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馬車從梁園顛往成王府,街市一路由轉為安靜,素白的月色鋪在成王府前的長街上,更添了幽寂。這一條長街上隻有兩隊巡視護衛的腳步和馬蹄聲。
陸在望盡職盡責的將公主送到了王府跟前,親眼看著門前一溜的管家和侍女把玉川和趙延迎回王府,她才算是鬆了口氣。
江雲聲看看被人群簇擁著的公主,和身邊滿臉疲倦的小世子。倘如陸在望是好好的當作女孩養大,如今約莫也和公主一般,高高在上,尊榮華貴。隔著重重護衛和近侍,永遠不會和他這般的市井泥腿子有一點交集。
他小二十年的人生裏,見多了仗勢欺人的權貴,那幫人吊著眼昂著鼻,永不肯將無權無勢的普通人放在眼裏。
陸在望出身名門望族,可沒有半點權貴的氣派,卻總過的擰巴困苦。她穿一身錦衣,而後一頭跳進泥坑裏,沒心沒肺的滾了幾圈,好叫旁人不能因她的錦衣而叫她去守給穿錦衣的人定的規矩。
趙延叫人給牽了兩匹馬來,陸在望和江雲聲便一人一馬晃晃悠悠往永寧侯府去,陸在望對今日江侍衛的表現非常不滿,板著張臉道:“趕明兒本世子得給你培訓培訓,怎樣做一個合格的侍衛。”
江雲聲:“怎得?”
陸在望一本正經:“你要知曉,怎樣看我的眼色行事。我今日在王府想脫身,你很該找個理由把我拖走,你竟眼睜睜看著我被那倆姐弟拖走,毫無作為,這像話嗎?”
江雲聲道:“那可是皇子公主。”
陸在望奇道:“你訓斥慶徽公主時,怎得不說那是公主?說到這裏我還得說你,今日你雖是替我解決麻煩,可下回不可如此莽撞,並非誰都有公主的好脾氣,若換了個人,治你不敬之罪,又待如何?”
因為玉川講話總是柔聲柔氣,江雲聲心粗,下意識就把她當作尋常姑娘,回頭再一想他險些把公主摔了個屁股蹲,也頗心有戚戚,這會陸在望一說,他煞有其事的點點頭:“以後再遇著,我也後麵跟著。離的遠點。”
他是下等人,還是離貴胄遠些的好。
陸在望見他頗受教導,趁熱打鐵說道:“再如我要揍人,我看他一眼你便得知道此時需一棍子掄過去,當然我並不是每次瞧誰都表示揍人,這你就得學會分辨。這上頭你有個極好的前輩,哪天我帶你去學習學習。”
天上月不知何時隱了蹤跡,轉瞬間落起了細密的雨,寒氣陡然攀上了身,陸在望打了個哆嗦,江雲聲便道:“先別忙著學習,快些回府。”
兩人便打馬往永寧侯府奔去,馬蹄穿過漆黑寂靜的長街,那細細的雨絲轉為豆大的雨滴,越下越急,她用胳膊橫在額頭上擋雨,江雲聲見狀,便停了馬,脫下外袍將她兜頭蓋住。正在這時,一陣急喝聲和雜亂的馬蹄聲傳來,一隊穿著甲胄的兵馬從長街上匆匆行過,踩著街上的水坑,濺起陣陣水跡,極快的沒入夜色裏。
雨已成了瓢潑之勢。
陸在望顧不上看熱鬧,一路疾奔回府,濕衣裹在身上,她冷的直抖。卻見竹春撐著傘站在侯府右角門上。陸在望下了馬,本以為是回府晚了些竹春才等到門口來,竹春卻匆匆迎上來道:“世子爺,你可算回來了。城西的吳掌櫃有急事來報,已等了一會了。”
她揭下江雲聲的外袍,抖了抖水。竹春立馬將幹淨衣裳給她披上,陸在望先吩咐道:“安排個住處給他。”又對江雲聲道:“雨太大了,你今晚就住在侯府。”而後才問起竹春,“什麽事?他人呢?”
竹春叫吳掌櫃候在角門旁一處小耳房中,陸在望一進去,見吳掌櫃和一位車夫一坐一蹲,見了她立刻起身行禮。“爺。”
陸在望便和聲道:“不必多禮。這麽晚了有何要事?”
吳掌櫃便把車夫提上前來,“這是住在城西北小街水井巷的老六。”
老六甫進侯府便手足無措,連耳房裏的椅子也沒敢坐,此時看著麵前的錦袍公子更是把腰彎又低些,起先說話有些坑巴,陸在望一直和氣的看著他,後麵他便順暢利落起來。“我今日晚間收車往家回時,經過東榆樹巷看見幾個人鬼鬼祟祟的,看樣貌不像是咱們晉人,倒很像南元人。我就留了心跟著,後竟發現他們在暗巷中殺了人!我嚇了個破膽,掉頭就跑了。而後見那幫人匆匆走了,才敢回去看。殺的好似是個官兒,我不認識,隻看著形容像,他手上握著這個鐵牌,我不識字,隻把它帶了來,給爺過過眼。”
陸在望暗道此人也當真是富貴險中求,獨身一人他也敢上去瞧,得虧是沒出事,倘若被人滅了口,那她豈不算是無意害了人性命?
老六從腰間掏了個鐵牌出來,陸在望一拿到手中,登時愣了。不由去看吳掌櫃,他亦滿麵戰戰,難怪要連夜冒雨帶人來見她。
那玄黑牌上圓下方,頗有分量,紋飾簡略,背麵刻一臥虎,正麵則是“成王府令”。
陸在望不由放手上顛了顛,懟到眼跟前仔細瞅,這玩意能不能是真的,可惜她並未見過王府令長什麽模樣。隻好問老六,“那些你確定是南元人嗎?”
老六道:“看衣著倒是像咱們晉人,隻是身量都不高,看那眼睛,也是淺瞳。我偷跟過去時,聽他們嘰裏咕嚕的說了幾句鳥話,想來錯不了。”
她隻好又去盯著那令牌琢磨,忽的想起方才長街上的衛兵來,老六又說死的像是個官……她正坐起來,皺著眉深思,捏著令牌抬頭問道:“還能認出那些人嗎?”
老六趕忙點頭,她看向吳掌櫃,“我從侯府調幾個府兵,你帶著老六一起,明日去出事的地方蹲著,看能不能蹲到那些人。再則再找個畫師,老六幫著畫幅像出來,你發下去叫其餘人幫著留意。但切記,尋到人隻遠遠跟著,務必不要上前,派人告知我即可。”
她微眯著眼,捏著玄鐵令牌,總覺得有些不安,沉聲道:“此事要快,還要隱秘。”
吳掌櫃點頭應了,她叫竹春取了一百兩銀票來,遞給老六,“這是你的酬勞。這事你做的好。隻是倘若下回再有,切不可冒險,比起情報,自然還是你的性命重要。”
吳掌櫃說道:“記著世子爺的話,好好辦事,自不會虧待了你。”老六忙不迭點頭,拿著銀票愈發謙卑,他得累死累活拉多少趟車才能攢到一百兩呢,當即千恩萬謝,心裏暗下決心,定要辦好了此事,叫世子瞧瞧他的本事,日後何愁掙不到銀子。
待人走了,陸在望叫人帶江雲聲下去安置,自回了青山院。她將那塊令牌藏好,此事透著古怪,不知全貌之前,她不打算叫趙珩知道她在其中插了一腳。倘若他和此事無關,她自然可以記一功。倘若有關……她不想陷入更深的事情裏邊,和趙珩扯上更多的關係。
陸在望原本預備第二日打聽一番死的人是誰,是否真是朝廷官員,可未等她去打聽,此事便傳的滿城風雨——死的是禦史大夫杜仁懷。他跟趙珩還真有點糾葛,此前彈劾趙珩副將不尊太子的禦史,正是此人。
杜仁懷是叫人背後一刀斃命,杜家人見他深夜不歸,也未曾給家裏報信,找遍衙門和素日好友處都沒見其人,最後在離家宅不遠的東榆樹巷找到了屍首。當即報了京兆府,那夜陸在望遇到的兵馬,便是京兆府的人。
此事上達天聽,陛下嚴令京兆府徹查,民間也因此事風言風語。
陸在望更覺古怪,杜仁懷死在夜裏,京兆府連夜辦案,怎得傳言傳的的如此之快?且朝廷命官遭人殺害,本也不是光彩的事情,京兆府和杜家都有分寸,誰會說的京城大街小巷都知道呢?
這幾日朝堂上也不安寧,她聽陸進明說,太子和成王政見不合。
南元使臣進京,太子手下的官員上奏陛下,重啟雲浮,臨州,泉州等地的船舶司,此前因南元和晉邊亂不斷,海貿一波三折,此番兩國既已談和,可以坐下來好好商談,畢竟海貿利巨,對兩國都有好處。
可趙珩不同意,理由也簡單,南元人素來詭詐,議和也未必真心與晉同盟——他不覺得這是幫好東西。天下未定,不必在此時著急重啟船舶司。以他看來,海貿是假,某些人著急以中謀私才是真。
太子叫他當庭頂了回去,也不示弱,暗諷他將心腹將領多數留在南元,是為擁兵自重。南元既以議和,自然安定為先,建兩國邦交,以尋合作,大軍壓境難免叫百姓不安。
趙珩素來主戰,太子卻事事以和為先。
陸在望對這兩人的了解都有限,不過以天下局勢來看,太子的主和可能僅僅是因為趙珩主戰,他總得和趙珩對著來麽,不然顯不出他的才幹來,他又不會打仗。
她既不主戰也不主和。她覺著如今鼎立的局勢還湊合。像南元故意犯境,自然得還手。可若都安安分分的,晉元梁也不必非得分個高低出來,屆時天下陷入戰亂,自然又得害苦了百姓。
趙珩和趙戚各有各的道理,隻是這兩人不對付,攘外之餘還得對內,都有一點失了偏頗。
她想,這準是南元北梁最想看到的局麵。
趙珩這幾日行蹤不定,王府隻有趙玉川和趙延姐弟兩個。她已去過成王府,趙珩不會不知,他若有空自會召她過去,可接連幾日都沒有消息。
陸在望又猶豫起來,她是不是最好適時的,得多去幾次表表忠心?
趙珩畢竟拿捏著她的把柄,她多多主動,以便少叫他挑出些差錯來。縱使他沒空見她,她幹晾著也顯得誠心謙卑。
且說不準還能探探,趙珩和杜仁懷的事情有無關聯。
她這般想了想,便又抖擻精神,預備上成王府再溜達一趟。
正在此時,竹春帶著吳掌櫃匆匆求見,他已尋到了那幾個南元人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