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東宮的嬤嬤在外輕叩門,緩聲道:“娘娘,該回去了。”


    東宮不比外麵,陸元安自從嫁進去之後,很少能回永寧侯府,她也從不跟家裏說東宮裏的日子過的如何,可在座皆是她骨肉血親,又怎看不出她過的不如意?


    陸老夫人歎氣,沈氏又忍不住抹眼淚,姐妹四個,論相貌大姐兒是最像她的,一身宮裙嫋嫋,姿態天成,如今通身的天家富貴,可誰又稀罕這個?她隻希望女兒們一生順遂高興,偏那天殺的東宮把她的大姐兒娶了去,又不善待,沈氏每每想起,又恨又悲,可永寧侯府上下仰賴天子之恩,她又能如何?

    陸元安拜別母親和祖母,麵上猶有笑意,隻道老太太生辰她再回來,屋內人無不滿口應下,陸在望想了想,亦起身追了出去。


    陸在望一見東宮的老嬤嬤就頭疼,整日板著臉滿臉晦氣,仿佛是要把陸元安押進大牢似的,但凡這些不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她非得全綁起來打出個笑模樣不可。她一出去便道:“我送大姐姐出去,你等後麵跟著。”


    她不等嬤嬤反應,扯著陸元安的衣袖風一陣的跑了,陸元安險些叫繁複的裙擺絆了腳,卻任由她拉著,東宮嬤嬤見她此時提著裙擺跑的模樣,哪裏還是往日端莊的側妃,忙不迭的跟上去,陸在望一揮手,永寧侯府的奴才便有意無意的擋在路上,幾下甩開了身後的人。


    陸在望見狀便停下,嘟囔了一句:“晦氣。”


    陸元安麵上染了薄紅,眉眼比來時更添生動,笑意盈盈的,“你做什麽呀?”


    陸在望道:“離她們遠點,板著個臉,小爺還以為欠她十吊錢呢。”


    陸元安敲她的腦袋,“怎麽說話的?”


    姐妹兩個並肩往侯府正門去,陸在望道:“姐,在東宮是不是遇到不順心的事兒了?”


    陸元安不知從何說起,“事情倒沒有,隻是覺得憋悶,不想回去罷了……跟你也說不明白。”


    陸在望滿不在意:“有什麽說不明白的,不就是你不喜歡那太子,不想跟他過日子唄。”陸元安慌得上前捂住她的嘴,趕緊四處瞧了瞧,見四下無人才略微心安,道:“你心裏明白便是,怎麽還往外說呢,外人聽到了對咱們家能有什麽好?”


    陸在望頗為無辜的眨眨眼睛,又聽陸元安道:“世家聯姻,向來如此。女兒家又不能像爹爹那樣上戰場立功,倘若我過去能對侯府有益,自然得嫁的。”


    陸在望道:“得了吧。那缺德太子打什麽主意我能不知道?無非是為了把咱們家和他捆在一起,爹娘是千百個不願意,如今看你也是不願意的,那這便不是一樁好姻緣。那能過就過,不能過離唄。”


    陸元安頗為無奈,隻覺捂嘴沒甚大用,遲早得拿針縫起來才不至於壞事。陸在望壓低了聲音:“前路漫漫,沒有一條路走到死的道理。宮裏朝堂那些勾心鬥角我不懂,我也不必懂。隻是你若日後遇到困境,別把路走窄了。東宮那地兒你要是覺得能待,就待下去。不能待也不必苦苦忍耐,知會我一聲,我想辦法帶你出去。”


    她鬆散的笑著:“姐,你高興點。萬事有我,還有爹娘在。”


    沈氏掐的時候正好,陸在望回府第二日便來了月信,她心內一陣戰戰,暗道好在沈氏來得及時,否則在山上可真是兩眼一抹黑。故而每日假稱在沈氏屋中侍疾,實是賴在床上養著,四五日後身上漸漸幹淨,她便再躺不住,沈氏也跟著一道活泛起來。


    陸老夫人的生辰在中秋後頭,因著今年難得團圓,陸進明和沈氏便想著好生熱鬧一番,陸元嘉已準備議婚,沈氏便拘著她一道學著主中饋,又要準備中秋家宴和生辰宴,忙的白天黑夜不得閑,陸進明亦在外頭應酬,全府上下,便隻有陸在望一人遊手好閑,百無聊賴。


    她正是閑的發癲,可又怕跑出去玩觸陸進明的黴頭。隻好每日躺著曬太陽發黴。某一日忽地又記起,趙珩那句“哪日下帖子邀陸小侯爺過府一敘”,陡然一激靈。


    便又開始提著精神枕戈待旦,沒等來帖子,倒是聽來傳言,這些日子早朝有禦史言官參成王手下副將一本,說太子出城迎軍時,‘未曾以君臣之禮跪迎,是為不敬’,且犒軍時征西軍將領隻尊成王,無視東宮威儀。


    誰也瞧得出來,此番禦史彈劾,明參副將實則意指成王心存不敬。


    陸在望並不大關心成王如何,她隻盼他官司更多些,好叫他想不起自己來。


    這日一早元嘉也被沈氏拖起來,叫人梳妝打扮,和兩位姐姐一道入宮。陸在望正是五內俱焚之時,卻有二門上的小廝送來帖子,說是八皇子趙延在王府設宴,邀她赴宴。


    陸在望一聽便來了精神:“殿下也叫放出來啦?”


    趙延和她在書院便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這般吵下來,倒比原先關係更親厚了些。


    成了見麵先踩幾腳的朋友。


    承帖的小廝道:“這奴才不知,帖確實八皇子下的,您去瞧一眼可不就知道了。”


    趙延尚未出宮立府,故而宮外設宴借他兄長的府邸也在情理中,陸在望並不願意上成王府去,可在家拘了幾日,自然不肯放過這等出門的機會,第二日上午便高興拿著帖子正兒八經在府中稟告了一圈,光明正大的出了門。


    禦史趁此大軍得勝還朝之際彈劾,有違民意,未免惹得陛下不喜,陛下雖駁了彈劾,斥禦史胡言,可陛下和朝中文官心裏難免留了個影子。


    這位禦史是個讀書讀迂了腦袋的刺頭,叫太子推出來敲打惡心他,隻為叫他知道,君君臣臣,不要越了自己的本分。


    趙珩麵色平靜的站在成華殿上,陛下的身體近日總不太好,多講幾句話便總要咳嗽,太子站在左側,每每都要停下等著陛下,一派擔憂。


    他心裏犯懶,獨自盯著禦下三級台階上鋪的龍紋毯出神,成華殿永遠肅穆端方,風雨不進,高高的紅漆殿宇叫他覺得沉悶,臣子宮人的屏息凝神也讓人乏累。


    事實上,不僅宮中令他不喜,連京城他也不喜,縱使晉都繁盛開明譽滿天下,在他眼裏,還不如鬆山上的山風和溪澗。


    太子趙戚是個容長臉,也生了副俊朗的好皮相,隻是眉間總愛皺著,常年頂著張憂國憂民的臉,也就顯得更年長幾歲。


    他乃中宮嫡出,十五歲受封東宮,一直到如今,已做了十五六年的太子。


    今日成華殿上“父慈子孝”的戲份好容易告一段落,趙戚便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五弟,你常年在外,如今好容易回京,合該常進宮陪陪陛下。”


    趙珩回答的一板一眼:“天下安則陛下安,有二哥在陛下身邊盡孝,我在外也安心。”


    陛下不知是年歲漸長,喜歡瞧小輩們一團和睦,還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他道:“你們兄弟和睦,朕自然一切都好。今年的中秋家宴,朕已囑咐了皇後熱鬧的辦一場,也算是團圓。”


    兄弟兩個俯首稱是。


    陛下又咳嗽起來,趙戚既憂且慮,慌不迭的叫了太醫來,趙珩不疼不癢的問了幾句,等太醫一來,他抬腳就出成華殿,上了南北夾道,卻見玉慶宮的錦秋候在月華門外,一見他便上來福禮,笑道:“公主知道今日殿下入宮,自己下廚做了些點心,等著殿下去嚐嚐呢。”


    他應了一聲,便跟著錦秋往玉慶宮去。


    慶徽公主本名趙玉川,打小身子骨就弱,三病兩痛的幾乎沒斷過,以至於已過了十八歲,婚事依舊沒定下。


    可是誰也不會說這位公主的閑話,她生的極美,性情又良善,滿宮裏上下沒有說她不好的,她如今是陛下最喜歡的女兒,也是成王最維護的親妹妹,連太子也對她親厚,即便她的這兩位哥哥並不對付,可在她這裏,尚能捏著鼻子坐到一處去。


    玉川穿著一身玉色暗花綾衫子,裏頭是淺黃暗花如意裙,坐在正殿廊下扶手上,笑盈盈看著宮人們穿梭在玉慶宮的小花園裏,布置席麵,侍弄花草。


    趙珩一進去,她便站起來,小跑著到宮門口,“大哥。”


    她有兩顆小巧的虎牙,做慶徽公主時她總是抿著嘴笑,叫人覺得端莊溫婉。可在兄長和弟弟跟前,她不慣藏著掖著,便露出十足的天真和可愛來。


    趙珩見她今日氣色很好,又見一宮的忙亂,便問:“這是忙什麽?”


    玉川道:“我今日做賞花會,大哥前幾日還送了好些名種來添彩,這就忘了嗎?”


    趙珩也笑:“女兒家的花會,你又叫我來作什麽?”


    玉川拉著他往殿中走,“不礙事,還且有一會呢。我今日親自做了點心,很難得。大哥嚐嚐,我已送了些給延弟。”


    趙珩知她今日必定有事,但也不問,自顧自的坐到正殿裏,專注的喝茶用點心,玉川一刻也沒閑下,一會添茶一會給他塞點心,過了許久,才坐下小心翼翼地問:“大哥今日進宮有事嗎?”


    趙珩答:“朝政上的事。”


    玉川扭捏地坐著,“南元使者要入京了嗎?”


    趙珩看了她一眼,她便更不自在,四六不靠的又說了句:“大哥要給我議婚了嗎?”


    趙珩笑起來:“你到底是想說什麽?”


    玉川有些懊喪,昨日慶安公主來告訴她一些“小道消息”,南元想議和,還有意求娶本朝公主,宮裏論年紀,未嫁的公主裏玉川最長,若真要和親,自然是做姐姐當先。


    玉川輾轉反側了一整晚,她當然不想去南元和親,可她也知道天下總是不太平,不是北梁犯境,就是南元邊亂,累的她大哥總不能像別人一樣,在京城安享尊榮。


    她自小就拖累趙珩,宮裏人情冷暖,生母去後便一落千丈,她生病時缺醫少食,總得趙珩四處尋人問藥,連彼時還是個娃娃的趙延也總整日整夜趴在她的床前。


    長大了總不能還做個拖累,倘若朝廷真要和親,她怎能因為自己不想而又讓大哥為難?

    所以今日叫錦秋去攔下他,她想問,卻又不敢很直白的問,怕露出不情願的意思來,就不如往日大大方方。


    趙珩也知道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兩句話是何意,他隻說:“不急,隻是你若有了心上人,倒是可以急一急。”


    玉川先是一愣,再紅了臉,心裏卻已然有了些底氣,他輕飄飄的一句話,便令玉川上下吊了一夜的心咚的落回原處,“大哥叫我嫁我就嫁,我久居深宮,哪裏有什麽心上人呢。”


    他很隨意的笑笑,見時辰不早,赴宴的女眷們也快到了,便起身告辭,玉川送他出去,宮門外遠遠走來一群人,玉川看了一眼,“元安嫂嫂來了。”


    她很高興的笑著:“ 嫂嫂今日帶了家中未嫁的那位三小姐來,聽聞也和嫂嫂一樣嫻雅,我還是第一次見。”


    趙珩聽到“三小姐”便一頓,又聽見“嫻雅”,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這兩個詞放在一處聽。


    倘若扒煤堆可以算作“嫻”,坑蒙拐騙可以算作“雅”。那‘陸元嘉’確實可以算作滿京第一嫻雅的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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