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不得進出
陳文遠來得很快,他一進門便瞧見懿妃臉色有些蒼白的坐在圓桌旁,而陛下則坐在她身側,臉上帶著一絲淺笑,可細看之下他才發覺那笑意不及眼底。
雖然桓諳其來的路上什麼都沒告訴他,可當他走進殿門時,大抵猜出了和什麼有關。
「微臣參見陛下、懿妃娘娘。」陳文遠忙低頭拱手行禮。
榮秉燁淡淡開口道:「愛卿平身。」
「謝陛下。」陳文遠站直了身體,只聽榮秉燁一臉柔情的看著懿妃,唇角勾起一絲弧度,「朕記得前些日子,愛卿曾和朕說過,懿妃調理身子的湯藥已經斷了,可有此事?」
陳文遠低著頭道:「啟稟陛下,是有此事,懿妃娘娘身子已經大好,微臣便主張斷了她的湯藥,此事在太醫院皆有備案。」
聽到這裡,蘇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臉色恍如素絹一般慘白,渾身的血液像是從腳底倒流了一般,慧極必傷,這便是她。
榮秉燁微微頷首,似笑非笑道:「那愛卿看看這碗湯藥是何葯?」
「不必了。」只聽蘇代低垂著雙眸,聲音冷然的傳來,遙遠的恍若來自天際。
「為何不必?」榮秉燁的一雙劍眉輕挑,眸底氤氳著淡淡的冷意,「朕想確切的知道這碗究竟是什麼葯!」
「陛下心裡不是已經猜出來了麽?」蘇代輕笑一聲,心底緩緩流淌過一絲哀涼,也許她今日命已至此,欺君之罪,不知她還可否再見他一面。
榮秉燁眸光如寒冬里的冰雪,可唇角還帶著一絲笑意,只見他大掌一揮,沉聲道:「陳文遠,還不上前查看!」
陳文遠忙依言上前端起桌山的青瓷小碗,鼻子輕嗅一番,臉色一變,心中頓時明白了什麼,他雙手顫抖的緩緩放下青瓷小碗,神色猶豫道:「啟……啟稟陛下……」
「聲音大些!」榮秉燁厲聲斥道。
「啟稟陛下,此葯乃是避子湯藥。」陳文雲只覺得背上止不住的出冷汗,看此時的情形,避子湯像是懿妃娘娘自作主張服用的,陛下得知后盛怒,可他不明白,懿妃娘娘為何要服用避子湯呢?
「全都滾出去!」只聽榮秉燁沉聲呵斥一聲,折顏、桓諳其和陳文遠皆行禮退了出去。
一時間,殿內只剩下他和她二人,殿中靜的出奇,彷彿都能聽見景泰藍大瓮中冰塊漸漸消融的聲音。
「呵。」寂靜的殿中忽而傳來她一聲輕笑,他凝眸望去,只見她低垂著雙眸,臉上的神色見不真切,他眼底溢滿了冰冷,「你有何要說的?」
蘇代抬手輕輕扶正鬢邊搖搖欲墜的金步搖,淡淡道:「臣妾沒有什麼要說的。」
她臉上淡漠的神色刺痛了他的雙眸,心底一陣激蕩,他的手死死地抓著椅背上的扶手,青筋暴起,「好!好!好!」只聽他連說三個好字,情緒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朕就這般入不得你的眼?」他眸色微涼,如蒙了層秋霜。
她緩緩起身,唇角漾起一絲溫和的笑意,「臣妾曾對陛下傾心相托,可那時陛下不是不稀罕?陛下來沉香館接臣妾時,臣妾曾問過陛下,可曾會後悔,陛下說不悔,後宮佳麗三千,願意給陛下生小皇子的人也不少臣妾一個。」
她今日說出這番話,實在是對生已無期望,她知道任哪個皇帝都不會縱然自己的妃嬪這般挑釁自己。
「盛寒安陷害你一事,朕已經知道錯了,為何你就是死揪著不放?」
她忽而輕笑一聲,眸光流轉,緩緩落在他身後的窗欞上,熹微的日光傾灑進來,一地斑駁的光影,像極了她心裡殘缺的空洞。
「陛下可知破鏡如何重圓?」
「朕對你這般好,椒房獨寵,冠絕六宮,只等著你能誕下一兒半女就冊立你為夫人,位列從一。可你是怎麼對朕的?欺瞞朕!朕在你眼裡就是這麼愚蠢可欺嗎!」他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她的側臉,聲音里透著陰冷。
「椒房獨寵就是個笑話!」她一直波瀾不驚的神色忽而有些激動,猛地回眸看著他,「陛下說椒房獨寵時就不會有半點羞慚嗎?左一個美人,右一個貴人。我信過你,也曾願和你相攜而老,可你是怎麼對我的呢?盛寒安陷害我時,我不求旁的,只求你能信我一下,沒有證據證明我是清白的時候,為了公允,哪怕貶我為選侍,只要你是信我的。可你又是如何做的呢?靜嬪!這是你給我的封號!靜思己過!你可知這比貶我去冷宮還要讓我心傷?」
他頓時啞然,一雙眸子還是陰翳密布,「朕知道你怨朕,可朕從來不知你心裡竟然是這樣想的。」
「賢貴妃讓暮年掌我嘴的時候,我就對你徹底死心了。」她漸漸平復了心緒,低眉理了理衣擺上的褶皺,眸光清冷的淡淡道。
她的話音剛落,他的心猛然抽疼了一下,像是遭受了重擊,他的神色有些慌亂,「灼灼,朕知道之前那事是朕對不起你,讓你平白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朕願意彌補……」
未待他說完,她便已經出聲打斷了他的話:「事已至此,臣妾已然犯了欺君之罪,如何處置全由陛下聖裁,臣妾沒有半點異議。」
就算現在他不與她追究,出於愧疚還是像從前那樣寵著她,可這件事就像是懸在她脖頸上的一把劍,不知何時,吊著那把劍的線就被斬斷了。
他眸底溢滿了難以置信之色,猛地站起身,伸手指著她,卻半晌說不出半個字來。
蘇代低垂著雙眸,緩緩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你……」他眸子里盛滿了盛怒,心中的怒火就像是翻江倒海而來,只聽嘭的一聲,他一腳踹在黃花梨木圓桌上,桌上的青瓷小碗瞬間摔在了地上,碗里烏色的湯藥撒了一地,一如他一顆灰了的心。
她跪在地上,秋香色的裙擺鋪散開來,像極了一朵盛放的姚黃,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可是她這朵牡丹,卻不再願為他盛開了。
「來人!將懿妃好生看管!」他厲聲道,陰翳的雙眸牢牢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旋即便闊步走了出去。
整個棲鸞殿被大清洗一遍,院門前站著戒備森嚴的侍衛,外頭的人不得探視,裡頭的人也出不去。折顏不知被人帶去了何處,她也再沒有看見過華清,棲鸞殿曾經伺候她的宮人皆被換了個遍,所有的面孔皆是陌生,唯獨一人,楓兒。
只有楓兒被留在了她身邊,貼身伺候她。
蘇代坐在羅漢床上,淡淡的瞧著楓兒忙裡忙外的,她唇角牽起一絲譏諷:「本宮早該猜到是你的,除了你,旁人也進不了本宮的內室。」自打心比天高的馨兒被處置后,楓兒便被她提到了身邊伺候,做些不要緊的雜事。
「奴婢不過是奉命行事。」楓兒停下手中的事,抬眸看著她,一臉恭敬道。
「哼,好一個奉命行事!你的主子究竟是誰!在本宮宮裡做事,卻出賣本宮!」蘇代冷哼一聲,眸光冷冽的睨著楓兒。
楓兒臉上倒是沒有半點懼色,而恭敬的對著她一行禮道:「奴婢是伺候娘娘,可這闔宮皆是陛下的,大楚更皆是陛下的子民。」
「真是一張巧嘴。」蘇代輕笑一聲,「從前倒是沒看出來,你竟然這般伶俐。」
「娘娘謬讚了。」楓兒不卑不亢的低眸道,說完拿著手中的拂塵撣去窗欞上的浮塵。
懿妃被看管起來的消息像是被一陣風颳去了玉華台的各個角落,一夜之間,闔宮都知道了此事。
當利德潤帶著棲鸞殿被嚴禁出入的消息回到流霜館時,江宓正和趙念綰在屋中教榮妧坐著,她軟噠噠像麵糰一樣的身子怎麼也坐不起來,剛一坐正,便又歪在了羅漢床上。
「娘娘,出事了。」利德潤走進門,低聲道。
江宓微微蹙了蹙眉,抬眸問道:「出什麼事了?」
「棲鸞殿被看起來了,院門口站著兩個侍衛,裡頭的人出不來,外頭的人也進不去。」利德潤頓了頓又道,「聽說從前伺候懿妃娘娘的宮人皆被換了。」
江宓大驚,和趙念綰對視了一眼問道:「折顏和華清也被換了?」
「是,全都被換了。」
「可知道是因為何事?」代兒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何突然間就宮門鎖閉,不得出入,連身邊伺候的人也被換了?
「奴才方才出去打探時,沒有半點消息漏出來。」
「那你可知折顏和華清被帶去了哪裡?」
利德潤搖了搖頭道:「奴才不知。」
江宓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離了一半,她緩緩倚在羅漢床上,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若有什麼新的消息,立即來告訴我。」
「是。」利德潤答應一聲,便退了出去。
趙念綰見狀,將榮秉燁從羅漢床上抱起遞給一旁的嬤嬤,輕聲道:「堯安困了,帶著帝姬到暖閣中去睡吧。」
待屋中所有人都退散后,趙念綰才緩緩開口道:「婕妤莫慌,現在雖然只知曉懿妃娘娘被看管起來,可這卻不全是壞消息。」
「你有何想法?」江宓抬眸望向她。
趙念綰沉吟片刻,才輕聲道:「上一回妃嬪被這樣看起來,是梁順儀的時候。可梁順儀當時被看管起來,是因為在她屋中發現了巫蠱小人。」
「難道又有人陷害代兒?」
「也許,若是懿妃娘娘此次犯的事和梁順儀類比的話,可陛下卻並未將她降位,依舊還是妃位,封號也沒有褫奪,這說明什麼?」
江宓瞬間明白了:「陛下心裡還惦記著代兒。」
「這是好事不是嗎?」趙念綰微微一笑道,只要陛下心裡還挂念著懿妃,就還有迴旋的餘地。
「巫蠱之禍已經有了一次,任幕後之人再愚笨,也不可能還會再用一次。」所以就更不可能是這類株連的大罪了。
江宓聽了趙念綰的話,微微點頭道:「你說的有理,眼下最要緊的是,查明折顏和華清被關在了什麼地方,他們倆中肯定有人知道代兒是因為何事被看起來的。」說完,只聽她低聲喚了聲,「苧兒。」
苧兒從外室進來道:「娘娘有什麼吩咐?」
「你去查查,看是否有人知曉折顏和華清的去向。」
「是。」
趙念綰想了想道:「或許可以直接去問桓總管。」
是了,趙念綰能想到的事,桓諳其未必想不到,既然他能想到,他必然知道蘇代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加之蘇代一向和桓諳其交好,這個人情,想必他會賣的。
「對,你去問問桓諳其,看他是否知道。不止這些,若是能探聽到代兒是因為何事被看起來的,也一併問了。」江宓微微頷首道。
苧兒答應一聲,便轉身出去了。
自打昨日棲鸞殿被看起來一事傳了出去,賢貴妃和凝妃的人皆找過桓諳其,想一探究竟。
他正疲於應付這些人,意料之中的,韶婕妤身邊的苧兒也來了。
他抬頭打量了一下四周,給阿丑使了個眼色,便轉身走了。
阿丑頓時會意,上前笑嘻嘻的道:「苧兒姐姐怎麼來了。」
苧兒笑著道:「前些日子有勞大總管幫了奴婢一把,不然奴婢就要挨婕妤娘娘的罵了。今日來是特意來還傘的,也是帶了些點心來謝謝大總管。」前兩日苧兒領了新做好的衣裳從六局回來,結果走到半路上下了大雨,正巧遇上桓諳其和阿丑,桓諳其便讓阿丑將傘給了她。
阿丑笑道:「苧兒姐姐此言差矣,傘是我給的,怎麼還謝師傅了。」言罷,他笑嘻嘻的接過苧兒手中的傘和點心,壓低了聲音道:「師傅說了,此事不便透露,不過姐姐回去告訴婕妤娘娘,讓娘娘放心,懿妃娘娘在陛下心中分量極重,現在正在氣頭上,待過些日子便好了。」
此事關乎天家的臉面,桓諳其不敢自作主張的告訴旁人。
阿丑說完后,又揚聲笑道:「苧兒姐姐放心,我一定將姐姐的謝意帶給師傅。」
苧兒心中謹記江宓的吩咐,低聲道:「那折顏和華清可知被關在了何處?」
阿丑又低聲道:「師傅說不便透露,不過他們二人現在無恙。」說完,他又嬉皮笑臉的揚聲笑道:「姐姐放心,這點心我半點也不偷吃。」
苧兒也笑道:「你若是敢偷吃,仔細下次我再也不幫你繡鞋面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