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殿門被重重打開,門板發出震響,爾後又彈回去,緊接著,夜風送來天子冷冷的聲音:“回宮。”


    花嫵趴在桌邊,雙肩隱隱發顫,綠珠輕手輕腳地進來,看著擺了一桌的菜色,地上散布著許多碎瓷片,一片狼藉,她十分擔憂地道:“娘娘您……沒事吧?皇上他……”


    花嫵直起身來,卻不是她想象的傷心神色,眉梢眼角都透著笑意,止都止不住,她擦了擦眼淚,問道:“你方才過來瞧見他的臉色了嗎?”


    綠珠木然道:“瞧、瞧見了,皇上他看起來好嚇人。”


    豈止是嚇人?周璟當時那表情簡直是恨不得要吃了花嫵,殺氣騰騰,最後他用力摔了那個盛湯的瓷盅,拂袖而去,估計是回去吐了。


    想到這裏,花嫵就忍不住想笑,腮幫子都笑得酸疼酸疼,她實在笑累了,伸手拍了拍臉頰,問綠珠道:“你說他為什麽會生氣啊?”


    綠珠一呆,支吾道:“皇上大概是不想讓人誤會了……”


    “誤會自己不行?”花嫵又哧哧笑起來,道:“以彼之道還治彼身,我也是同他學的啊。”


    ……


    乾清宮。


    “啪——”


    一本奏折橫飛出去,砸在劉福滿的腦門上,伴隨著天子滿含怒意的罵聲:“張原晁是飯桶嗎?這點事情都要來請示朕,還要他這知州做什麽用?滾回家去種紅薯吧!”


    “高誌遠當真是狀元出身?一本奏折寫得狗屁不通,也是飯桶!”


    ……


    劉福滿戰戰兢兢地在書房裏聽了一晚上的飯桶,上奏的官員幾乎沒有幸免於難的,天子從碧梧宮回來之後,就宛如吃了炮仗似的,一點就炸,沒人點也要炸。


    劉福滿誠惶誠恐,看著滿地散亂的折子也不敢去收拾,生怕怒火燒到自己身上來了。


    批折子一直批到天色破曉,周璟才終於消停了,所有的宮人都大鬆了一口氣,戰戰兢兢地服侍著九五之尊去沐浴休息。


    乾清宮的浴池裏是十二個時辰都備著熱水的,浴池四角有銅製的瑞獸,熱水自其口中潺潺流下,注入池中。


    宮婢們服侍周璟脫下外袍,就在要除去內衫的時候,他擺手,將所有人都摒退至隔間,待殿內再無一人,他才解了衣衫,踏入湯池中。


    殿內霧氣嫋嫋,彌漫開來,池中水溫正好,令人舒適,周璟倚靠在池壁上,不知怎麽,他突然看見了一個竹編小球,正擺放在置物架上。


    那個小球原是從花嫵那裏得來的,周璟還拿著逗過大黃狗,後來不知隨手放哪裏去了,原來在這兒。


    閑來無事,周璟便將那小球拿過來,放在手中翻看,裏頭的玉鈴鐺骨碌碌滾動起來,發出清脆的聲音。


    周璟劍眉輕皺,他不止覺得這玉鈴鐺眼熟,這球也十分眼熟,倒像他小時候會玩的東西,但是不同的是,他小時候玩的那個更舊,而且也沒有玉鈴鐺。


    周璟意識到什麽,他在那小球上翻找片刻,果然找到一處接口,輕輕一掰,小竹球就應聲分開成了兩半,露出其中的玉鈴鐺。


    他眼中透出疑色,玉鈴鐺是他的,這球也像是他做的,可是對此他毫無印象,就像有一隻手,把關於這球的所有事情都從他腦中抹去了。


    或者說,是所有與花嫵有關的事情。


    周璟輕輕摩挲著那枚玉鈴鐺,不是什麽貴重的玉料,在入坤寧宮之前,他也並不被先帝看重,因為他隻是一個輕賤的宮婢所生的孩子,直到有一年發生了……


    發生了什麽事情?

    周璟皺起眉,努力去回想,但是記憶在他腦中隻剩下一點模糊的影子,無論如何都抓不住,令他心煩意燥。


    他索性闔上眼,靠著池壁,一沒留神,那枚玉鈴鐺就從指尖滑落,掉入浴池中,周璟下意識伸手去撈,沒有找到玉鈴鐺,卻碰到了別的物什。


    觸感是溫熱的、柔軟的,滑膩如玉,親昵地纏上來,竟然是一個人……


    他俊美的眉眼倏然轉為冷冽,手上一個用力,將那人從水中扯了出來。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淺淺的熱氣霎時間彌漫開來,如煙如霧,遮去了人的視線,到處都是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了。


    周璟緊緊捏著那隻纖細的手腕,因為用力過大,指尖甚至在雪白的皮肉上留下幾點印記,深紅若春日的桃瓣,女子延頸秀項,皓質呈露,玉骨冰肌,春衫薄薄如蟬翼,緊貼著纖弱削肩,她整個人籠在淺淡的霧氣中,眉眼朦朧,倏忽發出一聲輕笑,聲若嬌鶯,婉轉動聽。


    周璟冷聲質問:“你為何會在此處?”


    花嫵輕輕啊了一聲,又笑起來,尾音上揚,透著嫵媚與慵懶的意味:“難道不是皇上要臣妾來的麽?”


    她說著,徐徐朝這邊靠過來,姿態婀娜優美,水波輕晃,緋紅的衫子在水麵鋪散開去,宛如漫天紅雲,濃烈豔麗,襯得女子的肌膚愈發白,她就像一尾紅鯉,輕巧地遊曳,停在他的身側。


    烏黑的發,緋色的薄衫,玉色的肌膚,唇紅齒白,明眸善睞,一笑便是萬種風情,色如春花,柔情綽態,她親昵地趴在周璟的肩頭,眨了眨眼,輕輕地道:“皇上喜歡臣妾嗎?”


    聲音柔媚入骨,像是一片羽毛,聽得人心底發癢,周璟想說不喜歡,卻不由自主地低頭看她,女子青絲散亂,微仰著頭,露出潔白修長的脖頸,纖細小巧的鎖骨,裏麵淺淺地盛著一汪水,看起來甘美清透。


    周璟忽然覺得很渴,這種渴不是單純的口渴,而是從心底由內自外地散發出來的渴,仿佛燃起了一把火,將五髒六腑都焚燒了起來,血液被燒得滾燙,亟待一抔清水來澆熄。


    於是那一汪淺淺的水,顯得愈發誘人。


    偏偏那女人像是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向他張開雙臂,祈求一般道:“皇上,臣妾的腳好疼,抱一抱臣妾吧?”


    她立在水中,烏發濕漉漉的,像山中食人的精魅,理智告訴周璟要遠離,不要信她的鬼話,但身體卻像不受控製一般走上前,將她攬入懷中,穩穩地抱起來。


    女子微微笑了,仿佛得逞了一般,容色顯得愈發穠麗,像極了話本裏吸食人精氣的妖,她窩在周璟的懷中,伸出皓白的玉腕,摟住他的脖頸,微微傾身,那鎖骨裏淺淺的一汪清水終於流下。


    如周璟想象中一般甘美清甜,卻並不能澆熄火焰,反而令其愈發熱烈肆意,從骨子裏散發出一種幹渴,讓他難以自製地抱緊懷中的人。


    鋪天蓋地都是豔麗的緋色,緋色下則是潔白的新雪,雪是微涼的,在舌尖融化,開始變得溫熱、發燙,最後燒了起來,燒成如桃花般深淺不一的紅。


    女子的聲音嬌軟柔媚,周璟素來冷淡的眸中泛起濃烈的幽色,他忽然伸出一隻手,捂住了懷中人的嘴,因為常年握筆的緣故,大拇指布著一層薄薄的繭子,壓在那柔軟的殷紅的菱唇上,像花瓣一般的觸感。


    他的聲音很沉很低:“不要出聲。”


    花嫵輕輕笑起來,她向來是不聽話的,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周璟心中升起些許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她微微啟唇,吻了吻他的拇指,大膽而露骨,又問了一遍:“皇上是喜歡臣妾嗎?”


    這話如同一瓢冰水,瞬間澆熄了所有的火焰,周璟猛然驚醒過來,張開雙目,隻見浴池中空蕩蕩的,唯有絲絲縷縷的熱氣嫋嫋飄浮,哪有另一個人的身影?

    黃粱一夢,了無痕跡……


    劉福滿率著宮人在外間恭敬等候,忽聽裏麵傳來一聲水花巨響,倒像是有人往水裏砸了什麽東西似的,他嚇了一跳,躬著身子小心問道:“皇上?皇上您沒事吧?”


    過了一會兒,裏間才傳來天子的聲音,沉沉地道:“沒事。”


    劉福滿領著人進去,隻見周璟披著外裳站在浴池邊,麵無表情,看起來心情十分欠佳,這又是怎麽了?

    正在劉福滿心裏揣測的時候,周璟吩咐道:“把水換了。”


    劉福滿一怔,沒等他應答,天子便大步朝外邊走了,他摸了摸鼻子,心道,奇哉怪也,往常皇上不都是洗完就走麽?今兒怎麽關心起浴池的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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