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蜚是凶獸,渾身上下哪塊肉不比石頭硬。


    郭大娘這一番捶,反而傷了自己的手。


    她疼得蹲在地上,蜷縮著直掉眼淚,“我的命為什麽這麽苦啊?……茹茹,娘來陪你了。”


    絕望之下,郭大娘忽然站起來,直直朝旁邊的柱子撞去。


    蘇嬈眉心一跳,蜚卻先她一步,攔下了郭大娘。


    “你說我不告而別?”蜚皺著眉,高壯的身形投下重重陰影。


    郭大娘看向不遠處嬌弱單薄的女兒,含淚指控道:“茹茹,這個負心漢竟然還想抵賴!”


    郭茹早已淚流滿麵,她咬著泛白的唇,低眸望著地上。


    她的身影籠罩在蜚的影子裏,沒有陽光灼傷皮膚的痛,可她的心卻痛得像是碎了。


    “別說了,娘,你別說了……不怪他……”從郭茹泣不成聲的述說裏,撲朔迷離的真相終於浮出水麵。


    那也曾是一段很美好的故事。


    進山采藥的小姑娘撿到了一隻瀕臨死亡的小獸,它奄奄一息的樣子,勾起了她的同情心。


    盡管它長得那麽奇怪,像牛,卻隻有一隻眼睛,還有像蛇的尾巴。


    但她還是替它包紮了傷口,把它搬到幹燥溫暖的山洞裏,喂它喝水,把草藥搗碎敷在它身上,隔兩三日就進山來看它。


    後來,小獸好了,天地遼闊任它飛奔,它卻沒有離開。


    還在那片山裏,隻要小姑娘一進山,它就跑著來找她。


    陪她采藥,聽她講心事,叼著山裏最漂亮的花兒送給她。


    再後來,小姑娘漸漸長大,到了嫁人的年紀,小獸也有了大膽的決定。


    它要化形。


    化人形是很艱難也很冒險的選擇,動輒修為全廢,更生死攸關。


    但小獸憑著驚人的毅力做到了。


    隻是受了很嚴重的傷,再一次奄奄一息的時候,又碰到她進山了。


    他快死的時候,想的竟然是,終於能和她說話了。


    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是一個妖怪,你會害怕嗎?”


    她眼淚大顆大顆地掉,抱著他拚命搖頭。


    山路崎嶇,荊棘滿布,一個姑娘家將一個大男人背回家有多困難艱險自不必說。


    郭大娘心善,同意女兒收留了他。


    男人的傷勢在姑娘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轉。


    他每天都能見到她,能回應她的每一句話,能對她笑,能牽她的手,能把她圈進懷裏。


    他越來越覺得,做人真好啊。


    他好喜歡當一個“人”。


    本以為日子可以這樣平凡幸福地過下去,天長地久。


    某一日,村裏來了一位半仙人。


    半仙人,是凡人眼裏對修真者的稱呼,修真者可禦空而行,騰雲駕霧,呼風喚雨,在他們看來與仙人也隻差半步之遙。


    那位半仙人讓村長召集村裏家家戶戶都去領一份冊子。


    郭大娘臨時有事,便叫她家姑娘去了。


    那份冊子,是上古凶獸圖鑒。


    其中有一頁的圖樣,看得郭茹天旋地轉。


    偏偏半仙人指著那圖,“你們村莊附近似乎有此凶獸氣息,前段時日你們這兒爆發的瘟疫也是源於此獸!諸位若是見到,煩請告知於我,我必斬殺之,為民除害!”


    一片掌聲叫好聲中,郭茹不知自己是如何恍惚地回到家中。


    她拎出那份冊子,忍著心痛扔到蜚的麵前,“你居然是……凶獸。”


    蜚無父無母,野蠻生長,從沒人告訴它這些。


    它望著圖鑒上關於它的描述,終於明白為什麽它蹚水時,水總是幹涸,路過草叢時,草叢總是幹枯。


    原來,它是凶獸啊……


    可它蹚水後,就用靈力恢複了那條潺潺小溪;它越過草叢後,就用靈力滋潤了那片草叢重新生長。


    村裏有誰病了,他都晚上偷偷摸摸過去,用靈力把他們治好。


    它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啊。


    生為凶獸,它無法選擇。但它一直善良。


    蜚以為,她知道,她會相信它,包容它,陪它反抗命運。


    可她卻是漠然地看著它,後退著躲開它伸過來的手,眼神都是冰冷的刺。


    “你滾吧,凶獸隻會帶來厄運。”


    “求你別禍害我了。”


    “我救過你兩次,希望你不要恩將仇報。”


    “還有,我需要你眼皮上的鱗片作為報答。總不能白救你,是吧?”


    起初,蜚不肯走。


    盡管郭茹說了一百句不同的狠話,罵它,嘲諷它甚至把它的尊嚴踩在地上踐踏。它也不願意離開她。


    可她眼神裏的厭惡,悔恨,那句“要是當年進山的時候沒有遇見你就好了”深深刺痛了它。


    它終於放棄了。


    它不要人形了,恢複一頭牛的樣子,扯下眼皮上的鱗片,滿臉是血地走了。


    它好恨。


    可再恨,也舍不得傷害她,甚至把自己身上最珍貴的鱗片留給了她。


    那是它的本源鱗片,蘊著它的強橫氣息,價值連城,扯去後也讓他元氣大傷。


    它恨這個見風使舵、勢利無比的女人,它奔跑離開的身影卷起狂風,召來暴雨。


    被雨淋濕的它一遍一遍地想,鱗片還恩,兩不相欠。下次回來,它便是來報仇的。


    它始終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如果看了,它會發現,郭茹站在雨中,渾身濕透,故意繃出冰冷嫌惡的臉早已哭得一塌糊塗。


    從那天起,他們直到今日才重新相遇,陰陽兩隔,那些答案也已分明。


    半仙人要殺它,她怕它死,所以說盡狠話,裝出刻薄勢利,將它趕走。


    要它的鱗片不是因為貪財,而是上麵有它的氣息。


    她吞吃入腹,讓半仙人以為凶獸奪舍了她的身體,直接將她擊殺。


    她死了,一切就可以塵埃落定。半仙人不會再去追殺它,它能好好地活。


    而它,確實含著對她的恨意,活得比誰都好。


    它不再浪費靈力去激發水源、滋養草木,也不再管凡人的死活。


    它經過的地方,水源幹涸,草木幹枯,瘟疫橫行,這些災禍都成了修煉源源不斷的助力。


    蜚本就是上古凶獸血脈,天賦極高,短短十年,突飛猛進,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蜚突破元嬰期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當年那位修真者,不等他開口求饒便殺了他。


    像當初他不給它解釋的機會那樣。


    卻是沒想因為這樣,誤打誤撞替郭茹報了仇。


    第二件事,是去找郭茹。


    時光無法消磨它的苦痛,曾經的愛意在長夜中慢慢成了恨。


    它恨她,它要殺了她,讓她悔恨、痛苦。


    但它沒找到郭茹。


    隨便抓了一個村民問,說是郭大娘帶著郭茹去長安城了。


    隻是它不知道,帶的是郭茹的骨灰。


    郭茹以前也經常和它說,想去繁華熱鬧的長安城瞧一瞧,聽說那兒每年除夕的煙火璀璨盛大,最是好看。


    算算日子,除夕快到了,蜚趕到長安城,卻依舊找不到郭茹的蹤跡。


    人太多了。


    蜚沒了耐心,離除夕越來越近,它想,既然找不到她,那就都殺了吧!

    讓長安城的所有百姓跟著她一塊陪葬!

    ……


    它也不是沒想過她已經死了的。


    隻是它不願意相信。


    它不來找她報仇,她怎麽敢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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