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陛下自去歲入冬以來,便犯了咳疾,朝政繁瑣,且南北戰事告急,陛下憂思不已。且本就已近天命之年,這漸漸身上便有虛虧之相,禦醫們日日提著小心,凡事盡往好處說,生怕犯了陛下忌諱。


    朝會之前,趙珩就已在寢殿外等候,卯時初,殿內傳來一聲咳嗽,殿門叫人輕輕推開,陛下身邊的大監招招手,等著伺候陛下起身的內侍便魚貫而入。


    大監瞧見殿外站著的人,喲了聲,忙躬身出殿,袖手行至趙珩麵前:“殿下。”他彎腰行禮:“您回來了。”


    大監是陛下身邊的老人了,趙珩素來待他恭敬,便伸手虛扶一把,問道:“方才聽見陛下咳嗽,大監可召了禦醫來瞧瞧?”


    大監搖頭道:“陛下不喜咱們動輒召禦醫來,咳疾是老毛病了,無非是朝政的事情,陛下憂思過甚。如今殿下回京,好些事兒能幫著陛下分憂,陛下輕省些,身子自然慢慢好了。”


    說完又打量起趙珩來:“殿下南征,瞧著清瘦許多。前日聽說殿下染了疫症,不便入宮,我瞧著臉色是不如以前精神,殿下也得注意身子。”


    趙珩微微頷首,略等了一會,裏頭傳來腳步,大監忙命人開門,陛下一身玄色朝服從殿中走出,淡淡瞥了一眼趙珩,見他恭敬的垂首,卻掩不住神色間的倦怠。微眯了眯眼睛,麵上難辨喜怒,隻沉聲對他道:“回來了。”


    未等他答話,便提步下了台階,身後侍從垂手跟上,大監悄悄落在後麵對他道:“殿下,該是朝會的時辰了。”


    趙珩點點頭,隨即跟上。


    如今舉國上下,都以戰事為先,陸進明和趙珩一南一北,尚能穩住兩邊局勢,要緊的便是離京城最近的北焉知山。


    北焉知山苦寒,突襲的梁元聯軍中皆是精兵強將,因糧草輜重不便,這支兵馬自一出現便以極猛的攻勢吞了北焉知山的晉軍,而後占據北焉知山附近城鎮,燒殺擄掠,以求補給。夏之選帶兵北上,擋住聯軍南下的攻勢,可這幫人是殺紅眼的虎狼之輩,夏之選顧忌百姓,兩軍形成對持之勢。


    大軍雖多在南北兩境,可北焉知山不穩,京城不穩,舉國臣民便心不穩,絕不能再讓他們南下一步。


    趙珩站在右階下,他昨夜回京後,就取了北焉知山的戰報和地圖來,一宿沒歇息,又加上先前的風寒沒好全,生造出個病弱之相來,時不時的他還咳嗽一兩聲,虛偽的讓趙戚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厭煩。


    陛下此番急召他回京,便顯出倚重的意思,趙珩在民間頗得民望,連帶著在陛下心中,他也是能穩住京城的人。如今他這個太子,倒是可有可無,毫無用處了。


    陛下讓趙珩從京畿四州府調兵,一個月後北上,盡快了結北焉知山的戰事。卻隻讓他負責糧草輜重,和安頓因戰事而四散的流民。


    趙戚心中憋悶,卻也無處可訴。


    趙珩在他身側施施然拱手道:“臣領旨。”


    散朝後,趙珩一出昭華門,便見玉川和趙延等在宮道旁,玉川一見他便提著裙擺小跑過來,身後宮人忙跟在身後提醒,眼下朝臣還沒散盡,她這般著急被人瞧去,可是失了公主儀態。


    玉川全當沒聽見。


    她跑至趙珩跟前停下,拉著他左左右右的打量,蹙眉道:“大哥怎麽瘦了許多。”


    趙延則道:“大哥又要出征了嗎?”


    趙珩任由玉川圍著他轉,又對趙延道:“再等一月。”


    趙延立刻說道:“這回說什麽我也得跟著大哥。”


    玉川聽了,搬出長姐的架勢來教訓道:“你去專給大哥添亂的嗎?”


    趙延道:“我這幾月連宮門都沒出過,兵書已讀的很透,早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趙珩耐心道:“你想從軍,便先去兩大營曆練。”


    空有一身莽勁的八皇子殿下張嘴就來:“那不行,眼下戰事四起,我作為男子,須得上戰場為朝一戰。更遑論我還是皇子,守國亦是守家,我必須得去。”


    他見大哥不為所動,索性耍起賴,搖著趙珩的衣袖不撒手,非得讓他點頭答應不可。可趙珩眼神一沉,他立時又悻悻鬆了手。


    朝臣們依次出昭華門,趙珩瞧見人堆裏的陸進鬆,才想起還有件事忘了辦。若不是玉川在這等他,估計這會他已出宮門了。


    他便耐心等著,陸進鬆打他眼前過時,客客氣氣的將人叫住。


    陸在望這一覺便睡到第二日午間,竹春把她從被窩裏扒拉出來,說是陸進鬆已回了府。


    陸在望慢吞吞的爬起來,竹春忙著給她穿衣裳,麵有愁容,欲言又止。陸在望怪道:“你怎麽又發起愁來?”


    “二老爺瞧著氣衝衝的。世子您這會去,別再說話惹惱了二老爺,不如再等等。”


    陸在望信手敲了下竹春額頭,“在你眼裏,你家世子除了會惹事,就幹不了別的事兒了?”


    竹春悄悄朝山月吐了吐舌頭。


    她剛洗漱齊整,便朝陸進鬆的常熙堂去。


    陸進鬆是文官,如今位居刑部左侍郎,當年陸老侯爺兩個兒子入朝堂,一文一武,陸家軍中勢大,老二從文也是老侯爺深思熟慮之下的安排。再者,陸進鬆的性子頗有些清高,打小不愛舞刀弄槍,更喜詩書典籍。


    也正因此,家中瑣事他也不大愛管,王氏在二房一手遮天,胡作非為,他也鮮少過問。


    其實二房其餘的哥哥姐姐,都尚算敦厚,陸在望同他們沒什麽恩怨。唯獨陸之淳和王氏臭味相投,事情到這一步,也得有個了結。


    陸進鬆沉著臉回了常熙堂,王氏見他神色鬱鬱,一麵給他更衣一麵問道:“老爺這是怎麽了?可是朝堂上有不順心的事?”


    陸進鬆擰眉不語。


    他素來和成王沒有交集,今日卻被成王叫住,扯了一通閑話。


    這位殿下可不是愛找人閑聊天的人啊。


    他不解其意,想了一路沒想通,偏偏王氏又在旁聒噪,忍不住出聲訓斥了幾句,王氏頗有委屈,剛換了衣裳,外麵便通傳,世子來了。


    陸在望幼時頑劣不長進,常被陸進鬆捉住引經據典的教訓,久而久之她見著陸進鬆就跑,叔侄間關係也是稀鬆。


    若說她主動來常熙堂的次數,一隻手指也夠數了。


    她倒是乖覺,一進門便躬身行禮:“給二叔請安,二叔近來可好?”


    陸進鬆皺眉看著她,王氏在旁搶先道:“洹兒可是稀客,這好些年,沒見來過叔叔嬸嬸這兒了。原是大了,不如小時候親近。”


    陸在望沒看她,對陸進鬆道:“侄兒今日來,是有事問二叔。可否讓旁人回避?”


    王氏臉色立時沉了。一句旁人,是明晃晃打她的臉,她正要訓斥陸在望不尊長輩,可陸進鬆也嫌她話多,皺眉擺擺手:“你去備些茶點來。”


    王氏沒轍,隻好出去,臨走還不忘瞪她一眼。


    陸進鬆問道:“你有何事?”


    陸在望笑了笑,“我瞧二叔不大喜歡嬸嬸,我也不喜歡,不如讓她搬出府去,咱們落個清淨。”


    陸進鬆愣住:“你說什麽?”他滿麵疑惑,還以為自己聽岔了。


    陸在望道:“我說,讓二嬸嬸搬出侯府。”


    “混賬!”陸進鬆反應過來,登時惱怒起來,“你這是什麽話?她是你的親嬸嬸!”


    這話傳出去也是聞所未聞,不說注重家聲的世家大族,即便是市井百姓,幾時見過小輩趕人的?陸進鬆十分惱怒,陸在望這話不僅是不尊重王氏,更是不將他這個叔叔放在眼裏。


    “你素日不成器,我也不說你什麽,可你如此不禮不法,竟然要將長輩趕出門去,荒謬至極!我這裏也是你能隨意撒野的地方?”


    陸在望開門見山:“我當她是親嬸嬸,她未必當我是親侄子,這些年我睜隻眼閉隻眼,不想計較,可如今她將手伸到元嘉身上,我算是忍到頭了。二叔是刑部官員,自然比我明白律法嚴明,有罪必有責的道理。”


    陸進鬆聽她這通話,麵上怔了怔,語氣稍稍冷靜下來,皺眉道:“元嘉?元嘉的事和你嬸嬸有關,你可有證據?”


    誰曾想陸在望回答:“不需要證據,我說是,那就是。”


    陸進鬆這下真叫她惹著了,無憑無據的找上門來,汙蔑尊長也罷,還如此狂妄。


    拍桌訓斥道:“你這世子當的愈發厲害了!即便是天家子弟,也沒有空口白牙定人罪的。你是哪裏來的膽子?”


    “要證據也簡單。”陸在望偏了偏頭:“那就把嬸嬸身邊侍從,全都綁去問話,證據自然就有了。”


    說完又一笑:“二叔知道,我是既不爭氣也沒規矩,我可什麽都做得出來。今日我既然敢來,自然不是為了汙蔑誰,我敢說是二嬸嬸做的,必然有我的理由。”


    陸進鬆神色愈發的冷沉,卻不似方才那般氣的睚眥欲裂。


    “不問是給二叔留些顏麵,若從下人嘴中拷問出來,叫滿府滿京都知道這等醜事,二叔是刑部侍郎,若自己枕邊人觸犯刑律,二叔如何自處呢?”


    陸進鬆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你可知今日成王殿下尋我問話,竟和你問的一般無二?”


    陸在望坦然道:“知道。”


    陸進鬆諷刺道:“你竟說動成王,來幫著你威脅你自己的叔叔嗎?”


    陸在望笑的狡黠,和幼時挨打哭著找老夫人救她的樣子一般無二,可如今落在陸進鬆眼裏,卻叫他不寒而栗。


    “否則二叔眼下應該已經將我綁去祖父院裏,動家法了。我哪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裏說話?”


    陸進鬆此時麵上盡是冷意,“若我不答應呢?”


    陸在望道:“二叔也知道嬸嬸不是溫善之輩,指不定哪日又惹出禍事來,連累二叔的官聲,何必呢?”


    陸進鬆道:“你在自己家裏鬧,又是何必。”


    陸在望道:“二叔是知道我的。我原來也不是趕盡殺絕的人,可是後來明白,一味忍讓反而是害人害己的事情,這是有人用性命讓我明白的道理,侄兒再不敢忘。二叔說我不近人情也罷,心狠也罷,總之此事我絕不能輕易罷休。”


    她說完這話,自覺言盡,便躬身行禮:“二叔自己拿主意吧,侄兒就先走了。”


    陸進鬆獨坐堂上,也並未出聲攔她。


    王氏在廊下瞧見她出來,陰陽怪氣道:“世子人貴事忙,咱們院裏小,原容不下這尊佛。”


    陸在望腳步頓住,斜眼瞥過去,神色淡漠。


    王氏倒被她看的有些發寒,那諷刺的神情僵在嘴角,一時竟沒接著聒噪下去。


    陸在望隔著院子行了禮,這才走了。


    陸進鬆負手站在門上,王氏並未瞧出他神色不對,一麵走一麵抱怨道:“他現在是愈發沒了規矩,半分不將我這個嬸嬸放在眼裏。”


    王氏想起陸在望方才的眼神,心道自己竟然被半大少年給唬住,頗有些怒己不爭,此刻便一股腦發泄在陸在望身上,喋喋不休:“聽聽他的話,我竟就得他一句‘旁人’!便是他爹娘,也不曾這般慢待我。咱們家這位世子啊,真是……”


    “你進來。”陸進鬆沉聲打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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