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宮中

    懷荔斜倚美人靠,望著隨風輕擺的枝條走神。不過才幾日而已,本就纖細的人又消瘦了一圈。她已經得知俞嫣今日要和溫塔公主賽馬的事情。事情發生在這個時候,她難免忍不住去想會不會和自己有關係。


    宮婢腳步匆匆地趕來,稟來太後召見的消息。懷荔急急起身,提裙而奔,全然將往日裏的優雅端莊丟到一旁。


    自從和親之事敲定,她想向太後求情,太後一直閉門不見。今日終於肯見她了。


    她急急奔進太後殿內,看見太後和懷湘正在下棋。她舒出一口氣,整理了下裙擺,規規矩矩地福身行禮,再委屈地軟聲:“皇祖母終於肯見我了。”


    太後看著她跑亂的鬢發,含笑搖搖頭。她收回視線繼續下棋,問:“懷荔這是記恨上皇祖母了?”


    “懷荔不敢!”


    太後突然問:“孩子,皇祖母對你好不好?”


    懷荔直接跪下了,紅著眼睛說:“懷荔自小養在您膝下,您對懷荔當然好!”


    太後“嗯”了一聲,再問:“那你父皇對你好不好?”


    懷荔遲疑了一下,竟是一時之間不知怎麽回答。她實在和父皇接觸不多。可父皇是日理萬機的帝王,對其他皇子、公主亦是相處甚少,沒有偏倚。若說父皇以前對她不好,實在又算不上。


    太後沒等太久,改了個問題:“在你眼裏,你父皇是個怎樣的帝王?”


    “仁君。”懷荔脫口而出,“勤政愛民的明君!”


    懷荔並不了解前朝政事,她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自小對父皇的尊崇,讓她下意識說出這些話。


    太後飽經滄桑的一雙慈悲眸望過來,卻一時不知怎麽與這單純孩子細說。


    有些話,帝王未言。旁人亦不能妄言。即使她是太後。


    “你是不是想去行昌園?去吧。”


    懷荔還沒想明白皇祖母接連的問題,猛地聽到太後準許她出宮,更是驚訝。


    “我可以出宮?”懷荔不敢確定地再問一遍。


    太厚笑著擺了擺手。


    “謝皇祖母。”懷荔福了福身,轉身往外走。人還沒走出殿門,又被太後喊住。


    “對了。聽說今年的狀元病了。你要是在行昌園見到了,得問候一聲。”


    懷荔眨眨眼,更懵。


    “去罷。”


    懷荔轉身往外走,低著頭,反複琢磨著太後對她說的話。


    太後望著她的背影,輕歎了一聲。這養在宮裏的公主,金枝玉葉,經點事情也好。


    她轉過頭看見懷湘皺著眉瞎琢磨,似笑非笑地問:“還想求情嗎?”


    懷湘微怔,又趕忙說:“皇祖母您說什麽呢!我就是來陪皇祖母下棋的呀!”


    太後放下手裏的棋子,笑道:“回去吧。和你這年紀的孩子下棋可沒什麽趣味。不如去聽戲。”


    行昌園。


    薩其拉看著俞嫣端著酒樽入口,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俞嫣將小巧的酒樽在纖白的指間慢悠悠地轉了轉,用嫌惡的語氣道:“傳言最好是真的。”


    薩其拉一時難以分辨俞嫣的態度。難道她與薑崢並非外人看到的那般和睦甜蜜?


    “聖上賜婚又不能抗旨不遵。被逼著和一個不喜歡的人成親,可真是天天犯惡心。”俞嫣皺著眉,“你妹妹看上薑六,那可真是太好了。本郡主和懷荔公主姐妹情深,為了不讓她遠嫁,大義和離,是舍己為人的大美名!”


    薩其拉盯著俞嫣臉上的表情,眸色莫名。


    俞嫣繼續說:“隻不過我們中原人講究多,我若突然站出來要和離這不和禮數,還得造個合適的和離借口才行。”


    “哦?那需要什麽樣的借口?”薩其拉盯著俞嫣問。他的一雙眼睛一直盯著俞嫣,反倒讓俞嫣不能從他的目光中辨出他信了幾分。


    “當然是說他苛待打罵我!正好今日皇帝舅舅和許多大臣都在,是個好時機。”


    言罷,俞嫣轉頭張望了一下,皺眉道:“人多眼雜。我不能在這裏和你多說了。一會兒我會在憩房裏故意先扇他巴掌激怒他,還請你到時候當個證人。”


    薩其拉笑了笑,問:“為什麽是本王?小郡主找旁人當這個證人不可?”


    俞嫣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向他,反問:“這你都想不明白?”


    她臉上的那表情,差不多就等於直說薩其拉沒腦子。


    薩其拉輕咳了一聲,稍微正了正坐姿。他腦子裏飛快地琢磨著,卻的確沒想通……


    俞嫣非常無語地說:“我這邊的人誰會無意間闖進郡主的憩房?那不明擺著我栽贓陷害薑六郎?隻有你們溫塔人有不識路的借口啊。”


    薩其拉一愣,好像是這樣?


    俞嫣眸光輕轉,再慢悠悠地說:“本來也想過借你的屬下一用。不過隨從身份低,就算撞見了也隻能是個滅口的下場。思來想去,也就隻有你這樣身份的人才能當證人。”


    薩其拉想了想,也沒什麽可怕的。中原皇帝都將他待為上賓,他走這麽一趟,不管成與不成都無妨。再言,他對俞嫣勢在必得,提前幫自己的女人一把,他日回憶也成了佳話。


    他哈哈大笑了兩聲,道:“那就幫小郡主當這個證人。”


    “本來也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溫塔王這樣爽快。”俞嫣微微笑著,“你可真疼你妹妹!”


    薩其拉但笑不語。他哪裏是為了幫妹妹搶男人?他分明是放長線釣大魚,為了自己的王後。他望著俞嫣的目光,慢慢多了幾分寵溺。已在心裏說——傻女人,老子都是為了你啊!


    “我不能在這裏和你單獨說話太久。”俞嫣轉眸環顧,站起身,“我得走了。記住了,左數第四間憩房。”


    薩其拉仰望著站起身的俞嫣,重複:“記住了。”


    俞嫣轉身走出涼亭,步子邁得緩慢。她走出三步,終於等到了薩其拉喊她。


    “郡主的酒忘了。”


    俞嫣回眸而笑:“賞你了。”


    俞嫣再次轉身往前走,終於舒出一口氣。


    薩其拉望著俞嫣的背影,眼前浮現她端著酒樽慢悠悠說話的眉眼。他端起那盞酒壺,仰起頭,將酒壺中餘下的香酒盡數倒進口中。嚐一嚐她喝過的酒,澆一澆心裏的躁。


    俞嫣款步穿過花海,轉彎穿過月門的時候撞見一道人影,她嚇了一跳,才發現是薑崢。


    她鬆了口氣,壓低聲音問:“他喝了嗎?”


    薑崢點頭。


    俞嫣眉眼間這才浮現幾分笑意,她握住薑崢的手腕,頗為驕傲地詢問:“我演得好不好?”


    薑崢望著她的眼睛,沒說話。


    俞嫣這才覺察出不對勁。薑崢不管心情如何,總是麵帶微笑,而此刻他臉上沒了笑,一點表情也沒有。


    四目相對,片刻沉默。


    薑崢握住了俞嫣的手,溫聲:“走吧。去憩房安排。”


    俞嫣點點頭,跟他一起往前走。她側過臉,仔細端詳了一下薑崢的神色。在進了憩房後,俞嫣才主動問:“你不高興了嗎?”


    “沒有。”薑崢對她笑笑,鬆開她的手,走到香爐旁,打開爐蓋,往裏麵添加香料。


    然後他倒了一大杯溫水遞給俞嫣,問:“沒喝多少吧?”


    “隻抿了一小口,然後借擦嘴的時候吐到帕子裏了,那一點點不要緊。”俞嫣解釋著,仍舊接過薑崢遞過來的溫水,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


    兩個人一坐一立,俞嫣垂眸喝著水,薑崢立在她身前望著她。


    薑崢突然伸手,摸了摸俞嫣的臉。


    俞嫣仰起臉望向他。她想了想,解釋一句:“都是故意那麽說的……”


    “我知道。”薑崢對她笑笑。


    俞嫣深看他一眼,這才收回視線繼續喝著溫水。不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不高興?那就是因為別的事情不高興?俞嫣猜不透,想著興許是擔心今日的事情會不會順利?

    俞嫣一邊等著薩其拉過來,一邊反複思量著今日的計劃。


    聖上上了年紀,有著雷打不動的午休習慣。用了午膳,要留在這邊的憩房小睡片刻再擺駕回宮。他下了令,朝臣盡可自去。


    朝臣三三兩兩結伴離去,已離開行昌園近半。聖上也已睡沉。忽然的驚呼聲,驚醒了安靜的行昌園,枝頭的麻雀振翅。


    聖上身邊的內宦嚇了一跳,擔心驚擾聖眠,趕忙派人去查看誰在喧嘩,又轉頭進了憩房,見到聖人果真被吵醒。


    “什麽事情?”聖上已坐起身。他側轉過身,望著聲音發出的方向。


    “已經派人去查看了。”小太監稟了話,偷偷去瞧陛下的神色,見聖上皺著眉陷入沉思。聖上雖皺著眉,貼身伺候的小太監卻沒從聖上臉上瞧出幾分怒意。


    不多時,去查看的小太監過來稟話,是溫塔王酒後闖了小郡主的憩房。


    聖上忽然挑了下眉,道:“去看看。”


    懷荔趕來行昌園時,見臣子們都腳步匆匆地往花園去,交頭接耳談著什麽事情,一看就是出了事情。


    她趕忙讓身邊的宮婢跑到前麵去詢問,自己也朝著花園的方向去。


    還沒趕到近處,懷荔聽見了俞嫣氣憤的聲音——“你這個混賬的草原莽夫!”


    懷荔提裙小跑著往前麵去。臣子們瞧見是公主到了,紛紛朝兩側避讓,給她讓開路。


    薩其拉被侍衛押著,俞嫣立在一旁一臉氣憤。


    薩其拉眯著眼睛盯著俞嫣,還是沒想明白她這麽做的用意。難道她以為汙蔑他就能將他處死?開什麽玩笑,就算他真的酒後糊塗唐突了一個小郡主,中原皇帝也不敢把他怎麽樣!

    聖人還未到,朝臣們瞧著這一幕,心裏好奇,卻也沒資格發問。倒是從俞嫣氣惱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了一二。


    “混賬東西,酒後跑到本郡主這裏來撒野。當這裏是你們草原了嗎?”俞嫣指著被侍衛押著的薩其拉怒斥。


    這個時候,溫塔人也得了消息。薩圖雅帶著溫塔勇士趕來。


    自己的勇士就在一旁,而自己被長刀架在脖子上,被一個中原女人指著鼻子罵,這讓薩其拉顏麵盡掃。他氣得臉頰上的肌肉抖動,帶著大胡子也跟著顫。


    “你這個悍婦血口噴人!明明是邀我去的!”薩其拉大怒,說完之後又跟了幾句溫塔語言的髒話。


    俞嫣驚得睜大了眼睛,將不敢置信寫在臉上。


    “我邀你?你們溫塔人是從來不照鏡子的嗎?我夫君是什麽樣的人物,你又是怎麽樣的德行?這胡子裏都能養虱子了!我邀你?哈,這也太好笑了。我是失了智還是瞎了眼會和你這樣的人偷情?”


    旁邊有宮婢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薩其拉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怒吼了一聲,長臂一揮,將架在他肩上的幾柄長刀震開。


    “你們中原的皇帝見了本王都要客客氣氣,你們是什麽東西膽敢拿刀架在本王的脖子上!”他臉上漲紅,眼睛也猩紅。他一步步朝俞嫣逼近,帶著怒火。


    “一個有了婚約的公主,隻要本王開口,你們皇帝也要送來。何況一個郡主?就算是兩個都要了又如何?”


    薩其拉的屬下忽然臉色大變,驚於薩其拉亂言,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那壺酒裏的確加了東西,若查卻查不出什麽,但是薩其拉午膳時飲過不少酒。二者在體內相融,會讓他變得暴躁易怒。


    俞嫣向後退了兩步,再委屈地驚呼:“舅舅!”


    原來聖上已經到了。


    俞嫣快步朝聖上跑過去,她跪下來,哽聲:“請舅舅替我和懷荔做主!”


    懷荔在一旁盯著俞嫣,臉色煞白。


    聖人彎腰親自將俞嫣扶起來,問:“可受驚了?”


    俞嫣使勁兒點頭。


    她瞧著皇帝舅舅臉上的表情,竟是什麽都沒看出來。她心裏有一點七上八下。


    青序對她說天子最忌揣摩聖心。君心難測,可又不能不揣測。


    事到如今,她隻盼著她與青序沒有猜錯君心。


    一片寂靜裏,聖人終於開口:“允你求娶,是賞你尚公主的殊榮。所謂尚公主,是做朕女兒的臣,甚至是奴。”


    一直沉默立在一側的薑崢聽得此言,慢慢垂下眼。


    溫塔人看出情勢不對,趕忙上前拉薩其拉,想要將事情先壓下去。


    薩其拉腦中忽然有一瞬的混亂,他甩甩頭,再睜開眼,眼前畫麵有些晃動。晃動的畫麵裏俞嫣對他狡猾地笑。


    “都是你這個刁婦!”他甩開溫塔人,怒氣衝衝朝俞嫣直奔而去。


    忽然的拔劍聲有些刺耳。


    人們還在震驚誰敢於聖前拔劍,薑崢已將長劍刺穿薩其拉心髒。


    薩其拉不敢置信地盯著憑空出現的小白臉,雙唇動了動:“弱……”


    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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