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陸在望和江雲聲連夜跑路,料想那客棧小二假扮的人跑不了多久就會被護衛逮回來,便打馬毫無章法的跑了一夜,直到自己都不知道東南西北,天將亮時借宿在一戶農家,問清方向便準備繼續往東邊走,改道永州。


    她趴在陳舊的桌子上,挑起油燈芯子,就著一點光亮認真的寫沈氏寫信,光認錯認了七八張紙,再匯報接下來的路線,心滿意足的塞進信封裏,抬頭便見江雲聲一言難盡看著她,陸在望手心沾了濃墨,順手就薅了他的衣袖擦擦。


    江雲聲:“你這字……”


    陸在望張口便來,“你不懂,我小時候右胳膊斷過,自此就不大能用力,這字自然練不成。我不抖就已經很難得了!”為了配合這個說法,她還皺著眉揉了揉手腕,仿佛真是很疼,沒想到江雲聲竟然信了,盯著她的動作認真問道:“真的?”


    陸在望說道:“當然是真的。每逢陰雨天還得疼上一疼。你別說,這一夜興許是沾了寒濕氣,酸的厲害。”


    江雲聲也皺眉,想了想說道:“那你伸過來,我原先學過一點舒筋……”


    陸在望沒心沒肺的樂起來,“你怎得連這也信?我肯定是胡說的啊。”


    江雲聲重重哼了一聲,立馬收回擔憂的神色,陸在望笑嘻嘻的,屋裏簡陋,隻有一副桌椅,和土砌的床榻,窗戶上結了一點白霜,冷的冰窖似的。陸在望縮了縮脖子,“將入冬了,冷的厲害。還是往南方去。”


    江雲聲這會才想起來問她,“那你為何要此時離京?”


    放著堆金積玉的侯府不待,偏到這窮巷陋室裏忍饑受寒。


    陸在望唔了一聲,“自由價更高啊。”


    江雲聲沒看出她哪裏不自由來,顯然不信,陸在望便半真半假的歎道,“我就覺著在京城在繼續待下去,隻怕還要倒黴。這半年哪哪都不順,我換個地混混。京城並非有銀子就能過的順暢的地方,滿大街的皇子公主,不自在。”


    江雲聲眉間一動,他倒不知哪裏來滿大街都是皇子公主,分明意有所指,他便試探問道:“那日成王殿下和你說什麽了?”


    陸在望漫不經心,“那倒沒有。”


    江雲聲直直的發出疑問,“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她慢吞吞的抬起頭來,眉眼皺在一起,作了個頗無語的表情,“你什麽毛病?”


    江雲聲聳聳肩,“感覺。”


    她切了一聲,“您都沒跟那位爺說過話,還感覺。”她見江雲聲還待再說,便湊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麵帶威脅的嗬斥道:“少敗壞我的名聲。”


    “行行行。”他隻好舉手投降。


    陸在望將要收回手,正在這時,院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她聽見農戶主家婦人驚恐的叫聲,“有賊!”


    院中雞鴨犬吠亂成一團,伴隨著重物落地和雜亂的腳步,陸在望和江雲聲對視一眼,眉頭擰起,將要起身查看,忽聽“砰”的一聲。


    他們歇腳的屋子木門被人從外頭一腳踹開,寒風猛的倒灌進來,幾個持刀賊子不由分說的闖進來,來人皆一身破敗的灰布麻衣,麵相粗糙狠厲,裹著寒氣,神色頗為狼狽和晦氣,陸在望原以為這家遭了山賊夜搶,可為首那人一見她和江雲聲便怒道,“你小子可算能跑,叫老子們一通好追!”


    那賊人裹著喘著粗氣提步進屋,暴躁的先一腳踹翻桌子,微弱的油燈伶伶摔落在地,頹然滅了。那人一把揪住江雲聲的衣領,氣急敗壞:“大半夜的,你倆住著客棧,風雨不浸,瞎他娘的亂跑什麽?”


    “這位義士。”陸在望站起來道:“可是哪裏有了誤會?我並不……”


    江雲聲握住那賊人的胳膊,他比那人要高些,可對方見他一動,便橫刀架過來,刀光一閃,“別動!”


    其餘闖進來的人也紛紛拔出刀來,將兩人團團圍住。逼仄的破屋裏登時劍拔弩張起來,陸在望見勢不好,忙喊道“江雲聲!”又舉手道:“我們不動!”


    她商量道:“這位義士,我不知何時與你有了恩怨。可你若想要錢財,我這裏有。不必傷人。”


    她聽這人話裏話外,好似衝著她來的,可一路並未得罪過誰,也沒露過富啊。


    那人便喝道:“銀子拿來!”


    陸在望應下,可又問,“敢問義士,我似乎不曾見過閣下,可為何義士要說,是追著我過來的?”


    那人的刀在江雲聲脖子上緊了緊,“叫你拿銀子,你哪裏來這麽多廢話!”


    陸在望默了默,又問,“義士拿了銀子,就放過我等?”


    “做你娘的春秋大夢,老子扛著冷風追了一路,腿都打著顫。能輕易放過你?”


    屋中擁擠,幾人搶了陸在望的包袱,又將兩人拿刀架著押出屋子,陸在望懊惱不應當甩了護衛,仍不死心的嚷嚷,“總得讓我知道,怎麽得罪你了吧!”


    可誰成想她能倒黴成這樣?


    這幫人不知是受誰指使,應當是她一離京就跟上了,難道是太子,或者趙珩?可是這夥人山匪氣息濃重,衣裳破敗寒酸,跟那兩位怎麽看都不太沾邊。


    為首的賊人抬腿衝著她屁股就是一腳,“老實點!”


    陸在望狼狽的往前踉蹌幾步,撞在江雲聲身上,江雲聲沒有防備,身子一歪,橫在他頸上的刀刃順勢一滑,他嘶了一聲,立馬見了血。好在那人不曾狠按著他,他也下意識的躲避,隻劃出道長而淺的血口。否則這一刀抹下去,江雲聲怕就得收拾收拾見閻王爺去。


    陸在望被拱起火,低低罵了聲,抬頭迅速和江雲聲對視一眼。他點了點頭,陸在望沉默片刻,忽地一腳踹向麵前那人的襠下,那賊痛呼一聲,彎下腰去,江雲聲便劈手奪了他的刀來。


    陸在望敏捷的矮下身子,借勢從兩人當中往前一竄,竄到重圍之外,站到江雲聲身後。


    江雲聲也極快的橫刀轉過身來,便成對持之勢。


    這變故突然,在場的賊人倒也吃了一驚,同樣都是男人,這人也使這般斷子絕孫的下三濫招數!


    “齷齪!”


    江雲聲擋在她麵前,她借機回頭找有沒有趁手能用的武器,可此家院中不是掃帚就是鋤頭,拴在院中的馬匹也不在他們一側,她心裏叫苦不迭,今夜怕是得栽在這。


    她聽見江雲聲壓低的聲音,“你先跑,我還能擋一會。”


    陸在望回道:“放屁呢你,老子是那種把你扔下單逃的人?”


    江雲聲低道:“不然咱倆都得落這。”


    賊首冷笑道,“我等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今夜你倆誰也別想走!”


    陸在望皺眉道:“我倒不知你們是受誰指使,可要說起錢財,指使你們的人有,難道我就沒有?你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你隻管說你要多少銀子,我給你便是。”


    那人卻不吃她這套,罵道:“小兒詭詐!”當即揮刀砍來,江雲聲亦橫刀硬扛下,刀刃相撞之聲極為刺耳,其餘人也一擁而上,陸在望急退三步,抄起散落地上的鋤頭橫著亂揮,院中亂成一團。江雲聲的功夫全是打小挨打摸索出來的,不在乎章法,專在狠厲,全是保命的招數,可難敵眾人,幾招下來身上便道道血痕,很是狼狽。陸在望則是亂打一氣,拿出全身逃跑的本事來,一麵躲一麵揮鋤頭,抽空對叫道:“江雲聲!”


    她艱難的頂著圍攻,往拴馬的地方走,江雲聲自然也看見她的去向,可他被纏鬥的分不開身,隻好咬牙一狠心,空出後背來直往賊首身上撲去,刺啦一聲後背和胳膊便被深砍兩刀,他險些泄了力氣,可還是硬挺著,撲到賊首身邊,白刃一橫腳下一轉,把刀架在賊首脖子上。


    他一使勁,刀刃便沒入賊首頸部,深紅的血便順刀而下。


    “都給我把刀放下!”


    陸在望也看到他滿身的血跡,又氣又恨,一鋤頭搡開麵前賊人,“你姥姥!”


    賊首見江雲聲麵上的狠厲,便知他真是不要命的架勢,忙命人停下,江雲聲便對陸在望道:“你去牽馬,你快走!”


    陸在望點點頭,依舊抱著鋤頭,步步往拴馬的地方挪,可賊人中有腦子活泛的,立馬去主屋中挾持了收留陸在望的夫婦二人,他倆才是真的無端遭難,渾身都發著抖的被押出來,“你倆若不束手就擒,今日便殺了這二人先見見血!”


    陸在望便不動了,沉默片刻,便對著賊首沉聲道,“我身上有幾千兩銀票,你拿走。”她指了指夫婦和江雲聲,“他們三皆是普通人,我雖不知哪裏得罪了人,可你們既然衝著我來,就別傷及無辜!我的銀子就當我向你贖他們的命,”


    陸在望把鋤頭扔了,“你答應,我就讓他放了你。我跟你們走。”


    江雲聲立馬道:“我不走!”


    陸在望道:“老子不欠命債,你別拖累老子!”


    賊首點頭道:“我答應。”


    反正雇他的人,也隻要眼前這少年的命。


    江雲聲沉默下來,他知道他即便玩命也拚不過這麽多人,陸在望命他收刃,從衣中拿出銀票來,“你們放人。”


    農家夫婦嚇破了膽,刀一離頸便飛似的逃進屋中。


    這幫人拿錢倒也講信用,不再為難江雲聲。陸在望任人把持,不由為她再一次英年早逝的命運沉沉歎了口氣,剛想給江雲聲囑咐幾句,江雲聲便不吭聲的扔了刀,跟了上來,陸在望立馬眉目一橫,罵道:“你滾一邊兒去。”


    江雲聲也罵:“閉嘴吧你。”


    那幫人哈哈大笑起來,“同生共死,倒算有情有義。”賊首衝陸在望輕蔑說道:“我等可是講道義的,他眼下若走,必不會攔。”


    陸在望氣的要死,白花了她幾千兩銀子,恨不能上去踹江雲聲幾腳,“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


    江雲聲回道:“老子也就是要跟著。”


    陸在望一腳踹了過去,可手被縛住,被人扯著限製發揮,她眼前陣陣發黑,可拿他沒轍,賊人便一同押了他倆,離開農戶家中,依陸在望所言,上外邊解決恩怨。


    晉都城外官道上的小茶攤旁歇了輛牛車,車把式專載人往來都城郊外,近日天寒,客人不多,生意也冷清,車把式坐到茶攤上,討碗熱茶喝,攤上還擺著硬邦邦的麵餅子,皆以涼透,顯然茶攤也無人光顧。車把式喝著熱茶暖身,問道:“近日生意也不大好。”


    攤主搓手道:“快入冬了,誰願意成日裏往外跑呢?”說著便又想起前日歇腳的一群人,為首的少年俊秀雅貴,臨走給了不少茶錢,倒也夠家中幾日吃喝。攤主將笑起來,便聽得遠處一陣嘈雜急促的馬蹄聲,不由和車把式一同望去,心裏嘀咕起來,說是冬寒官道無人,可這一來,倒都是大動靜。


    李成在心裏罵了陸在望不知多少遍,陸小侯爺活得仿若安生一日他就得吃虧,屁股穩當不了三日他就要起來蹦躂蹦躂,帶累的他在此寒風天還得出城尋人,誰知道小侯爺跑到哪兒去了,若出了京畿道,他還能東南西北的官道上都搜一遍不成?

    忍不住罵道:“真是個禍害。”


    可是他光聽掌櫃言說,好似小侯爺此番並未作出幺蛾子,甚至豪放的送了殿下一樁生意。結果殿下就沉了臉。


    他也不知道陸小侯爺哪裏得罪了殿下,可殿下吩咐,他隻好帶人出城。


    李成料想陸小侯爺行蹤不定,又愛作怪,特意多帶了人,一行二十餘個王府親衛,打馬在官道上疾馳。據掌櫃坦白,小侯爺走了已有兩日,他不敢耽擱,隻好日夜兼程的追趕。


    “籲!”李成勒馬叫停,往後一揚手,一隊人便紛紛停下,他暴躁的掃了眼路邊的茶肆,想著喝口熱茶暖暖身子,“歇會兒。”


    這一行人殺氣騰騰的跳下馬,一半擠進了茶肆中,攤主唬的不敢妄言妄動,低眉順眼的奉上茶點,“幾位官爺,喝口熱茶。”


    李成撩袍坐下,斟茶時隨口問了句,“敢問這幾日,官道上可有一位年輕男子路過?”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頭比劃,“身量不高,長相白淨秀氣,乍一看像姑娘的。”


    “有有有。”攤主印象很深,趕忙點頭,“小公子一行數人,還朝我問了路,說是要去最近的客棧歇腳。”


    他往前頭一指,堅定道:“往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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