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北梁人帶著她,原本一日的腳程就得用上兩日,這會又發起病來,更是拖累。


    有人忍不住道:“不若將她扔在此地自生自滅,我們自去。山間隱蔽,即便晉人有心追捕,我們也好脫逃。此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路跟爬一般,還一會要睡榻一會要吃肉,沒見過他這麽難伺候的!”


    首領沉吟片刻,似乎也在思考:“翻過這座山,便離冀州城不遠。”他嫌惡的踢了踢地上意識不清的少年:“此人雖沒用,可畢竟是永寧侯唯一的兒子,有他,咱們就有拿捏永寧侯的籌碼。”


    天上驚雷乍起,在濃霧似的雨幕裏劈下一道白光,林木顫巍巍的搖晃,躲在幽暗的老林裏,像一道道沉默的暗影。


    北梁人警醒的目光四處梭巡,可雨勢太大,視野有限,這夜半驚雷使得人心惶惶,首領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蹲下身,翻死人似的把陸在望翻過來,此人周身寒涼,麵上盡是泥汙,隱隱可見底下不正常的潮紅,額間滾燙。


    “把他背著走。”首領壓著嗓門。


    其餘人都不大願意碰這累贅,互相推脫,首領微怒道:“還不快些!”


    這才有兩人不情願的上去,一人蠻橫的拖起半死不活的陸在望,往另一人往肩上扛,他們有意折磨,中途撂開手,虛弱的少年便跟軟腳蝦一般,重又跌在地上,濺起泥水。


    北梁人笑的不懷好意,逃亡路上諸多不順氣,拿出幾分發泄在陸在望身上,把人當樂子折磨,如此反複幾回,才在首領嗬斥下將人扛著走了。


    他們走遠了,深藏林中的人才紛紛露出身影。


    一眾暗沉沉的黑甲兵,肅穆立於雨中,藏於山中各處,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像。謝存擔憂的看著陸在望軟綿綿的背影,低聲說:“再淋一夜雨,小侯爺怕要熬不住。”


    鄭勢本就不敢去看身邊人的臉色,一味低著頭,謝存又無意間火上澆了把油,他恨不能埋進土裏去。不論此事因何而起,是否是陸在望自己的主意。終歸也是他沒辦好差事,

    謝存見無人應聲,回首道:“殿下。”


    趙珩正麵無表情的盯著深入山中的一行人。


    淋了半夜的雨,他麵上蒼白的毫無血色,加上神色沉的厲害,整個人都透著陰冷的氣息,謝存一出聲,他便一眼看過來。


    把謝都尉生生看毛了。


    他就忽然明白鄭勢那廝為何裝了一路啞巴。


    趙珩一言不發,提步邁進雨幕裏。


    謝存這才湊到鄭勢身邊道:“大人,我看北梁人並不敢輕易傷小侯爺性命,眼下他們著急尋醫,不似之前時時把刀駕著,倒是個機會。”


    鄭勢點點頭,“已經安排好了。”


    唯一不好,就是陸在望似乎病的意識不清。北梁人因此對她放鬆警惕,可此時動手,出了意外她也毫無反抗的機會。


    這再出錯,鄭勢怕是得把自己吊死在陸在望床前了。


    陸在望眼下也不是一點意識也沒有。


    起初的確是燒迷過去了,可北梁人把她摔來摔去時,又把她給摔醒了。


    她身上冷的厲害,可頭又似架在火上烤,燒的臉上發燙,冰火兩重天的,折磨的她頭痛欲裂。


    她一點力氣也沒有,好似有人往她胸腔裏塞了成團的棉花,喘氣聲微弱而凝滯。


    陸在望難受的,覺得自己真的快死了。


    死到臨頭,她腦中反而空空蕩蕩,隻滿心念著青山院裏暖和厚實的床榻,她可以打好幾個滾,寒冬臘月也覺不出一點冷意。


    可是誰死還能挑個地方呢。


    不能天底下的好事都讓她一人占了。


    陸在望恍惚間,好像看見了采蘭,她一身的血都被雨水衝幹淨,蒼白的站在枯樹底下。一想到采蘭,陸在望就覺得她也確實活到頭了。


    她欠了一條命,就還了一條命。雖則沒甚大用,可起碼黃泉路上,能給人作作伴。


    還有陸之淳,他還那副死不瞑目的德行,站在另一棵歪脖子樹下,陸在望如見狗屎,倉促的閉眼,戳戳背著她的兄弟,微弱的掙紮道:“你往那棵樹底下走。”


    那人莫名其妙,隻喝道:“老實點。”


    陸在望老實的閉了嘴,過後,又長長的歎了一聲。


    背著她的人雨夜奔襲,身心俱疲,又聽她奔喪似的沒完沒了的歎氣,嘴裏還一路嘰裏咕嚕的低聲念叨,像廟裏念經的和尚,心裏更加燥怒,腳步一頓,扯住陸在望垂下的胳膊,扔麻袋似的,將她重重摔在地上,陸在望摔的身上一麻,隻聽那人道:“別裝死!醒了就自己走。”


    “又鬧什麽!”其他人也紛紛停下,北梁首領皺緊了眉,低聲怒喝。


    陸在望臉埋土裏,就動了動手指。


    那人不耐煩道:“他分明是裝的,哪有病重的人像他這般話多的?”


    有人便上去踢了踢陸在望。首領道:“不要耽擱……”


    正在此時,林中不知何處,一直羽箭毫無預兆的射出!穿雨破風,一箭將陸在望身前的人射個對穿!

    他睜著眼睛倒下,血流如注,陸在望尚不知發生了什麽,隻聞見雨水的腥氣中,多了一絲血氣,她還皺著鼻子聞了聞。


    “不好!”北梁人暴喝出聲,幾乎同時,無數支羽箭從林中各個方向射出,此地平曠,除了林中,毫無遮擋,北梁人連忙趴伏著躲避,首領幾乎想也未想,便朝陸在望撲去。


    陸在望仍未反應過來,便被人死死扼住脖子,她更加喘不過氣,首領隨手抄起地上一支射空的羽箭,趴在她身上,狠狠的紮進陸在望右邊身體裏。


    陸在望悶哼一聲,艱難睜眼,瞧見北梁人暴怒的麵容,又痛苦的閉上眼。


    北梁人口中一張一合,陸在望壓根不想聽,全當狗吠,她幾乎能感覺到肩上的血洞涅涅的往外流血,但她也實在沒力氣折騰,就隨它去了。


    “陸之洹!”


    她瀕臨窒息,意識消散之時,忽然遠遠聽見一道暴怒的男聲,在叫她的名字。那聲音很熟悉,可她又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北梁人見她不管不顧,眼中閃過魚死網破的狠意,一手仍掐著她,一手去摸腰間佩刀,鋪天蓋地的箭矢陡然停了,數不清的黑甲兵從林中躍出,雜亂的奔襲而來。


    “陸之洹!”那人還在叫她,氣極了,簡直咬牙切齒,聲音由遠及近,穿過漱漱的雨聲,聽著幾乎有點山窮水盡的悲意,“你要死在這種地方嗎!”


    刀劍出鞘的聲音錚然,帶著暴虐的殺伐之氣,陸在望飄離的神魂似乎被那道聲音強行按回身體。她古怪的想,這人氣成這樣,好似還有點要哭似的,她非得看看誰這麽丟人現眼的。


    又是一道驚雷劈下,雪亮的光照在陸在望了無生氣的臉上。


    她周身一震,逼著自己睜開眼睛,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咬著牙,伸手將那支幾乎刺穿她的羽箭硬生生拔了出來,帶著淋漓的血肉,閉著眼,拚勁力氣狠狠紮到北梁人身上去,她也不知紮到哪裏,那人慘叫一聲,鮮血噴了她一臉。


    幾乎同時,刀刃相碰的聲音響起,掐著她脖子的力道倏的一鬆,趴在她身上的北梁人被人掀翻出去,陸在望蜷起身體,大口大口的呼吸。


    耳邊盡是劍刃刺破血肉的悶聲,慘叫聲。


    不知多少人從她麵前跑過。


    暴雨如注,她躺在亂的不能再亂的殺伐正中,然後,被人輕緩的擁進懷裏。


    這人身上盡是冷硬的玄鐵氣息。


    帶著千裏奔襲的風霜雨雪,帶著久別重遇的小心翼翼。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他嗓子很啞,聲音很低:“我隻不許你出京,你就非得和我對著幹是不是?”


    “就差一點……”


    他跑過來的時候,北梁人的殺意盡顯,就差一點,如果陸在望沒撐住……


    他會眼睜睜看著陸在望喪命。


    那樣“隻差一點”的後怕,讓他從裏到外都泛起寒意。


    寒意徹骨。


    趙珩沒讓自己再想下去。


    陸在望慘白著臉,縮在那小聲嘀咕了幾個字,趙珩沒聽清,她其實沒力氣,可還是硬提著最後一口氣嘴欠了一句:“別哭了!丟人!”


    他氣的捏著陸在望的下巴,好叫她清醒過來看他有沒有幹那麽丟人的事情,可陸在望說完,就撒開手徹底昏了過去。


    數十個北梁人不足為懼,在他帶來的精兵手下,壓根過不了幾招,死的死,傷的傷,很快被解決幹淨。


    所以陸在望喊的時候,林中已經趨於安靜,大部分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鄭勢兩眼望天,謝存則臉都綠了。


    謝都尉覺得,他這位舅兄,和成王,多少有點……不清不楚的。


    成王回京,連玄武大街都沒走完,就立刻掉頭出城。謝存起先還覺著,他陸兄這人緣確實沒得說。


    可眼下這……這?

    趙珩摸著她滾燙的額頭,蹙眉接過鄭勢遞來的披風,把陸在望嚴嚴實實的裹起來,起身大步走了。


    鄭勢掃了眼一地的北梁人,吩咐道:“全部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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