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如雪這一叫大夫,自然不會悄沒聲息的,院中點起燈燭,粗使丫鬟們忙著燒水,還得請管事開庫房找藥材,驚擾了幾重院子,宅中漸次點起燈籠,趙珩很快便得了消息。


    他匆匆披衣而起,恰好和大夫在陸在望的院子前碰個正著,他抬手叫免禮,大夫便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怎麽回事?”


    如雪從屋子裏出來,見他站在院中便矮身福禮,他隱約聽見陸在望在屋裏要死不活的哼哼,趙珩見這鬧的情形,還以為出了何事,正要進去瞧瞧,如雪便卻步一攔,低聲道:“沒大礙的,就是女兒家的毛病。”


    大夫也是知道內情的,趙珩便不進去添亂,如雪叫如華領大夫進去,自己跟在趙珩身邊伺候。


    如雪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勸道:“殿下進東廂,夜裏風寒,得小心些。”


    趙珩點點頭,如雪叫人備好了熱茶,山裏本就更冷些,又值冬日。如雪看這情形,倒有點想笑。


    怎麽殿下鬧的跟等著人家生孩子似的?


    不過這話她不敢說,趙珩至今未娶妻,也無子嗣,如雪孟昌這些跟他久了的老人也誠心希望他能安定一些,便不遺餘力的攛掇。


    趙珩見她攢著眉頭笑的古怪,登時皺眉,將茶盞不輕不重的往桌上一擱,“擠眉弄眼的做什麽?”


    如雪福了福身笑道:“待會大夫診治完,屬下去煎藥,殿下就進去陪著姑娘吧。”


    趙珩看她一眼,不懂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如雪便不厭其煩的在他耳邊念叨許久,趙珩聽完,輕斥一聲,“囉嗦。”


    如雪還想再說,他眉間一凜,“本王豈會如此做派?做好你分內的事情。”


    如雪隻好委委屈屈的退了出去,趙珩獨自坐在廂房中,夜半驚醒,寒風一浸,這會也沒了睡意。等到盞中茶涼,外頭傳來如雪的聲音,正叫人擔爐子煎藥。


    他指尖微微磨著杯盞杯緣,伺候的人以為這是要換茶的意思,沒等張羅就見他起身,侍從便又忙不迭的去開門。


    如雪站在廊下,看見他出來便是一怔,趙珩眼風一掃,她便不敢再打量,退至一旁老老實實的守爐子,餘光瞥見他思量著進了正屋,低頭抿唇一笑,趕忙進去悄悄的屏退屋裏伺候的人。


    再緩步退至屋外,輕手輕腳的關了門。


    古代沒有布洛芬,更沒有止疼針,陸在望在寬闊的榻上滾來滾去,好似這麽著能緩解似的。


    這比直接砍她一刀更難熬,看不見摸不著的,她弓著身子冷汗淋淋。


    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陸在望以為是如雪。


    如雪要是不動武的時候還是很溫柔的,大夫來之前她一直守著陸在望,捂熱了手掌替她揉著小腹。


    陸在望當然喜歡柔情似水的漂亮姑娘,這會聽如雪來了,她又不要臉的,黏黏糊糊委委屈屈的哼唧起來,“雪雪。”


    對方腳步一頓。


    陸在望一麵又打個滾翻過身來,一麵說道:“快來繼續給我揉揉!”


    她那積黏的聲調在看清來人時驟然卡了殼。


    隻是沒來得及收住,她刻意為之的仿佛鼻子不通氣的聲調悠揚的在屋中打了個旋。


    趙珩微眯起眼,和陸在望四目相對,屋中一時沉靜下來。


    “殿下?怎麽不是雪……不是,如雪呢?”


    他假裝自己沒聽見她那荒淫頹靡的一段,沉穩的走過去,“外麵煎藥。”


    陸在望立馬收了那副散德行的尊容,正襟危坐起來。可是她這會還穿著中衣,實在正經不到哪裏去,隻好攏了被子蓋上,她有點結巴:“殿下怎麽來啦?”


    “被你吵醒了。”他打量著陸在望慘白的臉色,他對“女兒家的毛病”了解的屬實不多,他從前身邊最親近的姑娘就是玉川,可是玉川年歲漸長時,宮中已經沒有再敢輕視他們,也就不用他親自照顧了。


    軍營裏整日見刀見血,可不是這般隱晦的疼痛,他就有點束手無策。


    屋子裏燃著熏香,銀絲碳燒的暖如春日,綿延出些道不明的旖旎。


    陸在望倒是心如止水,她哪能顧得上這些,她坐了會就止不住的往下委頓,側著身蜷縮起來,她嘶著聲氣道:“大半夜的驚擾了殿下,實在對不住。我這會起不來,明日給您賠罪。眼下要不您先替我叫如雪進來吧?”


    趙珩問:“叫她進來做什麽?”


    陸在望順嘴說道:“那我肯定是有事找她。”


    趙珩腦子裏閃過如雪強行灌進他耳裏的話,不太自然的輕咳一聲,“不用。”


    陸在望聞言奇怪的嗯了一聲,再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坐在她床沿上。


    陸在望歪在那,長發淩亂,不自覺的往後挪了一屁股,看他形容,腦中思量起來當前的形勢,眼裏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緒。


    “哪兒疼?”他問。


    陸在望呆怔起來,渾身冷汗直流,連疼帶慌,這會就是借她八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哪兒疼,她甚至覺得今晚就是活活疼死也不應該把如雪攛掇起來找大夫。


    “謝殿下關心。”陸在望斟詞酌句的開口,盡力維持波瀾不驚的神色,“我沒事,睡一會就好了。夜深了,要不……”


    趙珩看她額頭的細汗和毫無血色的唇不作聲。


    陸在望眼睜睜看著他不避諱的掀開了她裹著的被子,然後伸手將她拖下來,叫她老實的躺平。


    溫熱的手掌覆在她小腹的位置,依照如雪教他的法子,輕緩的揉著,“這兒嗎?”


    他的嗓音顯得有些冷淡,絲毫不帶旖旎的意味,連陸在望都恍惚覺得,這其實是個正經行為。


    但說實在的,他這樣做,那裏的疼痛舒緩了很多。即便比不上如雪周到,但對他這樣尊貴的人來說,已然很難得了。


    陸在望回過神來,神色複雜的抓住他的手腕,止住他的動作,趙珩抬眼看她,陸在望幹巴巴一笑,“這不合適吧殿下?”


    她皮頭皮臉的笑起來,“雖說我在外頭大小受人尊稱一聲陸小侯爺,可殿下自是知道我的底細,孤男寡女過從甚密,避嫌還來不及,殿下這般實在是……”她不動聲色的想挪開他的手,頭一回主動承認:“我好歹也是個姑娘吧!”


    可是趙珩按住她的手,不鹹不淡的看她一眼,陸在望涼冰冰的爪子被他合掌按住,微熱的觸感順著經絡絲絲縷縷的蔓延而上。


    要說以前,陸在望混跡在男人堆裏,跟人家勾肩搭背,東摸摸西摸摸,也從沒這種感覺。


    也難怪,陸小侯爺那些好兄弟裏也沒人知道她瘋瘋癲癲的皮囊底下是女兒身,趙珩不同,他興許打一開始就含了別的心思,每回陸在望和他對上眼,都得忍不住打個寒戰。


    他的心思實在昭然若揭。


    他倆的手疊羅漢的似的糾葛,明明誰也沒使勁,卻好似暗中較起勁來。


    陸在望一雙眼睛望望天望望地,偷偷動了動手,趙珩拎開她的爪子。


    鬧的好似陸在望把他給非禮了似的。


    其實他這會心裏有點惱怒如雪,教什麽不好。眼下他也覺得唐突了些,可又不太想承認,隻好硬著頭皮找補回來些。


    “我不動你。”他的嗓音有點發沉,“好點了嗎?”


    “啊?”陸在望結結巴巴的:“好,好點了……不,好多了。”


    她偷偷瞥他一眼。


    這麽的軟刀子磨人,真是要命。


    趙珩嗯了一聲,極自然的收回手,起身滅了床榻前的燈燭,陸在望眼前倏的幽暗下來,她側身看著別處昏沉的燭光,聽他說道:“睡一會吧。”


    陸在望怔愣片刻,老老實實的應下,她好似被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蠱惑,再有身上的不適,腦子鈍的像經年不用上了鐵鏽,她悻悻的窩在褥子裏,自己揉著肚子,見他腳步朝外,鬼使神差的叫了句,“殿下?”


    他側過身來,麵容半明半暗,等她的下文。


    “……慢走。”陸在望鬱悶的憋出這句來,便縮起腦袋。可她看不見的暗處,趙珩唇邊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腳步又一轉。


    陸在望還以為他是要走了,可是那腳步聲竟不是愈遠而是愈近,她抬起眼,趙珩恰至榻前,微微弓著腰,目光相對,他很有興致的打量陸在望,極直白的問她:“不想讓我走嗎?”


    男子生的太好也是壞事,這麽不明不白的地方湊近了看,他簡直像夜裏蹤跡成謎的妖精。


    那雙桃花眼裏含著笑意。


    “殿下哪裏得來的結論?”天可憐見,陸小侯爺活了十七年,心思一向光明磊落,京中大小秦樓楚館,不論男女花魁不知見了多少,她進進出出的,哪回沒把持住?就這一回動搖些許,也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叫人窺破。她自然抵死不認,理直氣壯的回:“我並不知道我話裏還有這個意思。”


    趙珩頗為愉悅:“我聽著有。”


    “指定沒有。”陸在望說,“夜半驚擾殿下,是我的罪過。請殿下叫如雪進來吧,明兒我……”


    趙珩沒等她說完,便折身坐上床榻,陸在望又是一縮,可被他伸手撈住,往自己身前一拖,陸在望便枕在他的膝上。


    這人未免太……得寸進尺了!

    陸在望懊喪極了,她輕輕歎了一聲。她額間依舊有汗跡,趙珩不恥下問,“這竟這般疼嗎?”


    “昂。”陸在望說,“比直接砍我一刀還難受。”


    他這回有了點經驗,便沒了方才的唐突,隻隔著被子替她揉著,“好點嗎?”


    陸在望沒吭聲。但他對她的默認依舊愉悅,兩個人無聲的偎在一處,他寬厚的手掌安撫了陸在望,疼痛漸緩,她也漸漸有了點睡意,眼皮往下耷拉著。


    她從不知道金貴的成王殿下還有這般溫存的時候,胡思亂想的,腦子裏浮現京中熱議的另一件事來,一個沒忍住便問出了口,“殿下怎得一直不娶親呢?”


    他今年二十有五,別的皇子王爺膝下已經兒女成群了。


    趙珩沒答,其實少時失恃,他得照顧一雙弟妹,略大些跟著孫老將軍上戰場掙前程,多年在外,也顧不上娶妻。陛下提過賜婚的事情,可他總是推拒,一方麵沒有看得過眼的,一方麵他常年在外,娶個王妃放在王府中,也沒太大意思。


    可這話他懶得說,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來。黑暗裏輕笑一聲,懶洋洋的回道:“因我沒有路上救孤女的習慣,朝廷也不需我去和親敵國公主,一來二去,便耽擱了。”


    陸在望隱隱覺得這話有點耳熟。


    她神思困頓,將睡未睡之際,猛然記起這話的出處,便是陡然一驚,那點睡意都煙消雲散。


    他怎麽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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