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俞嫣以為自己又夢魘了。外表溫柔靜美的寶瑙湖張開巨口吞噬著她。她想掙紮, 湖水聚成一雙又一雙手拉拽著她,想要將她拉下地獄。她想睜開眼睛, 視線茫茫什麽都看不清, 眸子被湖水擠得好疼。她想呼喊卻嗆了一口又一口的湖水。
黑、冷、痛。
很快,她胸腔難受連喘息也變成沉重與艱難。
恍惚間,俞嫣才明白這不是夢。
今日有雨, 陰沉沉。她忍著痛努力睜大眼睛朝湖麵的方向望去。她的視線裏,卻連春日宴那日的光影都看不到。
她伸出去的手什麽也抓不到, 隻有湖水。
也不知道趙瓊最後射出去的那一箭有沒有傷了他……
“釀釀?釀釀?”
俞嫣覺得胸口被擠壓得好疼, 也不知道是誰在欺負她。她迷迷糊糊地皺眉, 在心裏嗔責壓她胸口的人。
她的耳朵裏除了嘩啦啦的雨水聲,逐漸又有了其他聲音。好像是很多人的腳步聲?還有不同聲音在喊她。
俞嫣後知後覺自己已經不在水中。是舅舅的暗衛把她救上來來了嗎?
她頓時鬆了口氣。
她可不想死, 她想長命百歲。
下一刻,俞嫣又於昏迷中慌亂起來。上次落水衣服被衝得不成這樣, 那麽這次呢?
手臂好沉好重,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抬起手想要去摸衣襟。她顫栗的手還未碰到衣襟,忽然被一隻手握住。
是誰那麽討厭?
指端緩緩擦過手心,長指擠進她的指縫, 將她的整隻手握在掌中。
俞嫣想要掙紮的念頭頃刻間散了個幹淨。
是青序啊。
“釀釀?你醒一醒,把眼睛睜開看看我。”薑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喚。
可是俞嫣眼瞼沉重, 想睡。
薑崢為什麽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催她?真煩,她想罵他。
俞嫣眉心緊皺, 慢慢睜開眼睛。
入眼, 是薑崢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麵龐。她自然熟悉他, 對他的眉眼輪廓了如指掌。可此時的他又很陌生, 他濕透了, 向來工整的束發也散亂, 他垂下來的濕發不停滴答著水,都弄到她臉上去了。
他永遠麵帶微笑,從容體麵。俞嫣從沒見過薑崢這樣狼狽的樣子。
薑崢這才笑了。
他將俞嫣又僵又顫的身子擁在懷裏,手掌一遍又一遍地輕輕順著她的脊背,溫柔哄著:“沒事了。沒事了……”
雨水還在澆灌,隱了他聲線裏的一絲顫。
聖上長長舒了口氣,道:“快帶她回元樂閣,再讓太醫仔細診治!”
皇後也在一旁關切地說:“就屬今兒個最冷了,可千萬別染了風寒……”
薑崢抱起俞嫣,快步朝元樂閣奔去。宮人親自撐傘在後麵跟著,險些沒跟上。
聖上看了一眼被擒拿的趙瓊,擺了擺手,下令打入天牢。然後他便往元樂閣去。雨太大了,聖上派人去太後那裏報平安,又讓太後不要急著過來看望。
可太後聽聞俞嫣墜湖,哪裏坐得住?她冒雨趕過來時,太醫也不過剛來。
瞧著太醫診完起身,太後急忙問:“怎麽樣了?”
“暫無性命之憂。小郡主眼下最重要的是注意保暖,當心風寒。”太醫頓了頓,欲言又止。
薑崢敏銳地覺察到了,立刻追問:“還有什麽事情?”
太醫這才又開口:“這湖水不可直飲,郡主嗆了很多湖水。是否對內髒有損,還要等日後再診。再者,郡主身上很僵,這是懼得厲害。恐有驚嚇過度之慮。”
“多謝陳太醫。”薑崢道了謝,彎下腰去握俞嫣的手。不用太醫說,他也知道俞嫣身上僵得厲害,比上次春日宴救她時,更僵。
聖上開口:“雨勢很大,今日不要回家了。”
“那等雨小些了,挪到捧雪閣。”太後道。
“這還挪什麽?”聖上搖頭,“歇在這裏就是。青序也在這裏陪著。過兩日等釀釀好些了再走。”
這元樂閣,是聖人一為避暑二為清淨理政之地,連宮妃也從不會留宿。讓俞嫣暫住,確實是恩典。
俞嫣身上衣服是濕的,應該立刻更換。聖人也不便多留,和太醫一起出去。
出去之後,聖人這才勃然大怒,隨手一拂,就將一件書案上的玉雕拂到地上。
季承平縮了下肩。聖人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上次用摔東西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發怒,似乎都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去把薔薇園鏟了!”
“是!”季承平立刻應下。哪裏顧得上大雨,立刻吩咐人冒雨去推牆。
屋內,太後坐在床邊濕著眼睛:“我的釀釀一定嚇壞了……她從來都繞著寶瑙湖走……”
宮婢從捧雪閣取來俞嫣的衣服,薑崢立刻接過來,幫俞嫣將衣服換上。待薑崢幫俞嫣換好了衣裳,那邊床榻上已經換上幹淨的床褥。
他小心翼翼將俞嫣抱過去,又接過被子給俞嫣嚴實蓋了兩層。
門窗關嚴,屋內連炭火也生了起來,就怕俞嫣受涼。
皇後走向薑崢,問:“你胳膊上的箭傷可讓太醫瞧過?”
“皮外傷,不礙事。”薑崢道。
太後這才抬眼看向薑崢。這邊俞嫣已經收拾妥當了,可薑崢還穿著濕衣裳。她趕忙讓薑崢去換衣,也命令他去包紮傷口。
薑崢又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俞嫣,這才轉身出去。他簡單包紮了傷口,換了身衣服匆匆趕回去。還沒進門,就聽見俞嫣不停地咳嗽。他疾步邁進去,才知俞嫣還沒醒。太後正小心翼翼地喂她喝驅寒湯。
她倒是喝了。
下午,太後和皇後離去。薑崢將宮婢屏退,獨自守著俞嫣,讓她清淨地睡著。
可是她並沒有睡好,睡夢中時不時咳嗽。
薑崢聽著俞嫣的咳嗽聲,有了不祥的預感。
他彎腰,輕輕撫去貼在俞嫣臉頰上的一縷發,低聲問:“還沒睡夠嗎?睡夠了就醒一醒,和我說說話。”
其實,旁人的交談有一半飄進了俞嫣的耳中。她聽了薑崢的話,很吃力地睜開眼睛。
薑崢見她醒了,眼中立刻有了笑,又見她雙唇顫動,立刻附耳靠過去,去聽她微弱的聲音——
“青序……”
“我在。”薑崢將吻落在俞嫣的唇角,近乎呢喃般哄著她:“沒事,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俞嫣擰著眉,很想罵他。
他怎麽能這樣呢?一會兒喊她醒過來和他說話,一會兒又讓她睡覺。奇奇怪怪。
傍晚時,長公主一大家子匆匆進宮。
長公主臉色發寒,宮人紛紛退避。
薑崢起身相迎,低聲道:“母親,釀釀現在睡著。”
“你怎麽照顧她的?”長公主劈頭蓋臉就是指責。
“是小婿的錯。”
長公主瞪了薑崢一眼,快步進去看女兒。俞瑞和俞珂跟在長公主身後進去。
璧琴倒是沒來。她有孕在身,外麵又下雨,實在是擔心她有個什麽閃失,長公主沒讓她來。
“你傻不傻啊!”長公主在床邊坐下,瞧著俞嫣發白的小臉,口中說著指責的話,眼睛卻濕了個透。
長公主甚至在俞嫣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也不能解恨。
俞嫣蹙著眉哼唧了兩聲,立刻讓長公主心疼得一塌糊塗,俯身去抱女兒。長公主哽聲:“不打了不打了,趕緊給我好起來!”
俞瑞和俞珂伸長了脖子去看俞嫣,滿臉關切和心疼。
天黑之後,俞瑞和俞珂先回家。長公主卻沒走,留下守著女兒。
到了下半夜,薑崢又一次勸:“母親去歇著吧。我守著就好。您也要注意身體,釀釀也不想您這麽熬身。”
長公主這才起身,將要出去時,她將目光落在薑崢身上,問:“你的傷如何了?”
“小傷,不礙事。”
長公主回頭望著俞嫣,道:“夜裏有什麽事情立刻叫我。怎麽一直咳的……”
薑崢應下。
夜深人靜,薑崢在俞嫣身邊躺下,將她的手握在掌中。他雖合著眼,卻一直沒睡。
俞嫣醒了兩次要水,薑崢都立刻端了溫水來喂她。
快要天亮時,薑崢剛有了絲睡意,迷糊間感覺俞嫣咳得更厲害了些。他又一次將掌心覆在俞嫣的額頭,卻被掌下溫度驚得立刻睜開眼,見俞嫣眉頭緊蹙,眉眼間盡是痛苦。
薑崢趕忙起身去喚太醫。
長公主也不過剛睡著,睡前叮囑侍女盯著俞嫣那邊,得知人燒起來了,她一骨碌坐起身,披了衣服就趕過去。
正是夏日,屋子裏卻燒著炭火,一進去一股熱浪。俞嫣身上又蓋了兩層被子。可就算這樣她還是燒起來了,額頭滾燙,手上卻冰涼。
太醫加重了藥量。竊藍煮了湯藥匆匆端過來,薑崢接過來喂俞嫣喝藥,她卻喝不進去。
薑崢便口對口地一口一口喂她。
長公主看了薑崢一眼。
俞嫣這才喝進去一點藥,可她又咳起來。嗆了自己,也嗆了薑崢。薑崢趕忙接過帕子,沒顧自己,給俞嫣擦拭唇邊的藥漬。
雪白的帕子上染了湯藥的汙漬,也染了一點紅痕。
一瞬間,薑崢覺得自己仿佛失聰了,什麽聲音也聽不見。片刻後,他平靜開口:“陳太醫,她咳血了。”
“釀釀!”長公主大驚,趕忙更挪近俞嫣,握緊女兒的手。
薑崢起身,將地方騰出來給陳太醫重新診治俞嫣。
他走到一旁,將剛剛那方帕子折了一道,再折了一道,然後去擦他自己唇角的藥漬。
他動作從容,人也平靜。隻是收回手時,微顫的指出賣了他的冷靜。
天亮了,發白的曙光從窗紗漏進來。
俞嫣卻還未退燒。
薑崢望著她。
薑崢這一生,走在自己規劃的路上,順風順水,從未體會過得不到和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