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補救?”
花嫵微微歪了頭,垂眸望著他,道:“皇上想要如何補救呢?”
周璟坦然道:“當初朕既說立你為皇後,回宮之後,便兌現此諾,下旨冊封你為後。”
花嫵的反應卻很平靜,既不覺得歡喜,也沒有得償所願的興奮,隻是問道:“倘若有人反對臣妾做皇後呢?皇上也會一意孤行嗎?”
周璟回視她,眼神始終未曾躲閃,語氣裏透著幾分篤定:“朕是天子,有權決定自己的皇後是誰。”
聞言,花嫵終於輕笑起來,隻是她的笑意裏意味不明,就像這朦朧的月光,叫人看不真切,她輕輕道:“好呀。”
然後便鬆開了樹枝,她張開雙臂,廣袖翻飛,像一隻蝴蝶一般墜下來,那一瞬間,周璟驚得心都要驟停,幾步上前,將這不知死活的女人一把接住,穩穩抱在懷中,聲音隱怒斥道:“你不要命了?”
花嫵摟住他的脖子,吃吃笑道:“皇上會接住臣妾呀。”
周璟心裏仍舊有氣,冷冷道:“若是我沒接呢?”
花嫵側過頭,仰望著他的眼睛,道:“那也沒關係,頂多摔胳膊斷腿,疼一陣子,再不濟,摔到腦袋,得了和皇上一樣的病,把什麽事都忘了,一了百了,倒也是一樁好事呢。”
聽聞此言,周璟擁住她的手臂略略一緊,斥道:“不要胡說。”
他沒有放下懷中的人,花嫵盯著他的眼睛,像是要看清楚什麽似的,認真問道:“皇上是在可憐臣妾嗎?”
周璟否認道:“沒有。”
花嫵又笑眯眯地問:“那皇上是喜歡臣妾?”
周璟這次沒有回答,空氣沉默著,漫山遍野都是安靜,唯有遠處的夜風吹過山嵐,傳來一兩聲隱約的鴉鳴。
……
夜色無垠,月光如水,落在兩人身上,像是覆了一層薄薄的霜雪,燈光如豆,光線昏黃,卻依然照亮了前行的小徑,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緩緩而行。
周璟一路牽著花嫵的手,把人送回了禪房,隔壁屋裏的燈光熄滅了,顯是太後已經入睡,唯有花嫵的房門還開著一條縫,一個人影躲在門後張望,見了他們來,立即把門拉開,正是綠珠,她兩眼汪汪的,差點就要哭出來了,張口欲言。
花嫵立即伸手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綠珠反應過來,忙伸手捂住嘴,將兩人讓進屋裏,小聲道:“主子,您可回來了,奴婢差點給急死了。”
花嫵拍拍她的頭,安撫道:“哭什麽,太後娘娘派人來過了嗎?”
綠珠點點頭,又道:“方才不久前派人來過,問娘娘在不在,奴婢沒敢開門,隻說娘娘今日拜佛累了,早早就歇下了。”
花嫵捏了捏她的臉,滿意地誇道:“真聰明。”
綠珠好氣又好笑,道:“娘娘別打趣奴婢了,那會兒奴婢魂都飛了,說話打顫,好在沒叫人聽出來,否則還不知如何收場。”
周璟見時候不早,對花嫵道:“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亂跑了。”
花嫵點頭:“嗯呐嗯呐。”
答應得太快,周璟下意識疑心她在敷衍自己,沒有立即離開,直到綠珠開始服侍花嫵梳洗,花嫵側過頭來,眉目盈盈,在燭光下粲然生輝,道:“夜深了,皇上要留宿此處麽?”
周璟起身道:“朕先回去了。”
花嫵從善如流:“臣妾恭送皇上。”
他方一轉身,就有什麽東西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引得幾人都低頭看去,花嫵俯身拾起來,有些好奇地道:“這是什麽?”
她放在手心,是一個小小的香包,鵝黃色的緞麵,上麵繡了一個憨態可掬的狗頭,綠珠輕輕哎了一聲,訝異道:“這不是絨——”
花嫵立即捏了她一把,笑吟吟地接口道:“這是我親手繡了送給皇上的。”
綠珠頓時了悟,默默把話咽了回去,看著花嫵將那香包交回給天子,故意打趣道:“想不到皇上這般愛惜,竟然隨身帶在身邊,真叫臣妾受寵若驚。”
周璟薄唇微抿,解釋道:“大概是服侍的宮人瞧著好看,給朕掛在玉佩上了。”
這話怎麽聽都有一股子欲蓋彌彰的意味,花嫵隻是笑,作恍然大悟狀:“看來臣妾又自作多情了呀。”
尾音輕飄飄的,透著幾分促狹,周璟並不理會,收起香包,泰然自若地道:“明日一早就要回宮了,你好好休息。”
叮囑完,他便離開了,步子尚算穩重,等關上了門,綠珠回轉來,聽見花嫵自言自語道:“哎,你說他要是知道這香包是絨絨的,會怎麽樣?”
綠珠頭大如鬥,覺得自家主子這種想法十分危險,哭笑不得地道:“皇上是天子,娘娘這樣捉弄他,叫他知道了,恐怕會十分生氣……”
花嫵卻不以為意,托著腮笑眯眯地道:“生氣才好,我就喜歡看他生氣。”
在老虎嘴邊捋胡須,看它氣得想咬人的樣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卻說周璟離了禪院,獨自走在小徑上,途經那一片竹林時,林中依然有流螢飛舞,星星點點,美不勝收,他停下步子,從袖中取出方才那個香包,拉開錦繩,有幾點金色自其中冉冉升起,微光閃爍,飛入了夜色之中。
周璟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可在麵對那人的盈盈淺笑時,他下意識就退卻了,本能察覺到危險,就像送到嘴邊的甜美誘餌,隻待他張口吞下,便會圖窮匕見。
……
次日一早,聖駕便啟程回往皇宮,太後不知怎麽想的,把花嫵叫過去,與她共乘一車,花嫵再不能如來時一般自在了,她捧著一本經書,整個人都有點懨懨的,像霜打的茄子。
太後見了,倒生出幾分關切來,問她道:“是不是昨日累著了?”
花嫵點頭,黛眉輕蹙,故作疲憊道:“臣妾昨日聽了法會,頗有感悟,夜裏起來誦經到子時,故而困乏,請太後娘娘恕罪。”
聽聞此言,太後哪裏還會怪她,十分和氣地道:“既然如此,你先別看了,在車上好好休息休息。”
花嫵巴不得把經書扔了,但還是要裝模作樣,正欲推辭幾句,卻聽旁邊的宮婢低聲在太後耳邊道:“太後娘娘,前麵就是了。”
前麵?
花嫵一怔,見太後掀起了車簾,她往外看了一眼,望見了一座高門府邸,門頭上懸著一塊匾額,上書兩個描金大字:花府。
自花嫵出嫁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過這裏,許久不見,那座府邸變得既陌生又熟悉,乍一看見,她甚至在片刻後才反應過來。
哦,原來是那裏。
馬車沒停下,太後放下簾子,對她道:“本想讓你回去看看的,但是你既然已經累了,就改天吧。”
花嫵十分慶幸她方才扯了個謊,因此而躲過一劫,那個地方,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去了。
……
禦書房。
周璟將一卷聖旨交給劉福滿,道:“明日上朝的時候宣讀。”
劉福滿並不敢打開看,恭恭敬敬地雙手捧過黃絹,細聲道:“奴才明白。”
正在這時,外麵有宮人進來稟道,說陸太師前來求見,周璟聽罷,道:“正好,朕也有事找他,請他進來吧。”
不多時,宮人引著陸太師進來了,他如今已年近古稀,穿了一襲朱色官服,須發皆白,走路都有些顫悠了,陸太師是三朝元老,周璟自不會讓他跪著,便免去大禮,又命人賜了座。
陸太師謝過恩,這才挨著繡凳的邊沿坐了,君臣寒暄幾句,這才進入正題,周璟問道:“太師今日來見朕,不知是為了何事?”
陸太師忙道:“回稟皇上,確有一事,隻是不知如何與陛下啟齒。”
他說著,重重歎了一口氣,周璟心中已有幾分猜測,但麵上還是道:“太師但說無妨,朕先聽一聽。”
陸太師這才道:“承蒙敬帝與先帝陛下看重,讓老臣以微賤之身,效力朝廷數十年,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老臣躬身自省,未能為朝廷做出什麽貢獻,以至夜不能寐,如今老臣已六十有八,殘年餘力,老大無成,愧對敬帝與先帝陛下,故而向陛下乞骸骨,告老還鄉,還望陛下成全。”
他說著,麵上露出愧色,像是難以麵對周璟一般,起身伏跪下去,深深埋著頭,周璟聽了,麵露沉吟之色,親自自禦案後走出來,將他扶起,道:“太師言重了,您是三朝元老,敬帝和先帝親手提拔的老臣,為了朝廷殫精竭慮,豈是一事無成?朕初登基,許多事還未能得心應手,還需要太師多多扶持。”
聽了天子一席話,陸太師老淚縱橫,道:“老臣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看重呐。”
周璟又安撫幾句,讓他坐下了,陸太師道:“老臣近來愈發覺得力不從心,病體孱弱,難以顧及朝中之事,人一老,身子也大不如前,夜裏也歇息不好,時常被驚醒。”
話說到這裏,他欲言又止,被什麽驚醒,也不往下說了。
他今日的來意,周璟自然已是心知肚明,並不順著話頭追問下去,隻是想了想,讚同道:“太師為國事操勞一輩子,鞠躬盡瘁,確實十分艱難,您是老臣,朕也不能太過苛刻了。”
聞言,陸太師心中陡然升起幾分不妙的感覺,沒等他開口,就聽天子沉吟片刻,道:“這樣吧,朕體諒太師年事已高,這段時間就先在府裏養病,宮裏派幾個太醫去給太師診治,務必讓太師調理好身體,太師覺得如何?”
陸太師愣住了,一時間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沒料到這新晉天子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真的就坡下驢讓他在府裏養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