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已經足夠了
第40章 已經足夠了
◎和尚,你早知道我是什麽人◎
遮天蔽日千手籠罩的領域之下, 身處於範圍之內的人群甚至下意識屏住呼吸,目睹著這片領域中唯一的神明。
敘燃睜著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背後中間層的虛影千手往幾個方向做出抓握狀, 掌心瞬間便多出幾支本命槍械的投影。
她垂眼望向人群,一字一句道:
“我說了,自己滾出來。”
半小時之前, 在未覺醒的領域空間中跟自己的真身吵了一架之後, 敘燃脫離了折疊空間。
她確定自己真正遠離了一切編織而成的詭異幻境, 再一次腳踏現實中大樂山的土地。
脫離幻境,卻並未徹底剝離出人心的陰謀。
試想, 一個在問心幻境中待了整整六十八天的佛修,因為精神意識受到嚴重幹擾,所以在脫離空間回到現實之後, 依然認為自己身處於幻境之中。從而瘋子一樣地在大樂山開殺戒, 對自己的同行們進行冷血屠戮,甚至,膽大包天地想要對釋沉佛子下殺手。
一個,來自於最底層垃圾城市的,獨立女佛修,妄想摘得那顆象征著榮耀的果實, 卻精神失常做出了這等醜事。最終在極樂界與聯合議院的及時製止下,阻止了瘋子的暴行, 並未趕盡殺絕隻是將其道骨剜出放逐下界, 以彰上城仁慈風範。
光怪陸離的扭曲視野與被惡意篡改的意識之中,敘燃甚至依然能夠清晰想象出那些上八城的核心議員在宣布這個決策時, 高高在上又帶著施舍的傲慢神情。
核心八城的修士一直都是這樣看人的, 自我感動式的寬恕, 流淌在血液骨髓中的驕矜。
“哈哈哈哈哈哈……”
而此時此刻,她甚至根本懶得去細思這樣周全又惡毒的計劃是誰構想,或是眾議員們聯合決定。光憑一個九玄宗的念青,可策劃不出如此周密的重重陷阱。
不隻是針對她敘燃,整一場問心幻境的運轉方式,從一開始就無不透著股濃重的惡意。
以大小樂山為首,選擇佛道飛升這條路的修士隊伍愈發壯大,佛修們在當今世上的影響力與話語權也牢牢製衡著霸權分裂的一角。
沒人會想要蹚渾水沾一身腥,可當其中的利益達到驚人程度,人人都可以是下一個“決策者”。
“念青,你在祈禱嗎?”
敘燃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身後漫天的千手虛影遮蔽了太陽的光輝,在金光萬丈中齊齊綻放。
“我可以替你祈禱,大概能夠在屍體還熱乎的時候將你的心願傳達到佛祖的耳邊……別著急,在你之後,便是一個一個問心幻境的製作者,大家都有份的。”
佛修彎著眉眼在千手領域中笑,滿目金色的餘暉與麵前的人影幢幢交疊在一起。
她突然視線鎖定住某個角落,一瞬間千枚虛影手臂竟是齊齊掉轉方位,宛如碩大而詭麗的花盤怒放般抖著手腕對準了那個方向!
“我奉勸大家一句哦,”敘燃偏了偏頭,對著被惡意篡改還未恢複的意識視野中,無數沒有眼睛的人群這樣道,“不想被誤傷的,就趕緊離遠點。我的本命法器跟你們一樣,不長眼的。”
佛修們頓時鳥獸狀散開逃離千手領域的範圍,一個試圖將自己隱藏在人群背麵鬼鬼祟祟的身影暴露一瞬,剛驚慌地想要隨著眾人離開,下一秒瞬發的子彈幾乎卡著精準到可怖的時機射進他的小腿。
“啊!”
印刻著特製反咒符文的子彈嵌進皮肉,爆發出極端的痛苦。念青不受控地跪倒在地,剛想要掏出保命用的法器進行反擊,下一秒竟是生生從皮開肉綻的位置散布開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懼。
九玄宗的領隊人跪倒在原地,瞳孔緊縮著望向遮蔽了天日的千手。
有內而發的無力與恐懼從子彈射進去的位置蔓延至全身,他看見從那個勾起嘴角笑著的佛修背後,除了鋪天蓋地的金光千手,似是緩緩誕生一雙同樣巨大的眼睛。
帶著漠然到近乎殘忍的神性。
念青周身的每一根血管神經仿佛都在領域下戰栗著,他差一步就能夠到的保命法器竟是怎麽也觸碰不到。整個人就像是被禁錮在千手之下的傀儡,除了俯首向領域中唯一降生的神明臣服,再無其他意義。
“放、放……我、我……”
緊繃的喉口也被限製住,念青如同一條真正意義上擱淺的大魚,被釘死在絕對的領域統治範圍之下囁嚅著。
敘燃垂著眼望向在千手下苟延殘喘的修士,背後靠近身體的八隻真身手臂持槍,朝著那處位置轟去。
震耳欲聾的爆破聲中,鋪天蓋地正在翕動著的千手投影在虛空中停滯一秒。
“……和尚。”
她掀起眼皮,不帶什麽情緒地望向不知何時站定在另一頭,正斂目呈雙手合十狀的釋沉。
從大和尚的背後位置,同樣誕生一輪巨大而莊嚴的金色虛影輪廓。巨人般巍然屹立於蒼穹之下,帶著與主人相似的神情雙手合十,沒有五官的輪廓靜靜凝望著對麵的千手。
在釋沉的腳下,雙腿齊根斷裂、軀體殘破不堪正跪倒在血泊之中的念青,滿臉劫後餘生的不可置信。
按道理說,這種程度的致命傷,就算因為修士強悍的身體素質不至於立馬死亡,疼痛到昏厥也是難以避免的事。
可念青依然活生生地坐在那裏,雖然滿眼都是目睹自己殘肢的恐懼,他臉上並未有其他多餘的痛楚與瀕死之人的灰敗。
“為了救他,連佛身領域都開出來了,和尚?”
作為在場唯二釋放領域的佛修,敘燃不可能察覺不到正在幾米之外的距離,有另一股強大而溫和的救贖領域在與自己的千手領域撕拉對峙。
她望著站定在大和尚背後頂天立地的虛影巨人,冷笑了一聲。
“讓開。”
“已經足夠了,燃道友。”
釋沉雙手維持著合十的動作,麵上不再是往常的笑模樣,反而帶上股悲憫。“大樂山禁止同門相戮……小僧還未來得及恭喜燃道友悟性驚人開啟領域,但是現在,已經足夠了。”
敘燃猩紅的眼看向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到這位極樂佛子。
“之前我們在天倉星號飛船上,這麽多感染者跟播種人,也不是說殺就殺了。和尚,你早知道我不是什麽正派之人,心狠手辣,你也早就見識過了,現在再來阻止有什麽意思?”
釋沉與背後巨大真身投影的輪廓卻直直望過來,他道:“升天路上,多的是踩著滿地屍骨上位的大能者。隻是誠然向來如此,這便是唯一的真理了嗎?燃道友,你既成佛,小僧不信你心中無情亦無慈悲。”
敘燃無聲看了他許久,身體本能似的彎著唇角,闔上眼搖了搖頭。
她道:“和尚,我早說過了,合十的雙手握不住武器。”
話音落罷,漫天千手朝著虛影真身所在的位置轟然攻去。手持佛珠的巨大真身輪廓生生扛下令人眼花繚亂的攻勢,釋沉穿著樸素布鞋的身影微動,轉瞬間突進至敘燃麵前。
“小僧無意去插手燃道友選擇的道路,也並不是在說教。”
兩人距離極近的空隙中,大和尚目光沉沉,“隻是這同樣是小僧選擇的佛道,既然目睹,就無法坐視不理。”
敘燃勾著唇朝他笑,手腕因為脫離折疊空間的副作用而劇烈顫抖著,但該有的攻勢一樣不少。
“我知道的。既然理念不同,那現在就來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從我手裏保下他!”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同這位年少成名的佛道之首徒交手,幾乎碰撞的瞬間,她背後的真身手臂卻比她自己更為興奮地劇烈翕動起來。
由幾枚本命槍械放大投影握在真身的手掌中,幾乎不存在任何緩和空隙的槍林彈雨朝著釋沉傾斜而去。同一時間,被侵入領地的千手領域也在虛空中戰栗狂舞,以爆裂硬核超度聞名的千手甚至一度壓製住了象征著救贖治愈的領域,舞動著漫天巨大而詭麗的投影,將對碰者撕碎扭曲。
即便自己的佛身領域被如此壓製著,此刻釋沉的神情中,也依舊看不出一絲激動的情緒。
大和尚交疊手掌,手腕上敘燃曾經親手解下過的念珠發散著炙熱光芒。釋沉十指結印垂眼望來,默念著咒法的神情中,不似在進行焦灼的纏鬥,而與往常講禪傳道時沒有什麽不同。
於是襯得在對麵病態似的嘶嗬大笑著的敘燃愈發瘋狂。兩名選擇了截然不同道路的佛修在彼此的領域中劇烈搏殺,一動一靜,涇渭分明中卻詭異透著股矛盾的美學。
千手爆裂的攻擊看似壓製住救贖領域,可那股始終強大如同屹立群山般的力量卻在一次又一次地擊打中更為堅定。
再度,釋沉雙拳/交叉抵擋在身前攔下火炮的攻勢,他看見對麵敘燃的手腕已經戰栗到一種堪稱可怖的程度,麵上盡是劇烈後遺症所帶來的冷汗。
大和尚在心中歎息一聲,卻也知道,此時此刻他不能也無法做那個先停手的人。
不僅是對另一名對手的不尊重,更無法在敘燃的瘋狂攻勢中保下那名九玄宗的修士。
一旦敘燃真的在大樂山的地盤殺了前來參與萬佛會的其他同行,帶著主觀敵意,並非切磋或試煉時發生的意外。那麽此後,她在所有佛修之中便再無立足之位。
無論是上議院的指示,還是念青人為的惡意,這個頭但凡在這裏開了,從今往後的萬佛朝宗都再失去了意義。
已經足夠了啊。
釋沉雙手變換著繁複的法印,幾乎是皺緊眉頭往對麵人的槍口砸去。
振聾發聵的炸膛聲爆破在兩人之間,而就在此時,一道真正如同救贖般的聲線悠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