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陷阱
往後的半個月里,蘭寧每天都過得十分平淡,不用參加各種遊樂活動,安安靜靜地待在偏殿看書寫字。偶爾舞劍,被居住在正殿的兵部尚書的女兒年錦墨瞧見了,立時崇拜得不得了,直嚷著要學兩招。
蘭寧本不喜與生人接近,偏這姑娘眼神純凈得像只小鹿,令她不忍心拒絕,只好揀了兩個好看又容易的把式教她,正學得起勁,忽然一個嚴厲的女聲傳來。
「錦兒,你這是在做什麼!」
「娘……」年錦墨瑟縮著退了兩步,劍也藏到了身後。
貴婦滿臉怒容地走過來,頭上的金步搖不停顫動,她一把抓過年錦墨的手,怒斥道:「姑娘家家的,舞刀弄劍成何體統?」
「娘!爹都是兵部尚書,為何我不能練武?」
「你還敢還嘴?跟我走!」說罷,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往回走。
年錦墨邊倒退著邊回頭看蘭寧,一臉歉意,難過得快要哭出來。蘭寧仿若不見,拾起地上的劍,漠然轉身回了偏殿。
甫一進門,雪辰就端了熱乎乎的桂圓紅棗茶迎上來,笑眯眯地說:「將軍,剛泡好的茶,來嘗嘗吧。」
蘭寧執起銀匙在碗里攪了攪,粒粒飽滿,甜香襲人,她卻沒了胃口。雪辰見此輕輕挪開茶盞,善解人意地道:「初飲燙口,不如先放涼,奴婢說些個故事給將軍聽,之後再品嘗可好?」
蘭寧抬眸,目光中夾雜一絲驚奇,語氣卻是淡淡的:「莫要拿什麼神筆馬良的來哄我。」
雪辰「撲哧」一笑,道:「奴婢自小長在深宮,那些個典故自是不知的,但宮內的趣聞軼事倒是能同將軍說說。」
蘭寧正是心情不佳,想著聽聽也無妨,便道:「那你再去端碗茶,坐著邊喝邊說罷。」
「是。」雪辰歡喜地又跑了一趟然後坐在了小几旁。
「將軍是否見過霄王妃?」
蘭寧細細思索了下,在隸城去洛城的路上好像見過一回,是個仙子般的人兒,飄渺若零,但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見過,但總覺得……」
雪辰瞭然一笑,道:「覺得很奇怪吧?這就要從五年前說起了……」
「當年其他幾位殿下都還年幼,只有太子爺一人踏過匈奴的地界,踩過海寇的屍體,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後來好一陣子邊境都沒有戰事,滿腔熱血的太子爺很快就厭倦了日復一日的朝堂生活,於是懇請去開疆拓土。」
「這一去就到了西域,許多國家懼於tian朝的威名,很快就簽了附屬奏表上呈天都,太子爺就帶著軍隊往其他的國家而去。旅途中,他遇見了一位美麗的異族女子,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他們約好等他完成剩餘的事,就帶著百箱聘禮萬朵鮮花來到初遇的地方迎娶她。」
雪辰啜了口茶,表情忽然變得凝重。
「沒想到,這一拖就是半年,那個名為祁善的國家拒絕歸順tian朝。太子心高氣傲,又思念佳人,一怒之下揮軍祁善。一介小國,幾乎所有人都拿上了武器,依舊不敵tian朝的百萬雄師,一時之間,血流成河。」
「然而當他踏進祁善的王宮,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站在那兒震驚地看著他,血染長裙,絕望欲死——那是他即將迎娶的新娘——祁善公主聶靈風。她對他說,我恨你。」
「後來她昏厥了過去,再醒來就是現在的樣子了,不會說話不會跳舞,美得驚心,卻沒有靈魂。太子爺痛苦萬分,跪在乾坤殿前三天三夜,辭去太子之位,退出了朝堂。」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蘭寧舀起最後一顆紅棗,問道:「後來呢?」
雪辰笑笑說:「沒有後來了。太子爺說,他的餘生都將在等待聶靈風的親手復仇中度過。」
蘭寧垂首不語,心頭無比震撼。這樣的愛情太過慘烈,無論誰遇上,都將是一生的痛。
而這只是剛開始,今後還會有許多個五年,等到歲月回眸,白髮蒼蒼,是相對無言,或是潸然淚下,或是慨嘆天意弄人,一生匆匆過去,他們還在愛恨中掙扎。
「故事講完了,天也黑了,將軍想先沐浴還是先進膳?」
「沐浴吧。」
「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蘭寧盯著雪辰離去的背影,眸中乍現冷厲之色。一個小小的宮娥,卻對皇家秘辛如此了解,她究竟是何人?雲霽把她安排在自己身邊又有何目的?
沒過多久,裡間的屏風後面冒起縷縷白煙,水霧蒸騰,伴著清新的山茶花香,瀰漫了整個房間。蘭寧閉上眼睛蜷縮在圓形浴桶之中,信手拈來一枚透潤的白色花瓣,放在掌心反覆摩挲。
雪辰在屏風前放好衣物,輕聲道:「將軍別睡著了,以免感染風寒。」
蘭寧淺淺地應了句,立時安靜得只剩下水聲。正當雪辰要退出房間之時,蘭寧卻淡然開口道:「雪辰。」
「奴婢在。」
「你來我這也好些日子了,可還習慣?」
「回將軍,奴婢身為下人,主子在哪,哪就是奴婢的家。」
蘭寧睜開眼,眸光皎然,哪有一絲睡意。
「我這兒畢竟不抵宮裡……」
「將軍莫要折煞奴婢了,奴婢在哪做的都是一樣的事。」頓了頓,她又道:「三殿下說過,若是奴婢還合將軍的眼緣,就帶著回將軍府;若是嫌棄,回宮之時遣了回去便是。」
回宮之時……僅僅是因為她出行未帶下人,還是另有原因?
「知道了,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晚膳過後,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橫豎是出不了門,蘭寧讓雪辰尋了本「納蘭詞」來看,剛倚在榻上翻了兩頁,樊圖遠就找上門來了。
雪辰出去沏茶,他就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見蘭寧眼都沒抬,他揚唇道:「這禁足倒是正合你意啊。」
蘭寧合上書頁,淡淡問道:「靄兒那邊如何了?」
「她很內疚,讓我同你道歉。」
一說起雲靄,樊圖遠就嘆息連連,這位公主哪裡都好,就是太任意妄為了。也難怪,皇室這一代只有兩位公主,一位生母低微不招人待見,另一位就是簡妃所出的雲靄了,自小就備受寵愛,幸虧是生活在宮裡,哪怕她闖出彌天大禍,她的父皇與兄長也可以周全地保護好她。
蘭寧直起身子,道:「我讓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那個丫頭是三殿下的暗衛,至於來歷,我只查到她有個姐姐曾經在宮裡當過差,其他一無所知。再者就是最近人員調動十分頻繁,霜絳宮所有的侍衛都挪到了星羅宮,茵雨宮也暗中撥了一大半去日熙宮……你可有在聽?」
蘭寧皺著眉頭,道:「容我想想。」
所謂暗衛,顧名思義,就是寸步不離的護衛。因為這種性質,暗衛一般都由男人來擔任,偶爾有女人,往往都被主子收了房。蘭寧一早看出來雪辰會武,沒想到是個暗衛,這個雲霽,究竟在搞什麼鬼?
「圖遠,你還記得隸城的刺客嗎?」
「記得,怎麼了?」
「來到洛城的第一天晚上,我與一個黑衣人交過手,他路數詭異內功極深,引我出劍,又一一化解,我根本打不過他……不知道是不是隸城刺客之一,但肯定跟這一系列事情有關。假如你是他們,會選擇何時來行刺?」
樊圖遠想了想,道:「守衛鬆散之時,一舉拿下。」
蘭寧認同地點點頭,「他們祭天時沒有出現,想必是在等待這個時機,而眼前最好的機會就是……」
腦中靈光一閃,樊圖遠直道:「冬獵!」
「嗯,他們恐怕早已想到這點,很有可能雲霆是故意把雲靄關起來的,以免橫生枝節。」
「但為何連星羅宮也加派了侍衛?莫非目標不是皇上?」
蘭寧不答反問,道:「你說,在隸城的時候為何車隊兩頭皆遭到了攻擊?」
微微沉思了一下,樊圖遠道:「他們想混淆焦點,不讓我們知道他們的目標是誰。」
「與其說是混淆,不如說是試探,恐怕高手還在後頭。」蘭寧起身走向書案,宮燈輕微一跳,窗紙上的玲瓏身軀模糊了一瞬,黑影如梭,青棱已在手中。
「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不可能查出什麼……」樊圖遠眸中漸漸浮上一層焦慮,道:「不知敵人不知目標,連時間也只是猜測,這場仗不好打啊。」
聽著愈來愈近的腳步聲,蘭寧唇角泛起冷冽的光芒,不顧樊圖遠愕然的目光,把劍塞到了他的手中。
「你演戲功夫如何?」
門扉輕移,露出茶盞的一角,蘭寧霍然把劍架到自己脖子上,寒聲道:「你也怪我沒有及時救雲靄出火海嗎?」
只聽得瓷器落地的一聲脆響,雪辰站在門口滿面倉惶地尖叫。
「將軍!」
蘭寧不看她,直直地盯著樊圖遠。他嘴角微微抽搐,冷酷的面容出現一絲裂縫,不過剛好背對著雪辰,所以她並未看到。
「下一次,沒這麼簡單。」樊圖遠冷聲甩掉劍,驀然離去。
蘭寧面罩寒霜,冷冷地瞥了眼雪辰,後者悚然一驚,顧不得地上的碎片,連忙上前探看她的傷勢。
「將軍可有受傷?我去取些玉靈膏。」
「不用了,你退下罷,我想歇息了。」
蘭寧揮手遣退了雪辰,更衣躺在軟榻上,無聲地看向窗外。雨已經停了,別處的燈光帶著暖意悄無聲息地爬上窗檯,明暗交錯,織成的不知是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