揭,我希望用我的餘生,來換你依舊純真無邪。”
她伸出手,握住顧流年的胳膊。
急匆匆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陸虹霓漫不經心:“蓁蓁,你今天怎麽這麽早……”
“砰!”驚雷一般的槍響,驚動蛙聲一片,伴隨著顧流年的慘叫聲,她倉皇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緩慢脫下麵具的傅傾心,她還舉著手槍,第一槍許是手抖,隻是擊中了顧流年的手臂。
顧流年抱著流血不止的胳膊大聲的哭,而此刻毫無還手之力的他,正被傅傾心用槍抵著頭。
這裏的保鏢早已經被遣散,沒有人來救他。
陸虹霓被槍聲怔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神色大變的想要上前去,卻聽得一聲怒吼:“不許動,否則我就開槍!”
陸虹霓真的就不敢動了,對方的槍口在顧流年的腦袋上,隻要輕輕一按,他就再也不會存在了。
“你都聽見了?”她看著這個闖入者,其實不必多此一問:“放過他,衝我來!”
“嗬,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傅傾心一挑眉:“可是,我要先殺了他,你隻是一個走狗,他才是主謀。”
陸虹霓說的沒錯,若沒有當初被設計的欺淩,她不會心灰意冷跟隨所謂的親生母親離開上海。
然後,在天津知道自己原來隻是個私生女,與這位曾經哭哭啼啼無比心疼她的林太太毫無關係。
再接著,幾經輾轉販賣,直到又被第三道販子賣回上海,進了這仙樂斯。
一切的果,都有必然的因,本已經認命,如今卻發現,這個因,是有人故意為之的,她的人生,因為這個人而被改變。
而現在,這個人就在自己的槍下。
試問,還有什麽理由能放過他?
“你知道嗎,為了弄到這把槍,我陪了那個惡心的軍火商一整夜,如今,它終於有用武之地了。”傅傾心的嘴角勾勒出凜冽,一眯眼,手指的力量增大。
“不要……”
陸虹霓的嘶吼響徹在夜空之中。
院落的大門被緩緩打開,緊接著,重重一推。
傅傾心的手稍稍抖動了一下,第一次殺人,她還需要一個心理的準備。
這樣的抖動隻是一秒鍾,她立刻恢複了常態,眼裏閃過淩厲,指尖向下壓去。
“刹刹刹!”迅速而敏捷的腳步聲從門邊愈來愈近,來人的速度過快,衣衫在風中吹的陣陣寒寂。
指尖完全暗下去,隻要稍微一動,子彈立刻發出。
來人索特借助台階的力量騰空而起,一腳踢向已經扣動開關的人。
“砰!”
又是一聲巨響,震天動地,驚落大片的枝葉。
傅傾心被踢到噴泉的台階上,後腦勺杵到那突起的,尖尖的雕塑海象的尾巴,那雕塑霎時間被染紅。
來人大步的上前,將顧流年扶起來,他似乎被嚇傻了,忘記了胳膊上的疼痛,隻是一動不動的盯著身邊的樹幹。
就隻差那麽一點,若是來人的腳稍微晚了那麽一點,那子彈就不是被踢偏打到樹上這麽簡單了。
來人安撫好他,轉過頭,望向傅傾心。
黑暗的夜色,昏黃的路燈,汩汩的流水,沒人看的清,傅傾心的血已經將水流染紅了。
她氣息奄奄的抬頭,看清楚來人的麵貌,忽的怔住了。
隨後,苦澀一笑:“原來是你!”
來人低眉,走到顧流年身邊:“誰都不可以傷害他。”她沒有回應她的話。
“嗬,我早晚,會殺……”傅傾心冷笑著,用力的從地上爬起來,緩緩的向外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門邊,血已流淌了一路,她剛剛伸出手,大門忽的從外麵打開。
她的麵上忽然笑了,仿如春風拂麵,她順勢去抓進門之人的手:“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