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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結局(下)甲子xiN

  蘇月梧醒來的時候,是在狂奔的的路上,她坐在輪椅上被推的飛快,腦海裏閃過昏倒前的種種,她猛然一驚,剛要大呼,一隻手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別出聲,我們正在逃命。”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她的心放了下來,任憑唐浮推著,管他去哪裏,若是世界上隻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那麽他們信任的就是彼此。


  呼嘯的風在耳邊吹過,她不再說話,許是腳下的路不平整,這輪椅被推的踉踉蹌蹌,她似乎還聽到了什麽東西滴滴落下的聲音,她皺了皺眉,辨別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麽。


  不知道跑了多久,狂風漸漸的止息了,他們進入了一個似乎廢棄的房間裏,不知追兵是否迫近,唐浮沒有發話,她就不敢亂動,也不敢冒然說話。


  一番沉默,她側耳傾聽著,但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繼而“刺啦”一聲,身後的人似乎撕裂了衣襟,緊接著傳來極其輕微的一聲痛呼,立刻又止住了。


  蘇月梧大驚,方才明白剛剛在路上聽到的滴滴落下的聲音是什麽了,她連忙伸出手胡亂的摸索著:“你受傷了,一定很嚴重是不是?”


  那“金鈴會所”是有很多的打手的,唐浮想逃脫出來定然十分的艱難,而他竟然也將她救出來了,她很難想象他到底經過了怎樣的打鬥的,當時是怎樣凶險的“虎口逃生”!

  蘇月梧的一雙手還在奮力的摸索,唐浮卻不叫她碰得到,他此刻全身都是血,隻要隨便一碰,就能沾染了一手,他強忍著痛楚與虛弱,用力的解釋著:“是受了一些傷,但不嚴重,很快就會好的……傅家那個地方,咱們可千萬不能去了,明兒我們去別的地方找。”


  蘇月梧並不相信他的傷不嚴重,但是對方如此執拗,她隻能點點頭。


  她找到了兩根木棍,支撐在雙臂上,勉強能獨立行走不用總是叫人推著,然後出門循著香氣買來了幾個包子,她又想幫唐浮處理一下傷口,但對方死活不讓她碰,她隻好作罷,思索了一陣,又轉身出去找醫生。


  醫生診斷了之後,對她說:“這傷口都快好了,連藥都不用開,你讓他好好休息就行。”


  有醫生這句話,她才終於放下心來,麵上略有舒展。


  唐浮也跟著她笑了笑,聲音聽上去依舊虛弱無力:“我覺得……要不……你先回台北,我自己在這裏找白爺可好,我身上還有一些錢給你帶著路上用,回去之後……這樣,你自己呢,就住一間,把你別墅的其他房間租給幾個可靠的人,就租給國小的老師或者家長們,反正別墅離國小那麽近,一定有人願意租的,這樣你每個月收房租,節省一點大概是夠用的,你就在那等著我把白爺帶回去,可好?”


  蘇月梧聽這番話愣住了,眉頭一皺:“你怎麽像是交代後事一樣?”


  “啊哈,我這不是……未雨綢繆嗎?”


  “我怎麽能一個人先回台北,你的傷還沒好,我不能丟下你,他還沒有找到,我也不甘心。”蘇月梧搖了搖頭,神色堅定。


  唐浮知道她不會改變主意,隻能歎口氣:“那這樣好不,這幾天我需要休息,你自己去找,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這是最不浪費時間的辦法了,蘇月梧點頭:“那你好好休息,也務必要注意安全。”


  於是蘇月梧就獨自出門了,架起木棍做的拐杖,她的拐杖既可以支撐身體,又可以探路,半天下來,沒有磕著碰著,也沒有被人欺負,跟著他身後的唐浮艱難的扶住牆,稍稍的放下心來。


  他需要鍛煉她獨自生活的能力了,早晚有一天,他會離開她。


  之後的五六天裏,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遊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之中,他們一個身形緩慢,一個步履蹣跚,他們到過許多地方,問過許多人,日夜奔波找盡了一切能夠尋得到的地方,他們也找到過謝晉元當時的軍隊,然而得到的回複與那會所的老板娘的答案沒什麽兩樣。


  當年傾塌的傅家裏沒有找到傅風白的屍體,可能是沒死逃了出去,但也可能是燒成灰了,所以沒人知道他是死是活,也沒人知道他的消息。


  大雨忽至的街頭,蘇月梧坐在路邊衣衫盡濕,她的心被沉入了深淵之中,眼前一片烏雲籠罩,這已經是第七天了,該找的甚至不該找的都已經尋遍了,連一點蛛絲馬跡的消息都沒有。


  傅風白,從幾年前傅家傾塌之後,他就好像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


  唐浮看著她在瓢潑大雨中孑然一身,心裏的痛半點也不比她少,他很想上去勸說她回去吧,可是,他不知道怎樣勸服,也不能讓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


  一輛汽車急速的行駛了過來,濺起半人多高的泥水,然後,像是雨幕一般,落在了蘇月梧的頭上,身上。


  她抬了一下頭,什麽話也沒說,擦拭了臉重又低下頭。


  這時,那輛車子在不遠處,一個猛刹車,陡然停了下來,車門打開,黑色的皮鞋和長褲,黑色的西裝外套的男人,撐起同樣黑色的雨傘,腳步急促的向著蘇月梧跑了回來,他的步伐太快,以至於圓鼓鼓的肚子上下輕微的擺動著。


  他的雨傘撐到了蘇月梧的頭上,身子半蹲了下來,等待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反應,他似有所猜疑,伸手在女子的眼前晃了晃,這才大驚:“蘇小姐,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蘇月梧微微一怔:“胡不歸……胡司令!”


  “啥司令啊,我就不是那塊料,我……早幾年就被撤換了,現在做生意,你不是被傅風白那小子送走了嗎,他把你送到哪裏去了,你現在這個模樣又是幾個意思啊?”


  蘇月梧抬手,觸碰到他的衣服一絲冰涼,她知道那是上好的材質:“我來找他啊,可是怎麽也找不到,你能不能幫幫我們?”


  “找他?”胡不歸張大嘴:“幾年前又不是沒找過,軍方派了那麽多人都沒找到,我哪有那個能耐啊,我看啊,八成是真的被燒的連骨頭都……”他說到這裏,意識到什麽,連忙打住,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眼前的人,又改口:“也不一定啊,你別把我的話當真,說不定他就是逃出去了,那家夥多雞賊啊……”


  他放慢了語調,想了想,又道:“對不起啊,你讓我幫這個忙,那真的是白費力氣了,找不到的,你也不要浪費精力,快回家吧,瞧瞧你現在這副模樣,萬一哪一天他真回去了,你卻已經死了,那不是……”他又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立刻閉了嘴,自從商以來,他的脾氣被磨合的軟了許多,沒有了高傲和不可一世,但依舊不太會顧忌旁人的感受。


  蘇月梧沉默了好一陣,也不知道是否聽進去了他的話,隻是輕微的點了點頭,扶著拐杖站了起來往前走。


  胡不歸在身後看了她一眼,默默的歎口氣,剛要上車,忽而瞥見什麽,又頓住了腳步。


  “傅棠,原來你也在!”他的話讓蘇月梧的身形一怔,停下了,她回過頭,先是不解,繼而恍然大悟明白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心中立時湧上一股暖流。


  剛要叫他,卻聽得胡不歸率先開了口:“傅棠,你怎麽全身都是傷,到處都是繃帶,到處都是血,這裏還有這裏這裏都化膿了……你這個樣子還活著真是奇跡,你……你們都經曆了什麽?”


  蘇月梧的腦袋轟然一聲,恍如重擊,一瞬間,那些所謂交代後事,所謂叫她帶著錢回台北,還有,不允許自己碰他,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可是,那醫生明明說……


  她踉蹌的撲上前去,在胡不歸的腳步聲中,尋到了傅棠的位置,這一下,不管對方怎麽拒絕,她都執意的伸出手。


  許許多多的深深刀痕,腹部和小腿已經露出森森白骨,有的地方血依舊沒止住,而有的地方誠如胡不歸所言,已經化膿潰爛。


  每觸碰到一個傷口,她的手就不可遏製的抖動一下。


  “不要哭。”傅棠於她之前開了口:“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我叫那醫生這樣跟你說,因為我知道,我的傷治不了了,胡司令說的對,我這個樣子能活到現在,已經算不錯了……”


  “哎,還費什麽話啊。”胡不歸猛然反應過來,抱起地上的人就往車上塞,汽車一路急行來到了醫院。


  然而進入醫院隻是半個小時,醫生就擺擺手,讓他們把人弄走,原因如同傅棠自己說的一樣,治不了了,讓他們回去準備後事。


  一番折騰,傅棠又被帶出來了,一路上胡不歸與蘇月梧都沒有說話,汽車行駛了很久,漫無目的的轉了好幾圈之後,胡不歸終於試探著道:“要不,到我家去,我會把他的葬禮辦的風風光光……”


  此時傅棠還有一些力氣接話,然而他幾乎是臆語的說著:“不用,那是身後之事……我不在乎,我……應該……回台北……繼續等白爺……”


  他說完便陷入了昏迷,蘇月梧深吸一口氣,沉重的點頭:“對,我們要回台北了,傅風白如果沒死,一定會去台北找我們的,麻煩送我們去碼頭吧!”


  “蘇小姐……”胡不歸歎口氣:“我父親害的你家破人亡,我胡家是欠你的,你現在一個人,身體……又這樣,我馬上要將生意轉到東北去了,我在東北給你買一所房子,還可以就近照顧你,以後你的開支我全包了,你看行嗎?對了,虹霓是在東北的,你去了不會孤獨……”


  他的苦口婆心,換來的是一聲感激和拒絕,這樣的回應不意外,但他依舊覺的失落,他隻覺得心裏堵的難受,隻好將兩個人帶到碼頭,目送著他們上了船。


  然後,他看著那一艘遊輪在江上飄蕩著,越來越遠,直到與天地渾然一色。


  蘇月梧坐在甲板上,她的身前,是氣息奄奄的傅棠,江麵上吹來濕潤的風,傅棠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滿天的星光,有些陶醉了,許多的往事像是走馬觀花一般,在眼前不停的流轉著,他忽的精神充沛,緩緩撤過臉,向身邊的人微微一笑。


  “別難過,等你到了台北,說不定,白爺正在家裏等你呢。”他笑著:“我這樣……挺好的,要不然白爺回來了……我都不知道……怎麽麵對他,怎麽……和你們相處,我這一生……未曾愛過誰,就隻是……會對一個人……牽腸掛肚罷了……真的……真的……”


  他伸出手:“我覺的……星星離我好近啊,我摘一個……”


  他的話說完了,雙手陡然落了下來。


  蘇月梧昂起頭,對著漫天的星光,將眼淚強忍回眼眶,寒風拂過她的衣襟,遊輪緩緩的行駛著,它帶走了風塵仆仆的離人,也承載了披星戴月的歸人,它向著一望無際的水麵行去,留下稍縱即逝的浪花。


  ……


  溫暖的午後,一棟歐式的小樓,小女孩眨著亮晶晶的眼睛,伏在一位婦人身上:“外婆,後來呢,蘇小姐等到白爺了嗎?”


  婦人帶著淺淺的笑意,她的雙鬢斑白,眼角有著清晰的皺紋,看上去約莫六七十歲的年齡,但她保養的很好,氣色紅潤,身體硬朗。


  她撫著女孩的頭發,柔聲回應:“我也不知道啊,這個故事是小的時候從我舅舅那裏聽來的,可……舅舅已經離世幾十年了,他不知道,我就更加不知道了啊。”


  小女孩略顯失望,她歪著頭想了一下,又道:“我還有一個問題,蓁蓁小姐真的再也不會出現了嗎?”


  “嗯……”婦人思索了片刻:“可是你不覺得,中槍後醒來的月梧小姐,與以前不太一樣了嗎,我更願意相信,蓁蓁與月梧,實際上融為了一體,他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啊。”


  “可以這樣認為嗎?”女孩有些不明白,她還要繼續問,此時大門陡然被打開了,一個身段高挑的中年女人拉著箱子走了進來,她穿著紅色的呢子大衣,黑色的高跟長靴,施著淡淡的妝,挽著低低的發髻,知性又高貴。


  她推開門,露出溫婉的笑意:“顏顏,你的問題好多哦,天天纏著外婆給你講故事,都不讓外婆休息嗎?”


  “媽媽,我這是陪外婆解悶呢。”女孩巧舌如簧,將兩個大人逗笑了,婦人看了一眼她的箱子,問道:“軒羽,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嗯,今晚的飛機回國,媽,顏顏就交給您帶幾天了。”女人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微皺眉頭:“隻是過幾天就過年了,今年正好是2000年,千載難逢的,我卻不能陪伴您……”


  “你的工作要緊,不用擔心我,趕緊去吧,一切要小心。”婦人笑著搖搖頭,貼心的囑咐。


  軒羽也隻好不再說什麽,清點了一下行李,轉身推門,剛走了兩步,她想了想,又回頭:“媽,您畢竟是在國內長大的,您可有什麽東西要我帶,或者有什麽事情要我做,我工作忙完了就去幫您弄。”


  婦人還沒想好,身邊的小女孩迅速的接過話:“媽媽,那您能不能去一趟台北,我好想知道,蘇小姐到底有沒有等到白爺,您幫我打聽一下好嗎?”


  軒羽愕然,疑惑的將目光從女孩移到婦人身上:“都六十幾年了,蘇小姐她應該……”她正要繼續說,但見婦人臉上是與女孩同樣的殷切,她隻好吞回去了後話,向著他們鄭重的點點頭。


  “好,我會去台北,看一看,蘇小姐有沒有等到白爺!”


  說完話,她笑著,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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