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陸在望在帳前停住,側臉說道:“是我胡說的,其實沒有恩怨。”
陸進明便道:“放屁!陛下指派兩大營兵馬護送你北上,臨了變成南軍千機營精銳,千機營是成王的親衛營,成王從南邊回京,身邊攏共帶了一千兵馬,如今全到了你手下,你上成王府使銀子了怎麽著?”
陸在望麵不改色,“不是我手下,是八殿下。”她信口就來,全推到趙延身上,“那可是成王殿下的親弟弟,就是整個千機營都跟著北上,成王殿下想必也不會多眨一下眼。”
陸進明眯起眼睛,語氣嚴厲,“那元安是怎麽出的東宮,難不成單憑你的能耐,能撬動東宮衛防?”
陸在望大言不慚,“對。”
話音沒落,陸進明的鞋底就直朝她麵門飛來,陸在望閃身一躲,無奈道:“爹,這事都翻篇了,趙戚被廢,你再提這些豈非惹人生疑?總之這事已經了結的幹幹淨淨……”
陸進明哼道:“幹幹淨淨?那一千人馬就在咱們眼皮底下,也叫了結幹淨?”
陸在望沉默片刻,“爹,先前周將軍裴將軍問及此事,我就有疑心,您不會是貪銀子了吧?”她蹙眉道:“否則為何對成王殿下的人百般顧忌?”
“你懂什麽?”陸進明瞪她一眼,“今時不同往日,成王即位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先太子平庸,對陛下言聽計從,自己卻沒什麽主意。成王久不在京,誰也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自然得謹慎些。”
“咱們掐著邊地要塞,朝堂上多少雙眼睛盯著,凡是多思多想,不可一概而論。”
陸在望點點頭。
對待趙珩,她跟陸進明所處的位置不同,自然所思所想都不同,她就壓根沒往這些上麵想。
陸進明最後囑咐道:“北境不比京城,講的是軍功而非家世。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且把你那一身的紈絝習性都收住,少惹是生非。老子現在要揍你,可沒有人攔了。”
她老實站著:“知道了,爹。”
營中各處還留著那夜斬殺刺客的血跡,她聽裴陽說,襲營的是遼北城中投降的官員,他們帶著百姓在野地裏不吃不喝的潛伏數日,才摸到晉軍大營附近,燒糧草,闖攔障,即便知道必死無疑,還是帶著國仇家恨來了。所有人皆被斬殺,那地裏滲透了血,變成暗紅色。屍體或埋或燒,早已不見蹤跡。
遼北城外更是屍山血海,黑煙滾滾,周文睿一直忙著帶人清理戰場,否則腐屍堆疊,很容易產生疫病。
數十日後,桂興滬將軍率領西路軍趕來,和陸進明會和,兩路大軍越過遼北城,往西北方向的北梁歸元城進發,歸元城的兵力倍於遼北,也是北梁西南方向的重城,這城若是拿下,北梁西南戍防便全線崩潰。陸進明親自登上城牆,擊鼓鳴威。
趙延死活要跟上,連陸進明也沒攔住,幸而還有一千南軍隨護,倒也不算麻煩。
陸進明帶著陸在望和江雲聲留守遼北城,以作後應,也保大軍後方供應不缺。
可這仗一打,就是足足三個月,梁軍死守歸元城,晉軍久攻不下,陸進明及時收手,命大軍退守城外,改攻為困,兩邊生耗起來,直耗到十一月,京城傳來捷報,北焉知山的敵軍已被擊潰。
這消息一出,北梁朝中要議和的聲音越來越多,中原腹地盡是沃土,糧草豐沛,可北梁經不住這麽耗,本該速戰速決的戰事拖到現在,敗局已定,晉軍還圍在歸元城外,聽說九月就已經開始種地了。
數月後,北梁派人議和,陸進明將消息遞到京城,陛下同意議和,即日從朝中派人前往北梁遼北城,兩軍和談。
趙延帶兵回遼北城時,已是暮春時節,陸在望和江雲聲正在地裏蹲著揪草。
北邊不比中原,一年隻有那幾個月適合耕種,還得是耐寒耐旱的作物。陸進明在北境三州屯兵時,非戰時大軍都得自己開耕田地,耕種糧食。
這大半年忙著惡心北梁人,他也沒落下這習慣,陸侯令傳三軍,閑著也是閑著,還是種種地踏實。
自大軍開拔以來,趙延就守在歸元城外的軍營中,一次都沒回來過。這還挺出乎陸在望的意料,他畢竟皇子出身,竟真能吃得了這苦。
果然跟趙珩是一個娘胎出來的,有股不服輸的勁。
陸在望瞧見隴上有人騎馬而來,戳戳江雲聲就站起來,隻覺半年不見,趙延黑的堪與胯下駿馬一教高下。
她就還是那副小白臉模樣,仲夏時節好容易曬黑了點,陸進明瞧她都順眼不少,可一入冬就火急火燎的白回去,她也頗為無奈。
陸在望對趙延諂媚笑道:“八殿下啊,我可算把您盼回來了!”
趙延原先見她這滿臉假笑的模樣就隻想給她一拳頭,他也不光是想想,那是真揍。……其實如今還是,隻不過他勉為其難的能忍忍。
“本殿下聽說朝中要派人來,幾時到這?”
“約莫還有幾日。”陸在望想想說道:“快則兩三日吧。”
她眯著眼睛笑:“殿下是要跟著回京嗎?”
“自然不是。”趙延躍下馬來,抱著胳膊站在隴上,居高臨下的說道:“我備了份賀禮要讓他們帶回去……我大哥要立妃了,想必你已經得了消息?”
陸在望一時愣住,隻是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趙延見她這反應,嗤笑道:“原來你不知道。”
“陛下要給他賜婚,就是孫老將軍的小孫女。”趙延說道:“六月十七冊立太子,太子妃同入東宮。”
孫老將軍的小孫女,陸在望想起來,之前陸進明想替她求娶的也是這位小姐,隻是孫老將軍沒看上她。聽說孫家小姐雖是將門出身,但很是嫻雅,被世家奉為典範。
孫老將軍總不會連趙珩都看不上,說起來,他們也是極為般配。
“這是喜事。”陸在望抬起臉,“我也該去一份賀禮,多謝殿下告知。”
趙延點點頭,也沒多說別的。
遼北城原先的郡守府如今被他們住著,陸在望第二日一回府就讓人開庫房,扒拉一圈才想起來這是北梁郡守府,拿搶來的東西充作賀禮,似乎有點心不誠,便又命人關庫房,準備去城中溜達溜達。
先前城中劍拔弩張,百姓皆閉戶不出,如今半年已過,城中漸漸恢複些往日氣象,許多鋪子也都開門迎客,不似之前死氣沉沉。
她在府門前又撞上江雲聲,便負手沉聲道:“五弟,隨我出去逛逛吧。”
陸進明對這撿來的義子並無異議,有異議的唯獨江雲聲本人,陸在望又時不時就得嘴賤幾句,此時他便忍無可忍的說道:“我再說一回,我比你大,且我也不姓陸。”
陸在望眼下沒心情跟他計較這些,悶悶的哦了聲,就低頭往街市走去。
江雲聲望著她懊喪的背影挑眉,跟上去問道:“怎麽?”
陸在望偏過頭,又低下頭,街市上有些吵鬧,江雲聲隻見她嘴巴動了動,卻沒聽清嘟囔些什麽。再問時她已率先往前走去,說是要逛逛,結果半日下來她也沒相中合意的賀禮,最後逛進街市酒鋪裏,坐著不動了。
“店家。”陸在望敲敲桌子,“給我來壺酒。”
江雲聲覺得好笑,坐下道:“陸小侯爺不是輕易不飲酒的嗎?”
自從跟趙延在雲月橋打架打到陛下跟前,她就很少再喝酒,隻是今日心裏發悶,想借酒澆澆愁。她便歎道:“今日有些惆悵。”
江雲聲便道:“惆悵什麽?”
她不答,拿過酒壺斟酒,江雲聲便繼續問:“為成王殿下娶親的事情?”
陸在望抬眼,皺眉道:“你知道。”
江雲聲隻是笑了笑。
她便歎道:“當然這個事情怨我,跟他沒有關係。”
江雲聲抱著胳膊斜斜挑眉:“你既知道,又惆悵什麽?”
陸在望不滿道,“那我還不能惆悵惆悵啦?”她看著江雲聲,“咱倆是好兄弟嗎
,你得寬慰寬慰我。”
他便嘖聲道:“是你執意離京,死活要他放你走,我該怎麽寬慰你?你難道不是想清楚才走的嗎?”
陸在望皺眉:“你上哪打聽的這麽清楚?”江雲聲沒答,她便知道多半是鄭勢說的,這悶葫蘆有個毛病,喝多了嘴奇碎,估計平日憋著了的緣故。他自己倒也知道,故而素日滴酒不沾。
不知江雲聲何時跟他聊上了。
她也沒在意,知道正好,省得她多費口舌。
陸在望便道:“想的清不清楚,和惆不惆悵,也是兩碼事。”一杯酒入喉,便覺火辣辣的,酒氣直衝上頭,她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要是心裏難受,為何不回京?”江雲聲說道:“說不定他也在等你回去。”
“陛下賜婚……”
“陛下尚未下旨。”江雲聲看著她,“為何不問問?”
陸在望又搖搖頭,江雲聲便笑:“你瞧。”
她也知道她沒有理由去為她親手推開的人惆悵,隻是心不由己控罷了,便不再多言,獨自喝起悶酒,江雲聲也不作聲,隻是陪著。
她那酒品差的毛病並沒改進,兩壺酒下肚就開始顛三倒四的散扯起來,江雲聲費力聽著,總算鬧明白這兩人的糾葛,再想勸勸時,陸在望已經直挺挺的站起來,一腳踩著椅子拍桌喊道:“上酒!我陸某人今日……”
江雲聲擱下酒錢,利落的起身把她扯出去,捂著嘴拖回郡守府。
郡守府的院中有一棵老樹,年頭頗久,生的高大粗壯,倚著院牆,枝繁葉茂,春日滿樹淡綠的花。
陸在望進府時便瞧見幾個侍女站在院中,拿著長竿敲打樹枝,見他們二人來忙收回長竿,低頭恭順道:“二位將軍。”
陸在望甩開江雲聲,跑過去笑嘻嘻的問:“這是做什麽?”
她語氣溫和,還是把侍女嚇一哆嗦,紛紛跪地。陸在望見蒼翠枝頭卡著一盞紅紙燈,不知哪裏來的,委頓的縮在枝葉裏。侍女都是郡守府原就有的,如今落得城破家亡,偶爾會有人偷偷做些消災祈福的東西,陸在望看見也當沒看見,並不苛責。
“都起來吧。”陸在望看了看樹,興衝衝的卷起袖子,“我來幫你們摘。”
江雲聲見她撲紅著臉,顯然醉的不輕,無奈的上前攔住,陸在望那是興起上頭的性子,哪肯聽勸,搡開江雲聲就高高興興的去爬樹,輕車熟路的爬到細枝附近,便叫人把竿子遞過去,伸竿挑了幾下,那盞紙燈便悠悠落地。
她低頭衝著侍女們挑眉笑,“看!”
江雲聲在底下無奈說道:“摘到就下來。”
陸在望剛把竿子扔到他腳下,正要往回爬,便不小心跌落,侍女輕呼道:“將軍!”
江雲聲正要去接,隻見她幾個翻身,踩著牆頭輕巧落地,落葉落花簌簌而下。少年沾了滿身的落花,抬頭挑眉得意洋洋的問:“小爺這身手長進許多了吧?”
江雲聲隻覺好笑,正要答話,便有一枚令牌從院子另一頭打過來,陸在望哎喲一聲,捂著頭歪坐在地上,隻聽陸進明斥責的聲音傳來:“一天到晚沒有正事!還不過來拜見成王殿下。”
陸在望一回頭,便見遊廊之上,趙珩站在陸進明身側,正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