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陸在望背對著他,沉默下來。


    她說這話雖的確帶著目的,但至少有七分是真,可他這樣一語道破,她全部心神都聚在那三分虛上,興許是離的太近,近的她幾近清晰的感受到他沉穩的心跳。兩個人親近到如此地步,所有的心思便都無處躲藏。


    她偷偷往裏側挪,想離他遠些,卻被他牢牢禁錮著,她沒辦法,隻好幹巴巴的辯解道:“我沒有。”


    他幾乎要被她這反應逗笑,連謊話都說不周全,一戳即破,“那你方才在想些什麽?”


    陸在望也說不出來。


    她若想來虛的,在哪裏都能演的情真意切,即便在陛下麵前,假話也信口就來。偏這會跟遭邪似的,明明都想好先把他哄高興再說,話到嘴邊竟難以出口。


    他見她不說話,便替她說:“在想先把我糊弄過去,哄我高興,離開之後我自然就拿你沒辦法了,是不是?”


    “不是。”陸在望小聲道:“至少不全是。”


    他輕笑出聲,聲音低的像歎息,隻覺無奈又可笑,“下回再要說謊,記得要有始有終,像你這樣半途而廢,連自己都騙不過,怎麽去騙別人?”他親自教她:“要麽不說假話,要說就說到底,也許我真的會信。”


    陸在望本也不好受,他說興許真的會信時,她心裏更加悶的厲害,可是明知心意,還要想盡辦法騙他,豈不是更傷人嗎?


    她如鯁在喉,思慮良久,最終隻輕聲道:“殿下,你讓我走吧。”


    他沒有答話,隻是放開手,往後退去,平靜說道:“睡吧。”


    她再轉過去時,他已經背過身,兩個人各自占據一側床榻,心事各異,好似繞進一場僵局裏。


    分明棋局裏隻有他們倆個,卻各自都得不到想要的。


    隻能雙雙困頓其中。


    這樣的局麵讓陸在望很無奈,世上大多事情都能直來直去,若有問題,就必有應對之法,可要是跟情字沾邊,就變得繁瑣糾纏,讓人如在霧中穿行,不辯來路,也不知去路。


    她思來想去,索性抱著被子坐起來,擺了副要徹夜長談的架勢,絮絮叨叨從頭說起:“殿下,你也知道,我從小就是被家裏慣養著的,我祖母,我娘,我幾個姐姐,還有我爹,他雖然總是打我,可心裏還是很縱著我。他想要一位繼承人,可我不成器,不肯跟他去北境,他心裏生氣可也沒硬逼我。他想給我娶公主,就是想著若我以後實在成不了器,好歹還能依仗駙馬的身份能安享尊榮。他其實私下很不像一位將軍,我老見他偷偷在我娘麵前委屈,還抹眼淚,他很疼我們的。”


    “殿下覺得我不行,上戰場是不死也殘,但我是一定要去的,陸家總得有人去,不是我,就是祖父,但他已經很老了。”


    她偷偷看趙珩,他依舊閉著眼,她說半天,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


    她就自顧自的說:“殿下關我一天,一月,一年都行,但我會想盡辦法逃走,我不會永遠出不去,我隻是覺得到那一步,就很沒意思。”


    他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素來溫和風流的桃花眼裏此時隻有暗沉的冷意,她繼續說道:“殿下想讓我像我姐姐那樣嗎?她被東宮困了一輩子,殿下也要讓我在王府困一輩子嗎?”


    她歎道:“結局殿下不是都看到了嗎?”


    “你不是陸元安,我也不是趙戚。”他總算肯出聲,同樣起身靠在床頭說道:“趙戚自作自受,他跟陸元安怎麽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你比我清楚。”他覺著她這話說的很沒良心:“我從來沒那樣對待過你。”


    至於永寧侯,他低聲說:“我已經向陛下請旨,我會親自去北境,那裏苦寒凶險,不是你一個姑娘該去的地方。”


    陸在望問:“陛下答應了?”


    他不語。


    答案各自心裏都清楚。


    陸在望歎氣,“今時不同往日,殿下即將成為儲君,朝中也並非無人可用,陛下怎會還讓殿下南征北戰?”


    她簡直稱得上苦口婆心,不住的勸諫:“於朝政上,我無足輕重,可殿下不一樣啊。”


    “陛下答不答應不必你憂心。”他很固執:“你隻要留在京中等消息,我親自去找陸侯,這樣你總可以放心。”


    “那我該不該去北境,也不是殿下該憂心的事情。”陸在望說的口幹舌燥,心裏也起了意氣,憋著口氣說道:“殿下非要罔顧我的意願,一意孤行嗎?”


    “對。”他索性將話說的明白點:“以前就是太顧忌你的意願,縱的你沒心沒肺,任性妄為。你以為在我麵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嗎?”


    他上下打量著她,“我若想斷你後路,隻消把你帶到陛下麵前,屆時陸家滿門都是欺君之罪。”


    他冷然道:“你不要逼我。”


    “那你也不要逼我。”陸在望實在沒忍住,被他一激,心頭火直往上竄,卷起薄被就往他身上扔,被角蹭到他的臉,趙珩皺著眉偏了下頭。


    再多說一句,他倆總得氣死一個。


    “合著我好話歹話說盡,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那我也是有脾氣的,明日咱倆就進宮去,到陛下跟前,來個玉石俱焚,魚死網破……”陸在望怒氣衝衝的要下床,隻是才剛站起來,就又被抓住胳膊扯坐回去,他使的力道不輕,捏的人生疼,她怒道:“鬆手!”


    “玉石俱焚?”他輕慢道:“就憑你?”


    “我怎麽了?就我!”她使勁掰他的手,“鬆開!”


    但使盡力氣,他也毫不鬆動。


    陸在望真讓他逼急了,心裏那股火翻湧上頭,燒的臉色發紅,悍然撲過去,狠狠把他撞在身後床板上,砰的一聲,震的整張床都晃,她張嘴咬在他左肩的位置,聽他低低嘶了一聲,等胳膊上的力道卸去,她立刻鬆口,麻溜往外側一滾。


    反正話說成這樣,已經是撕破臉,那誰也別安生,索性鬧得天翻地覆,她就不信跑不出這破地方。


    趙珩確實沒見過這樣的瘋勁,她撞過來時他簡直有些懵,以至於來不及躲閃就被她狠咬一口,好在就那一瞬,反應過來便伸手一撈,把她整個掀回內側床上,又驚又怒,“我看你是瘋了!”


    “都跟你說了別逼我!”陸在望不屈不撓的又爬起來,氣勢洶洶的像是要跟他打一架,“我去陛下麵前告你!分手!分手!”


    “說的什麽瘋話!”趙珩沒聽明白,但結合前半句也知道不是好話。


    陸在望對他又踢又打,口中絮絮叨叨的全是他聽不懂的怪話,在這方寸之間弄的他很有些狼狽。


    身份地位尊崇到他們這地步的,幾乎沒有人會這般不體麵的動手打架,還是在床上,他今日也算是開了眼。


    趙珩總算知道那年她是如何能把趙延按在青樓一頓好打的,陸小侯爺文治武功都稀鬆,純靠的不要臉,會是全是歪招。


    裏麵動靜大的驚動了外邊護衛,隻見鄭勢破門而入,一路衝到裏間臥房,拔劍四顧:“殿下!”


    “滾出去!”趙珩順手抄起床邊的燈盞,砸在鄭勢腳下。房中沒有點燈,鄭勢並未看清發生什麽,隻聞聽他話中怒意,轉身就走,順便撅回其他跟進來的護衛。


    陸在望昂著頭衝他倉皇的背影喊道:“別走啊,救命啊!鄭大人!”


    鄭勢一聽她喊,改走為跑,活似被冤魂索命,很快沒了身影。


    “你鬧夠了沒有!”趙珩又把她按回去。


    “沒有!或者你放我出去,我保證你以後都清靜!”


    “你想都不要想!”


    他們彼此都被對方氣的昏了頭,像稚子一般吵來吵去,軟枕錦被扔了一地,床簾也扯的半邊垂地,一地狼藉。


    趙珩漸漸招架不住她的瘋勁,隻能蠻力把她按在床榻間。


    陸在望手腳都被他按住,掙紮片刻不見效,竟出乎意料的安靜下來,皺著眉看他,似是沉思。


    兩個人都累的氣喘不已,胸膛不住起伏,他見她不再亂動,很鬆了口氣,喘著氣低聲哄道:“別鬧了。”


    陸在望卻忽然直直看著他問道:“這是殿下想要的嗎?”


    他皺起眉,她又道:“那再商量商量,要是我讓殿下如願,殿下能不能放我走?”


    他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怒意便翻滾而來。他真的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永遠也料不到她下一句能說出什麽可恨的話。


    她拿這種事和他交易,竟把他想的卑劣如斯。


    他們就是近在咫尺的距離,他還是覺得暗的看不清她的眉眼,興許真是氣昏了頭,看清了氣的更厲害,不如混沌著,行軍打仗也沒有這樣艱難。


    “你……”他想斥責她荒唐,可才開口,她就抬起身體,嘴唇撞上他的,毫無章法的啃咬,手腳皆被縛也不能製住她一身的反骨,她有百種千種的瘋法,他不過才窺見小小一角。


    他被她逼的躲避不及,他向來都是從容的,從沒有這樣狼狽不堪,她還不知死活的招惹,他鬆開壓製她的雙手,抱著她雙雙滾入床榻,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凶悍的去啃噬她柔軟的嘴唇和脖頸,鬆散的中衣一扯就散開,露出裏麵細白滑膩的肌膚,他看的呼吸驟急,她這時候卻忽然躲避退縮,不知是害怕還是後悔,攏著中衣不鬆手,他冷笑的問:“怎麽,現在不敢了?”


    陸在望也覺得自己要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方才最多是一時衝動,既是氣他也是試探,可真到唇齒相依的時候,又有些食髓知味,她就沒忍住作了個大死。


    其實也沒什麽後悔的,她的確是喜歡他的,隻是兩個人多半沒有緣分。


    她是一定要走的,走之前瘋一回,算是留念,也算個了結。


    她便抬起眼睛,沉聲問:“那殿下是同意了?”


    他沒有答,隻是輕而易舉的扯開她攏著衣襟的手,柔軟的綢衣經不住一挑,便順著肩膀滑落,她所有的,皆無處躲藏。


    “這話,你該在發瘋之前問,現在——”他毫不掩飾眼裏熱切的渴念,啞聲說道:“——已經遲了。”


    她現在才知道他剛剛是手下留情,他若誠心想讓她動彈不得,一隻手盡夠了。


    但是現在後悔,已經退無可退。


    菱窗上掛著厚厚的窗簾,月光透不進來,裏麵的一切也泄不出去,方寸間纏繞的氣息遠比滿室黑暗深濃。


    鬧劇落幕,棋局也總有輸贏,隻是開局便落入頹勢,一路輸到邊哭邊求饒的少見,甚至連敗退的餘地都沒有,隻能可憐兮兮的被困在原地,他要什麽,雙手奉上。


    沒有第二條路選。


    一早就被外麵漱漱的雨聲吵醒,他本來也沒有睡多久,隻是多年作息如此,再睡也睡不著了。


    他披衣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一條縫,外邊氣息清新,更襯的裏邊頹靡,他站了會透氣,看著院中雨打落花,那細嫩花朵顫顫巍巍的柔弱樣子讓他想起昨夜的情形。


    折騰到最後,陸在望抓著玉簪,威脅他若再來,就“你死我亡”,雖然那簪子也落個玉碎的下場,但是她求饒的樣子實在很可憐,和先前的囂張判若兩人,他心軟,放過她這一回。


    等他去把她先前扔的到處都是的寢物撿回來,她已經睡著了,縮成小小的一團,白著臉,臉上還掛著眼淚,委委屈屈,更加惹人憐惜。


    床上傳來聲響,他就關了窗,走到床前一看,她隻是翻身而已,並沒有醒,玉似的胳膊露在外麵,他俯身替她蓋好被子。


    這睡著的樣子不知多乖巧,誰知鬧起來恨不能拆了他的屋子,醒了還不知要如何。


    他隱隱覺得頭疼,安靜的坐了會,臨走時戳戳她的臉,見她睡的沉這才起身出去,等收拾妥貼換好衣裳,雨勢漸急。


    他到成華殿時,衣裳濕了半邊,請內監進去通傳,不多時,陛下身邊的大監從成華殿出來,愁眉道:“殿下,陛下說若殿下還是為陸家小侯爺的事情來,就不必進去,自己在雨裏醒醒神,拎出輕重來,再議別的。”


    他沒說什麽,自下了玉階,真站到雨裏去,一會就淋的濕透。


    大監勸也勸不動,歎了好幾回氣,隻好命人去請慶徽公主。


    玉川來的很快,昨夜趙延回宮,怒氣衝衝的向她一通倒苦水,她自然已經知道來龍去脈。


    她匆匆趕去成華殿,一見趙珩便從宮人手中接過傘,自己走過去,舉著傘站到趙珩身邊,為他遮雨,小聲道:“大哥。”


    趙珩偏頭看她,“你來做什麽?”


    “我來給陛下請安。”玉川歎道:“這又是怎麽了呀?”


    他隻說道:“請過安就回宮去。”


    玉川知道他是很難勸動的,隻得先去給陛下請安,她不敢擅議朝政,隻敢小心翼翼的求陛下不要罰哥哥在雨中站著,陛下寒著臉,摔了一個杯盞,“朕看他是昏了頭,你來的正好,朕倒是想問問你,陸家那小子和你哥哥是什麽關係?”


    玉川沒想到陛下會這樣問,心中忐忑,惶然道:“並不曾哥哥說起陸小侯爺,陛下何以這樣問?”


    “朕下旨派永寧世子北上,接掌北境軍,你哥哥卻執意不許,非要親自去。朕倒是不明白,他何以這樣固執?不惜忤逆朕,也要讓朕收回旨意,世子為何不能去?”


    玉川忙道:“興許哥哥有別的考量,未必一定是因為世子。”


    “什麽考量!”陛下顯然為此氣的不輕,“你看看他的樣子,如此偏執,不分輕重。陸家世代鎮守北境,世子早晚要接陸進明的任,眼下也並非打壓陸家奪權的時候,他心裏不明白?何以如此?”


    玉川聽見奪權兩字也內心惶然,她不懂那些,隻知道她不希望陸家出事,忙道:“陛下息怒,我這就去勸勸哥哥。”


    陛下冷哼一聲,玉川急得提著裙子小跑出去,才剛出去,就被聞訊而來的趙延不由分說的拖走,他故意說給趙珩聽,“大哥的事情哪是我們能過問的,他能聽你我的勸?還是回宮去,反正大哥心裏都有數,不必我們操心。”


    玉川微怒道:“你這說的什麽話?”


    趙延把她拖到宮道上才鬆手,“我都勸過了,沒有用。你等著,我已經偷偷讓人去侯府送信了,侯府丟了世子,那比咱們著急。陸老侯爺還在呢,讓他親自去要人,把他家那禍害弄走,大哥能把我扔出去,他能把老侯爺扔出去?”


    趙延篤定道:“我留在這拖住大哥,你去王府,存清院的護衛不敢輕易攔你。等老侯爺去了,你就裏應外合。爭取日落之前讓陸之洹離京。”


    玉川心有不忍:“可是連咱們也不站在大哥這邊嗎?”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這些?”趙延白她一眼,“你以為陸之洹不想走嗎?他隻是被困住了。且他不走,大哥就會一直為他忤逆陛下,今日你也看到了,這是為大哥好嗎?”


    玉川想起陛下盛怒的樣子,又想起陸小侯爺,思慮片刻便點了點頭,“我這就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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