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他來得急,底下人稟告陛下傳召陸在望時,他便匆匆離府入宮,可仍舊沒有趕上,她已經從成華殿出來,還試圖裝作沒看見他。
那模樣真是怎麽瞧怎麽讓人覺著可恨。
內侍被他前後兩句話嚇的進退兩難,既不指名道姓,也不說讓誰走誰留,偏那小世子膽大妄為,在成王殿下眼皮底下,還敢不住的在後麵戳他,好似讓他快些走。
他又哪裏敢?
內侍暗自琢磨,還是請殿下明示的好,可不等他說話,殿下便冷著臉,一把扯過侯府的小世子,兩個人拉拉扯扯的往宮門去了。
陸在望原本想著這是宮裏,即便他瞧她不順眼,當下也不能發作,她蒙混過關先離了他眼皮底下再說後事,卻沒料到他如此膽大妄為,這可是在宮裏!
他就這般肆無忌憚的拉著她就走,陸在望回頭望去,見那引路的內侍也呆怔在門上。
他來勢洶洶,走的又快又急,陸在望一雙短腿須得小跑著才能跟上,再回頭時已經不見那內侍的身影,陸在望抵住他胳膊,使勁將手抽出來,驚道:“成王殿下,你瘋了!”
他側過臉來,眼睛往下一垂。
陸在望先退兩步為敬。
“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趙珩覺得自己被她氣的耳邊嗡嗡作響,厲聲道:“陸在望,你哪裏來的膽子?”
他說一個字,陸在望就往後挪一點,悄悄挪到宮道旁的石墩旁,手指一蹭一蹭的,這宮道上眼下雖隻他們二人,可保不齊就會有人過來,陸在望不住的左右看著,明晃晃的就是沒聽人說話。他氣道:“說話。”
她隻好低聲道:“殿下,這可是宮裏。”
他便道:“跟我回王府。”
“那不行。”陸在望立刻說道:“午後便有旨意,我得回府預備著接……”
“你自己走,或我扛著你走。”趙珩打斷她:“自己選。”
陸在望比較想選“撒腿就跑”。
他不肯讓她去北境,這要是跟他進了王府,保不齊就出不來了,簡直羊入狼窩,她又不是智障。
可在宮裏撒野是要拖出去砍頭的啊。
陸在望還在那琢磨第三條路,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不耐煩,猝然伸手把她拽到身前,瞧那樣子是真準備強行帶走。
陸在望一激靈,即刻舉手投降:“我自己走!”
他一鬆手,她就恨不能退一丈遠。
“走。”他冷聲道。
陸在望這一路走的,跟踩在針尖上似的,明知道他要發難,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被他塞上回王府的馬車,很有種奔赴刑場引頸就戮的悲戚感。
直到馬車到了王府,她還磨磨蹭蹭的不想下去,還試圖同他打個商量,趙珩耐心耗盡,直接把陸在望拖出馬車,扛在肩上就走,一路到了他的存清院,進房,利落的把她扔到榻上。
房門被門外侍女關上。
陸在望呆了一瞬,立刻爬起來,跳下床榻,蹭到堂中硬著頭皮說道:“殿下,咱們有話好好說。”
他直截了當:“去北境,你想都不要想。”
陸在望說道:“陛下已經下旨……”
趙珩往她那走一步,她立刻後退三步,再度強調:“有話好好說,好商量。”
“商量?”他問道:“你想過和我商量嗎?”
陸在望也問:“商量殿下就許我去了嗎?”
他道:“我會讓陛下收回旨意。”
“瞧。”陸在望歎道:“殿下不許,但我也不能不去。”
他覺得她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到極點,怒氣反笑:“你以為是多容易的事情,你說去便去了?北境是什麽地方,你有幾條命經得住北境的戰場?”
陸在望頓了頓,小聲道:“可我爹在那。”
他自然知道永寧侯下落不明對陸家,對陸在望的打擊,她雖沒說,可隻這幾個字就露出傷心和無措,站在那垂頭喪氣小心翼翼,他就不忍再苛責,不自覺的放軟了聲調:“我會另派人去,必會找到陸侯的下落。”
“殿下心裏明白,沒有人比我更該去。”陸在望說道:“且我爹不在,北境就是一盤散沙。我雖不懂領兵,可我還是世子。陛下召見我,就是有意讓我去做這枚定盤的棋子,北境的將軍們會給我這個麵子,殿下再派人去,又有誰比我更合適?”
“那便我親自去。”他的語氣不容置疑:“總之不會是你。”
她沉默了會,“我今日在成華殿見陛下,覺得陛下的精神看著也大不如前,陛下年老,朝政的事都得讓殿下擔著了,殿下連北焉知山都分不開身前去,還能顧得上北境嗎?”
“陛下讓我三日後啟程,北境與京城相隔千裏,日後隻怕難再相見,殿下就來送我一程吧。”
趙珩靜靜聽完這一番話,心中對她擅自做主的怒意忽然就消散的一幹二淨,他隻覺得想笑,再難相見這種話她也是說的心平氣和,好似是件極尋常的,不必過多在意的事情。
就像那晚她說從開始就不願意,細想想倒也不算說錯,打一開始她就打算離他遠遠的,說到底,陸小侯爺果然是個始終如一的人。
趙珩想著,陸在望本來也不是尋常女子,她是陸家的小侯爺,天生的有底氣,不肯讓任何人拿捏。
他瞧見她偷偷抬眼,打量他的神色,一下又一下,好似她也很苦惱,卻想不出兩全的主意。
“你走的出王府,再來跟我說你要去北境的話。”他開口打破沉默,語氣篤定冷傲:“去不去,不是你說了算。”
陸在望上前一步:“殿下……”
“陛下需要陸家守北境,但我不需要你去守。”他最後說道:“你的命原本就是我救回來的,小侯爺不是口口聲聲要報恩嗎?現在就是好時候,顧好你自己的命,我不需要別的。”
他已經拿定主意,就不想再跟她多說,轉身就走。陸在望急忙跟上,可是他走得快,出去後便吩咐兩側的近衛:“關門。”
陸在望才至門口,就被人攔了回來,她急的叫道:“趙珩!”
這總得講點道理吧!
他頭也不回。
“小侯爺。”鄭勢就站在門口,低聲勸道:“您就先在這待著吧。”
鄭勢雖然話說的客氣,可動起手來毫不含糊,抬手毫不客氣的將陸在望推進去,然後關門,陸在望險些被他搡地上坐著,站起來就踹門:“開門,我要見趙珩!”
回應她的隻有門外落鎖的聲音。
很快,整個存清院被圍的嚴嚴實實,不要說門,連窗戶外麵都是守衛。陸在望被關在院中的正堂,前後五六間屋子大小,臥房,廳堂,書房,淨室一應俱全。
一整個下午,陸在望在房裏來回的轉,最後挑挑揀揀,把側廂的窗戶給砸了,她自然知道外麵有人,砸完就跑,再拎著板凳去禍害下一個。
沒多久鄭勢就開門進來。
陸在望就地一坐:“我要見趙珩。”
鄭勢無奈道:“小侯爺,你再這樣屬下隻能將你綁起來了。”
陸在望恍若未聞:“我要見趙珩。”
鄭勢道:“殿下在宮裏。”
她轉過臉:“他進宮做什麽?”
鄭勢不答,隻吩咐人去修補被她砸爛的窗戶,陸在望瞅準機會,站起來就要往外跑。鄭勢攔都不攔,片刻後陸在望就被人拎著衣領扔了回來,她對鄭勢怒道:“你這是助紂為虐!”
鄭勢不搭理她,她又開始套交情:“鄭大人,咱倆好歹也朝夕相處了好幾個月,那總得有點情分在,商量商量,你放我出去,我記你一輩子大恩大德。”
鄭勢被“朝夕相處”“情分”這倆詞刺的腦門青筋直跳,無情道:“小侯爺,話不要亂說。”
“陛下收回旨意也沒用,我該去還是會去。”
鄭勢油鹽不進:“這話您跟殿下說,跟我說沒有用。”
“那你叫他來。”
鄭勢又道:“殿下的行蹤不是屬下能過問的。”
陸在望氣的咬牙切齒。
“鬧哄哄的作什麽?”正僵持著,外麵忽然傳進一道不滿的男聲,隻見趙延耷拉著張臉走進來,瞧見陸在望便翻起白眼,隻問鄭勢道:“這禍害怎得又來了?還不快給本殿下把他趕出去。”
陸在望忙點頭道:“八殿下,不用趕,我自己走。”
“八殿下。”鄭勢拱手道:“小侯爺是殿下帶回來的。”
趙延一聽便道:“吩咐個屁!這廝聲名狼藉,他不要臉無所謂,我大哥還要呢。趕走趕走,大哥回來自有我跟他交代。”
陸在望喜出望外,當場給趙延彎腰作揖,誠心誠意的行了一禮:“謝八殿下。”
鄭勢被這倆自說自話的傻缺鬧的頭疼,深歎口氣,便吩咐人把陸在望捆進臥房,陸在望豈肯就範,扒著屏風慘叫:“八殿下救我!”
趙延不想聽她鬼叫,便喝道:“給本殿下閉嘴!”說完又頗為不滿的瞧著鄭勢,“你把本殿下的話當耳旁風?”
“屬下不敢。”鄭勢道:“但小侯爺是無論如何不能放走的,八殿下還是回去吧。”
趙延倒好奇起來,存清院裏裏外外都被圍住,驚動王府上下,他還以為出了何事,結果過來一瞧,如此聲勢浩大竟就為陸之洹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畜生,他那三兩重的骨頭也值得這陣仗嗎?
他便問道:“他怎麽得罪了我大哥?”
鄭勢還未說話,陸在望又掙紮著冒出腦袋:“八殿下,你來問我,我告訴你。”
“他不知道隱情,我知道我知道,來問我!”
陸在望想著,鄭勢這廝在這她是決計出不去的,不如從趙延身上下手,他缺心眼,說不定她能說動他幫自己出去。
趙延的確被她勾起好奇心,鄭勢素來一板一眼,他懶得聽他跟個木頭似的稟告。
於是便道:“我跟他說話,你們都出去。”
鄭勢才一皺眉,趙延便嘿一聲,伸手就從他後腦拍一巴掌:“怎麽?還怕本殿下偷偷放人啊?你不聽本殿下的令,本殿下不跟你計較,說個話都不行?滾出去!”
鄭勢無奈,心道外麵層層護衛,反正陸在望也出不去,他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駁趙延麵子,便吩咐人都出去,自己在最後帶上了房門。
屋中便隻剩陸在望和趙延兩個。
趙延大大咧咧繞去屏風後邊,往桌旁一坐,“說吧。”
陸在望想想道:“其實我並沒有得罪成王殿下。先前在此被八殿下痛罵一頓,我也覺得十分羞愧,回去後痛定思痛,畢竟我和殿下都是男子,這樣糾纏不成體統,難為世俗所容。我便想不如斷了好,隻是殿下竟不同意,一怒之下把我關在這裏。”她仰天長歎,苦笑道:“八殿下,您說這樣算怎麽回事兒呢?都是孽緣!”
趙延罵道:“你個畜生少做這傷春悲秋的惡心樣!”
陸在望便正色道:“八殿下是成王殿下親弟弟,咱們目的是一樣的,就是不能看著殿下一錯再錯!隻要八殿下想辦法放我出去,我陸之洹對天發誓,絕不會再出現在成王殿下眼前,我躲的遠遠的,絕不做殿下大好前程上的絆腳石!”她義正言辭的說完,便滿目期待的看著趙延,“八殿下,您看如何?”
陸在望算盤打的門清,她覺著以趙延對她的厭惡,和對趙珩的在意,他肯定不願意趙珩因此遭人詬病,聲名有損,他肯定希望她能從趙珩身邊滾開。她都故意惡心他了,他還能坐視不理?
陸在望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翻出成王府的身影了。
可趙延聽完,卻冷笑一聲,撩袍道:“陸之洹,你打量天底下就你一人聰明啊?你還想激我,你個畜生能不能說點人話?”
陸在望算盤珠子登時滾落一地。
“本殿下明白告訴你,本殿下是看不慣你這不男不女不三不四的模樣,本殿下也很不願意瞧見大哥和你糾纏不清。但是。”
趙延語氣一頓,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陸在望,他生的高壯,麵龐又黑,瞧著頗具壓迫感,陸在望無端心虛起來,隻聽他冷笑道:“但是既然大哥喜歡你,你就是死,你也得給我死在他身邊,你還想斷?”
他抬腿就踹陸在望一腳,“斷不斷也是你說了算?掂量掂量你自己的身份!”
陸在望猝不及防,生生挨了一腳,跌坐在地,抱著腦袋痛苦的直哼哼。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誰就能想到這缺心眼忽然不缺了呢?
誰能想到他對他大哥的崇拜已經盲目到如此地步了呢?
現如今這世道斷袖都沒人管管了嗎!
趙延冷哼一聲,提步要走,陸在望忽道:“八殿下。”
趙延回過頭,陸在望坐在地上,抬眸認真說道:“八殿下,算我求您,您幫我這一回。”
她語氣極為誠懇,透著無可奈何,索性說實話,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和盤托出。
這回趙延聽完,竟沉默下來,沒急著罵她,似是在認真思索。
陸在望見他鬆動,頗為意外,忙趁熱打鐵道:“八殿下,我真的不能留下,您幫幫我吧。”
趙延思量著看她一眼,而後問道:“陛下真要叫你去北境?”
陸在望點點頭。
趙延就再度沉默,依舊沉思,陸在望不敢催他,便老實等著,趙延許久才道:“本殿下可以幫你。”
陸在望心中一動。
“但是你得把本殿下帶著。”趙延又說道。
陸在望愣了愣,小心道:“北境苦寒,又是戰場,八殿下去做什麽?”
“廢話。”趙延皺眉道:“去戰場,自然是去打仗的。”
陸在望忍不住打量趙延,趙延被她眼中懷疑之色刺激道,當即一拍桌子:“本殿下飽讀兵書,你敢懷疑?”
陸在望忙道:“我信我信。”
趙延不耐煩道:“帶不帶?”
陸在望自然答應,先哄的趙延把她放出去要緊,帶不帶的還是後話。趙延見她乖覺,便滿意的點點頭,陸在望又問:“那咱們商量商量,該怎麽支開外邊的人呢?”
趙延便又坐下來。
這兩位互相都覺著對方缺心眼的紈絝正兒八經的商量許久,直到掌燈時分,仍舊沒商量個萬全之策來,陸在望倒又想起件要緊的事情,便對趙延道:“這事等我晚上想想。殿下眼下可否去趟侯府,陛下說下半晌會派人去侯府傳旨,不知現在如何了。”
她想想又覺得趙延不靠譜,便又改口:“我不敢勞煩您,您隻要遣人給防衛司的謝存謝都尉捎個話,將此事告知他,他自然明白怎麽做。”
趙延問道:“是慶國公府上的?”
陸在望道:“對。”
趙延道:“知道了,本殿下這就派人去。”
時辰不早,陸在望熱絡的要送趙延出去。他倆說的投入,外間竟不知何時已點起燈盞,兩人一繞過屏風,便和外間的人打了個照麵。
趙珩負手立於堂中,臉上被燭火映的半明半暗,見他倆出來,便淡淡問道:“商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