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秀珠送了補湯回去複命。太後靠在貴妃榻上養神, 她望向秀珠,問:“秀珠, 怎麽覺得你近日清瘦不少?”
秀珠將要退下去的腳步一頓, 趕忙說:“近日天熱,進膳少了些。太後關切,秀珠惶恐。”
太後打量著恭敬垂首的秀珠, 又問:“你今年二十了吧?”
“回太後的話,二十一了。”
太後點點頭, 道:“到了二十五就是出宮的年歲。你可有為自己打算過?”
秀珠親人都不在了。若是以前, 她必然要表忠心說會永遠服侍太後。可是這一刻, 她遲疑了。深宮像個陰暗的牢籠,她生出了想逃的念頭。
太後見她沒回答, 便道:“還有幾年。也不必急著答複。你和文珠幾個都招人喜歡、用得順手。可也不能束著你們,若是有好的歸宿, 多為自己打算。”
秀珠跪地叩首謝恩。
實則, 秀珠心裏一片茫然。她確實有逃離的念頭,可是她好像已經上了賊船,無法逃。
“瞧著你臉色不大好, 允你半日假,回去歇著吧。”
秀珠再次謝恩。
秀珠回到住處, 關了房門之後,才腳步變快。她迅速點燃了桌上燭燈, 然後將藏在袖中的一個小紙包取出, 用小鑷子夾著紙包遞在燭上燒成灰。
直到這包藥燒盡了, 她那顆懸著的心才落下。可鬆了口氣的感覺不過片刻, 她又擰眉望著燭火發怔。
不管是趙瓊之前給她的慢性毒, 還是今日的特殊藥, 她都從未加進送給聖上的補湯中。
太後送過去的吃食會不會每次都試毒,秀珠也不清楚。可就算不試毒,她也不敢弑君!
她也不敢忤逆太子,所以一邊偷偷藏下了藥,一邊欺騙太子。
她甚至不敢高密,不管是向聖上還是太後。她不會傻到認為揭發太子行徑是立功。她小小宮婢,隻會因卷入皇室醜聞而被滅口。
燭光映著秀珠慘白的臉頰,眼底浮著恐懼的淚點。
她不知道能瞞多久,恐怕趙瓊得知她欺瞞時,就是她命喪時。
事實證明,秀珠的選擇暫且救了她。
不管是從太後這裏送過去的膳食,還是俞嫣送來的藥膳湯,但凡入聖人口之前,季承平都會仔細驗毒。
元樂閣。
床榻上的聖人突然轉了個身。趙瓊嚇了一跳,握著匕首的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迅速將匕首藏在身後,緊張地望向父皇,見其還睡著沒有蘇醒,略鬆口氣。
他死死盯著父皇,雙腳仿佛釘在地麵動彈不得,唯有藏在身後握匕首的手還在不可抑製地發抖。
明明來前已經做足了思想準備,真正到了這一步,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敢下手。
這個人……是他的父親。
良知,有那麽一瞬間的回歸。
可也隻是一瞬間。
隻要握緊匕首刺下去,這天下都是他的!這樣的誘惑實在是太大,足以驅離良知。
可是趙瓊還是沒有動手,不是因為良知,而是因為懼。
他以為自己掙紮了半輩子,實則不過片刻。拔劍之音飄進他耳中,緊接著是高呼的一聲“救駕——”
一聲銳響,是立於窗外的暗衛砍斷窗扇,跳窗而入。
一瞬間,趙瓊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他完了。
床榻上睡著的帝王瞬間驚醒坐起。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兩個影衛已立在聖上身前相護。待聖人看清太子站在不遠處時,愣住,尚有些迷糊。
直到太子的手顫得厲害,沒能握住匕首。匕首落地聲讓聖上臉色大變,不敢置信地怒視趙瓊:“你要刺殺為父?”
聖人胸口劇烈地起伏,被驚怒填滿。他抬手指著趙瓊:“以為你隻是個廢物,沒想到居然、居然……”
聖人一陣咳嗽,口腔中有血絲彌漫。他恨鐵不成鋼地望著太子,失望至極:“怪不得……怪不得青序暗示……”
一句話未言盡,聖上怒火攻心,一口血吐出來。
“聖上!”暗衛立刻回頭。
趙瓊瞅準這個機會,轉身朝外間狂奔逃竄。他知道沒有辦法狡辯,暗衛親眼所見。一會兒他的手下將趙琉押過來,又多了個殘害手足的罪名。
看著趙瓊落荒而逃的背影,聖上又怒又悲又歎。皇宮之內,他能逃到哪裏去?但凡他有五歲孩童的智商也該知道逃不掉,應該求饒。
“活捉!”聖上下令。
趙瓊聽著父皇的命令,明知逃不掉,卻因為對生的渴望逃竄。他剛跑到外間,就看見大批侍衛從正門湧進來。
慌亂中,他拿起桌上的弓箭,直接從窗牖跳出去,慌不擇路地逃竄。
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他完了。
他的雙腿也隻有一個木訥的行為——逃。
外麵正下著蒙蒙細雨,夏雨落在他的頭臉,隻讓他覺得徹骨的寒,仿若刀子割。
一陣風吹來,帶來一片花香。
他逃進迷宮一樣的薔薇園。一堵堵花牆上肆意怒放著鮮花。他無頭蒼蠅般在花牆間奔逃,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
直到趙瓊又繞過一堵花牆,迎麵遇見歸來的俞嫣。
俞嫣看見他亦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她剛要敷衍地行禮,趙瓊突然用一支長箭抵在俞嫣的頸側,她嬌嫩的玉頸立刻被劃破了一塊。
竊藍和宮婢驚呼。
太子意欲刺殺聖上之事頃刻間在宮中傳開,一批批禁軍趕去捉拿。至於趙瓊派去捉拿趙琉的手下亦盡數被俘。
薑崢在皇後宮中得知太子大逆不道刺殺聖上時,不由愣住。
他是在暗中做了推手,讓太子急於繼位做出些勾結朝臣之事,然後就可以順勢而為讓本就不欲讓趙瓊繼位的聖人提前廢儲。
可薑崢怎麽也不會想到趙瓊腦子和尋常人不一樣,居然膽大包天直接弑君!
又一個稟話宮人腳步匆匆進來,聲音也急切:“太子挾持了郡主,往寶瑙湖去了!”
“寶瑙湖”三個字在薑崢腦中一下子炸開。
那是俞嫣寧願多繞一個時辰的路也不願意靠近的地方,是俞嫣寧肯走歪歪曲曲的薔薇園也不願意看見的地方。
薑崢那張含笑淡然的臉龐瞬間變色大變,起身就走。
皇後趕忙起身,帶著人亦趕去。
薑崢趕去寶瑙湖時,趙瓊的小舟已經到了寶瑙湖的最中央。寶瑙湖很大,立於岸邊遙遙望去,飄到湖心的小舟已有了不短距離。
薔薇園花牆近百,景色異美,卻因地形複雜,給趙瓊逃離追捕拖延了不少時間。
禁軍駕著□□圍在岸邊,卻沒人敢善做主張。
薑崢盯向跌坐在小舟上的俞嫣。
趙瓊根本不需要鉗製俞嫣,俞嫣自上了小舟,便一直跌坐在那裏,連站起的勇氣都沒有。
她低著頭,閉著眼睛,不去看無邊又無際的水麵。平靜的藍色湖麵好似一張血盆大口,已將她含在口中,隨時都能被吞噬。
雨逐漸大了起來,雨滴落在湖麵的聲音,好像千萬把小錘子一下又一下地錘擊著俞嫣的耳膜,帶來撕扯般的疼痛。
趙瓊蹲下來,啞聲問:“是薑崢報複我對不對?是他讓老皇帝提防我,是他換掉了毒.藥對不對?”
俞嫣強迫自己冷靜,開口:“你逃不掉的!隻有用父子之情向舅舅求情才能活命!”
趙瓊笑出聲來。
笑話。弑君的人怎麽可能活命?
“我隻問你是不是薑崢害我?”趙瓊發了瘋一樣握住俞嫣的手腕。然後他才發現俞嫣身上抖得厲害。
趙瓊愣了一下,笑問:“你這麽怕水啊?怕掉下去嗎?站在小舟裏,眼睜睜看著船木裂開,水慢慢滲進來將你逐漸淹沒是什麽感覺?掉下去冷不冷?”
俞嫣咬著唇,克製著不去回憶。她不願意在趙瓊麵前露出怯。
趙瓊巡視一圈,看見一道道影子潛進了水中,逐漸靠近。他知道自己被捉拿是早晚的事。
他站起身,慢慢搭箭拉弓瞄準岸邊的薑崢。
他笑著問俞嫣:“你說,他敢不敢躲?”
“你要幹什麽?”俞嫣驚了。雨越下越大,將俞嫣身上的衣裳逐漸澆透。淋濕的發粘在她殘白的臉頰,狼狽嬌弱。
“他要是敢躲,我是把箭往你身上刺,還是把你推進湖裏?又或者在這好大天地間來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宮?”
趙瓊笑笑,鬆手。長箭離弦,朝薑崢射去。
薑崢沒躲。
雖聽不見趙瓊對俞嫣說的話,可薑崢不可能不懂趙瓊的要挾之意。他不能躲,他要等那些暗衛遊到小舟旁。
距離有些遠,趙瓊又實在不學無術,這一箭沒能射中薑崢。
“可惜。”趙瓊惋惜一聲,重新搭箭。
這一次,長箭射中薑崢的手臂。
“偏了點。”趙瓊又惋惜一歎。
他彎腰,再一次去拿箭。
惡人將死之時沒有悔過之意,隻想用最後的時間作惡。
俞嫣遙遙望著岸邊的薑崢,她用蓄了淚的眼睛焦急巡望,去望那些暗衛。
她知道她隻要靜靜等在這裏,舅舅那些身手了得的暗衛很快就能遊過來救她。
可是她等不及了。
薑崢等不了!
她不敢再等下去,不敢再賭趙瓊下一次射出去的長箭會不會射中薑崢的要害。
俞嫣一直僵硬撐著的手指費力地動了動。
“這次一定能射中。”趙瓊閉上一隻眼睛,瞄準、鬆手。
長箭離弦的同時,趙瓊耳畔響起巨大的水聲。他愕然轉頭,隻來得及看見俞嫣跳下湖的身影。
“俞嫣!”薑崢握住射來的箭,輕易折斷,下一刻他人已經跳進了寶瑙湖。
上一次,他立在湖邊遙望俞嫣在水中掙紮,因水髒而猶豫要不要下去救人。
一切好像都發生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