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華燈初上, 太陽餘光散盡,天邊粉紫色的煙雲歸於黑暗。
一頓飯從麻辣生鮮吃到食不知味,許曼言慢悠悠將車開回江城一宅。
今天注定過得跌宕起伏。
傅臨江也來湊熱鬧, 等在家門外。
也不知候了多久,見她從電梯裏出來,站直了身。
許曼言瞥了他一眼, 視若無睹地準備開門進去, 傅臨江追上幾步, 長臂稍稍舒展,擋在門口的去路。
“那個……”
許曼言不耐煩地抬頭, 沒好氣地想說好狗不擋道,視線和傅臨江撞上,驀地消了音, 撇了撇嘴, 神色厭倦嗬斥了聲,“讓開!”
傅臨江麵上沉靜,語氣偏軟:“我有事和你說。”
“又是離婚分割財產的事?”
許曼言神情冷淡,嘴角的譏諷不加掩飾,“傅臨江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拖泥帶水了!我以為我已經講得很明白, 不是誰都會惦記著你家那點家產好嗎?你能不能像你媽和你妹一樣,當個貔貅, 隻進不出就好!”
提到江安珍, 傅臨江眼神黯了黯。
原本挺得筆直的背脊, 微微彎下, 兩人距離湊得更近。
“我知道在我們之間, 我媽做了些手腳, 但請你相信我, 那不是我的意思,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柳如青故意刁難,不知道母親從中作梗,不知道是不是除了這件事,還有什麽……是在他還沒有坐穩傅氏集團董事長位置,不足夠有能力威懾眾人的時候發生過的……
不知道!
許曼嗤笑了聲。
往事不如雲煙,又豈是不知道三個字可以一筆帶過的。
不過是誰受了傷,誰記得痛罷了!
此時跑過來說不知道,未免有裝無辜的嫌疑。
於是聲音如利刃,哪裏柔軟,哪裏最不設防,便往哪裏紮。
“傅臨江,我不想和你在過去的事情上糾纏不清,如果你一定要掰扯清楚的話,那我告訴你,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沒有心!
又是這三個字……
傅臨江嗓子眼發堵。
曾經兩人鬧脾氣的時候,許曼言雙手作拳抵在他胸口,淚水漣漣,一聲聲控訴,“傅臨江,你不是辦不到,你隻是沒有心,你沒有心……”
那時的他,垂著腦袋,盡管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背安慰,依舊緊抿著唇畔,不肯說聲對不起。
他也在氣苦。
為什麽說他沒有心,明明一顆心都給了她,明明已經很努力的在保護她,不讓她接觸到外麵的風風雨雨。
而她隻消一句話,就能輕易把他竭盡所能的努力都否定。
當時年輕氣盛,何況是他這樣沒服過輸,沒示過弱的人,聽了刺耳的話難免覺得痛,覺得委屈,便沒忍住,將藏在心裏的話口不擇言地說出了口。
“曼曼,你能不能理解我,不要再鬧了,我真的很累,回到家裏隻想好好睡一覺。或者哪怕不讓我睡覺,我們不要吵架,好好說一會兒話也行。”
“你覺得我是在鬧,我為什麽要鬧你不明白嗎?”
許曼言從他懷裏掙出,怒意和淚水和在一起的眼,在黯淡燈光下映著光,哪怕他忘了那天是因為什麽零碎事情而吵架,也絕忘不了那雙眼睛。
愛一個人的時候,看他的眼睛裏會有光。
當愛消失了,那光芒於是也黯淡了下去。
所以,她到後來,其實是恨著他的吧!
傅臨江疲累的閉了閉眼。
許曼言在密碼鎖上輸入密碼,按完了,手扶在門把手上沒有立馬進去。
她聲音冷淡得陌生:“傅董若真想為我好,就別守在我家門口騷擾我,你的行為已經對我產生了嚴重的困擾,我知道這套房子是你幫愛德華租的,若再糾纏不清下去。我隻能搬走。”
傅臨江喉結滾了滾,艱澀開口:“你不用走,房子本來就是給你的。”
許曼言堅決果斷的斬斷他的念頭,“那好,我立馬搬。”
愛德華今天下午的疑問,提醒了她,她和傅臨江,無論是出於係統打臉的需求還是家人得知真相會的態度,終歸是要站在對立麵的。
現在離得越近,怕又牽扯得不清不楚,將來更麻煩。
傅臨江目光落在許曼言臉上。
她秀眉微蹙,臉上的堅毅果決一點都不作偽,仿佛連個眼神都懶得給,始終不肯多看他一眼。
“你……不用離開,我不會再像今天這樣來找你。”
“這樣最好。”
許曼言轉身想要開門進去。
卻聽見傅臨江又在身後說。
“奶奶她一直不知道我們離婚的事情,她向來很喜歡你,最近身體很不好,還念叨著問你怎麽好久沒去看她。醫生說她時日無多了,你能不能……去見她最後一麵?”
許曼言嘴張了張,罔若未聞,迅速消失在門後。
她知道,隻要她開口說個“不”字,係統一定又會叮叮當當漲打臉值,但是話到嘴邊心軟了,於是又咽了回去。
………
傅老太太,算是傅家親戚中,許曼言最喜歡的人。
哪怕傅老爺子的病發,多多少少和傅臨江與她的婚事有關係,傅老太太也從來沒有遷怒為難過許曼言。
她眼睛很早就開始不好,所以行動不便,視力頂多能見到模糊光影,原本和傅老爺子一起住在傅家老宅裏,後來老爺子去世了,她也不肯搬去桂花弄或者去和別的兒女同住。
雖然有幾位保姆照顧著,傅臨江怕她一個人守著諾大的宅子傷心過度,每隔一兩個禮拜都會擠出時間帶著許曼言去探望她。
老太太傷心歸傷心,對於傅老爺子的去世,還是想得開。
“人生在世幾十載,緣分到了,自然有分別的時候。老頭子有福氣,先走的人不孤單,留下來的我不能哭啼啼的,他在地底下才能心安。”
她對許曼言,從來都是抱著歡迎的態度,頭一回見麵,便親熱地拉著忐忑不安的許曼言手摸了摸。
布滿皺紋的臉笑得很是慈祥。
“手掌厚,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和我們臨江很配。”
一句話,至少表麵上鎮住了傅家其它人對於兩人婚事的異議。
也寬慰了許曼言的心。
老太太當著眾人說過:“你們是眼神好,心盲。我雖然眼瞎,但心裏敞亮。臨江看上的人,肯定是好的,他們兩很合適。”
是好的是好的。
合適的合適的!
在滔天的反對中,隻得了這一根定海神針,所以她即使再討厭傅家人,想起老太太,心裏依然隻有敬重。
………
“媽媽回來了。”
暖黃色的燈光下,西米坐在客廳地墊上玩樂高,聽見動靜後扭頭向後望,看見許曼言立馬站起身,像隻小鳥一樣撲了過來。
許曼言將西米整個人抱起來,一邊往裏走,一邊將修複的能量渡到她身體裏去。
今天收獲頗豐,算上剛才在門口得到的,比原本打算渡的一百能量值還多了五十。
西米聲音軟軟糯糯,“媽媽,為什麽隻有你抱我的時候,我才會覺得身體那麽暖和?”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她開始敏銳的發現被治療時的異樣。
許曼言親吻了下懷裏毛茸茸的小腦袋,“因為是媽媽的懷抱啊!”
“媽媽我愛你……”
西米乖巧地將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媽媽,給我念繪本聽好不好?”
“西米想聽什麽?”
“想聽《我媽媽》,媽媽好久沒有給我講過這個故事了。”
其實隨著年紀漸長,加上念過太多次故事內容基本記得了,西米自己看也差不多,但她就是喜歡許曼言念給她聽。
許曼言忽地腦海裏又出現傅家老太太的臉。
老小,老小,有時候需求還挺像的……
繪本架上現在放的繪本,大多按照幼兒園老師開出的書單購買,劉阿姨下午才整理過,《我媽媽》旁邊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擺著的是《我爸爸》。
視線在兩冊書上掃過,許曼言將《我爸爸》扯出來,隨手插到宮達西也的恐龍係列後麵。
西米眼尖瞅見了:“媽媽,為什麽要把那本書換個地方。”
又抽出《我媽媽》夾在手下,許曼言回答道:“沒什麽,歸類整理而已。”
西米按照往日習慣,待她盤好腿。乖巧坐入懷裏。
許曼言打開繪本,翻動顏色溫柔,充滿了想象力的紙頁,輕柔的嗓音念著:“我媽媽,她真的很棒,她不但是個神奇的畫家,還是全世界最強壯的人……”
當念到“媽媽是最柔軟的沙發時”,西米扭了扭身體,半邊臉貼在許曼言心口上,“我最喜歡坐在媽媽身上了。”
許曼言點了點頭:“嗯,媽媽也喜歡和你坐在一起。”
她抱著西米,默默想著——就這樣也很幸福,隻要我們倆在一起。
一天的紛紛擾擾,有如塵埃落定,在甜糯的聲音裏,溫軟的擁抱下,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