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我可沒這麽說。
許曼言抬眸, 帶刺的話習慣性的到了嘴邊,看著傅臨江格外亮的眼,又偃旗息鼓的止住。
她不自在地將視線移開, 壓低聲音,似是堵氣地說了句:“就算我不肯,難道你會聽我的?”
“當然聽你的。”
傅臨江態度倒是好得很, 麵色和語氣一致的平和,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多麽逆來順受的性格。
這下子, 許曼言就是想說他油腔滑調,看到那副擺得端端正正的神色, 也說不出口了。
她心裏五味雜陳。
如果當年是一場烏龍,那麽讓傅臨江參與到西米的成長裏,也不是不可以。
過去是根刺, 紮在心底裏最柔軟見不得光的地方, 將最糾結的部分解開後,那根刺隨之一並拔去,雖然還流著血、帶著疤,但比最開始時總好上不少,終於能真正開始愈合了。
許曼言正了正顏色, 語氣裏帶著幾分斟酌後的鄭重:“我的意思是說,在有利於西米身心健康的前提下, 我不反對你和她有所接觸, 所以……也包括送她禮物。”
她的話, 就像是從天上扔下一個餡餅, 哐地砸到傅臨江身上, 有種不真實感。眼裏的訝異一掠而過後, 他唇角邊漾開笑, 語調抑製不住的上揚。
“好的。”
“適可而止。”
“一定。”
傅臨江悠悠然笑著,宛若看見前途已然有了一線光明的未來。
他需要用全部的耐心,像剝洋蔥一樣,剝開因陳年往事枯萎發幹的外皮,再一層一層,忍受住過程的嗆辣,最終見到藏在最裏麵的,不輕易交付的真心。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形容成一顆洋蔥的許曼言,暫時還不習慣兩人驟然間友好的氣氛,不鹹不淡的扯了幾句恢複情況,連目光都像是逃避似的,再也不肯多停留在傅臨江身上,。
又呆了一刻鍾,她拎著西米告辭回家。
“可是媽媽,我還想在叔叔家玩一玩。”西米掙紮道。
“該回家了,叔叔想休息。”
“叔叔不想休息。”
“叔叔想。”
“媽媽,叔叔又沒有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
母女兩人僵持不下,一大一小互相都說服不了對方,大眼瞪小眼,看得傅臨江忍俊不禁。
“叔叔你想休息嗎?”
西米將問題拋過來。
被許曼言敢說一個不字,就給你顏色看看的目光盯著,傅臨江按下心裏的不舍,作勢打了個嗬欠:“好像是有些困了。”
“看吧,叔叔確實累了。”
許曼言滿意的收回目光。
西米這才耷拉著腦袋,悻悻然牽上許曼言手。
看著母女倆即將消失的背影,傅臨江叮囑了句:“西米如果想來叔叔這玩,明天早點來就是。”
“好的好的!”西米搶先回答。
還能多早,總不可能晚飯都一並在這吃了吧!
許曼言張了張嘴,終究沒有給興衝衝的西米潑冷水,任她一路蹦蹦跳跳、高高興興的回了家。
————
等許曼言離開後,保姆陳姨端著一碗溫好的湯從廚房走了出來。
裏麵放了幾種藥材,和不放血直接用水溺死的鴿子一起燉,有種淡腥的口感,不怎麽合傅臨江的胃口。
如果說剛才的哈欠是裝的,那麽母女倆離開後,就像是被抽去了精氣神,疲累倦怠的感覺頓時上身,傅臨江神色懨懨地看了眼食盤上的碗,淡聲道:“放那吧,我待會喝。”
“傅先生,您好像挺喜歡許小姐的孩子。”
陳姨沒走開,笑嗬嗬地說了句。
她在傅家多年,也算看著傅臨江長大的,和傅家人感情不一般,相處起來感情介於親人和下屬之間,多多少少見證了傅臨江和許曼言的分合,別人不敢說的話,她倒是能聊上幾句。
“是挺喜歡的。”傅臨江平靜道。
他長大後,情緒內斂,麵色不顯喜怒,但足夠了解他的人,時間久了還是能從細微末節裏發現真實的情緒。
就比如現在,平日裏清冷寡淡的人,眉梢眼角都是柔和的,陳姨一看即知他心情不錯,也許還能趁機替江安珍探探口風。
母子兩走到水火不容,不能交心的地步,也是不勝唏噓。
陳姨站在同齡人,身為母親的角度,默默同情了把江安珍。她一邊整理沙發上的雜物,一邊裝作不經意閑談。
“這孩子啊,不帶不知道,帶了才知道有多可愛。如果是自己的親骨肉,那更是心肝寶貝,連放個屁都可以當香的。傅先生你有沒有想法,自己生一個?”
“生一個,我倒是想,和誰?”
傅臨江似笑非笑,追逐而來的目光好像已看穿她的意圖,麵上表情瞬間變得難以捉摸。
陳姨年紀大,吃過的鹽多,哪怕心裏小小的驚了一下,依然保持鎮定隨機應變,直接撿傅臨江愛聽的說。
依舊是樂嗬嗬的:“許小姐啊!我覺著吧,你倆挺合適的。”
這話倒不是溜須拍馬,特地阿諛奉承才說。
她雖然心裏向著照顧了幾十年的雇主,但人心都有一把尺,許曼言在傅家不得江安珍喜歡幾乎人盡皆知,捧高踩低的人有,她不在此行列,隻是身份地位有別,當年幫不上許曼言什麽忙,頂多隻能做到冷漠旁觀。
她老早就想不明白了。
許曼言長得和仙女一樣,單論長相,就沒有人比她更配傅臨江的,生個孩子肯定男俊女俏,那是多麽好的基因。
壞就壞在,江安珍就是挑三揀四的不喜歡……
以前是嫌棄背景不好,最近那波熱搜已經搞明白了,人家家世其實好得絲毫不遜於傅家,那還有什麽好介意的,為什麽要防賊一樣防著。
傅臨江低頭笑笑,人在沙發上鬆鬆懶懶地坐著,不怒自威,單薄眼皮微垂,目光冷淡至極,透著股渾不在意的無所顧忌。
“陳姨,你回去後告訴我媽,她心裏願意接受許曼言也好,不願意接受她也罷,我這輩子都認準了她,不會改變。要她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要起心動念插手我感情上的事情,不要覺得自己還能有機會改變什麽。把我逼急了,她的日子肯定不會舒坦。”
“傅先生……”陳姨怔愣住。
傅臨江是她看了十幾二十年的人,從小看到大,哪怕是長大後性子清冷了不少,對她們這些在傅家有些年頭的人,保持了一貫的涵養,幾乎沒有不假辭色過。
她想說,你這話太硬了,太太聽了該有多傷心。
她還想說,太太也是為了你好,為人父母,肯定希望孩子家庭幸福兒孫滿堂。
但,傅臨江言辭太立場鮮明,陳姨直覺若真這麽說出口,怕是馬上要收拾東西走人。
罷了罷了!
人家母子再怎麽吵,血緣關係永遠割不斷,她一個保姆,還是不要摻合在其中的好。
她還想在傅家安安穩穩幹到退休,拿一大筆榮退金呢。
門鈴叮咚作響。
正好打破此時無言的尷尬,陳姨逃一般的去開門,原來是陸冕知道傅臨江已出院,剛好路過江城一宅這塊,順道過來了。
他走到傅臨江麵前坐下,看見擺在茶幾上的點心,加上陳姨端上來的紅茶,還以為是和麵前茶水配著一起喝的茶點,伸手便要拿。
“這什麽點心,包裝還挺別致的。”
眼看著已經要到手,被傅臨江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撥,將點心盒移開。
陸冕:???
傅臨江麵無表情,將點心盒放得遠遠的。
陸冕被擋得莫名其妙:“這點心不能吃?”
傅臨江鼻子裏模糊的嗯了聲。
“壞了?”
“沒有。”
“那有什麽不能吃的!”
陸冕性格裏有種你不讓我偏要的反骨,伸手作勢又要去拿。
再次被傅臨江無情拒絕:“這是買給我吃的。”
“你你……你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還吃獨食!再說了,我倆的友情,還不能分點東西吃嘛?”
陸冕覺得此刻的傅臨江簡直幼稚得沒眼看。
但傅臨江是個幼稚的人嗎?
不是,肯定不是,一盒點心應該不至於,應該有別的用意。
莫非這點心有什麽不同?
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陸冕眯眼湊近,想仔細看清楚裏麵的門道。被傅臨江眼疾手快擋住,隔絕了窺探的可能性。
“我說你至於嗎?”陸冕咋呼起來。
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友誼的小船居然可以翻在這麽盒點心上。
“至於。”傅臨江回答得心安理得。
“該不會是許曼言拿過來的吧!”
陸冕想來想去,也隻有這個可能性了。
傅臨江沒回答,看樣子是默認。
看來比自己以為的栽得還要徹底!
在心裏默默為好友點了柱香,陸冕甚至覺得傅臨江可憐,一盒許曼言拿來的點心都寶貝成這樣子,可人家許曼言呢,對他的生死都好像冷漠視之。不怎麽感冒的樣子。
為了讓傅臨江認清現實,他把那天在醫院探病遇見許曼言,兩人的交談說了出來。
傅臨江的反應出乎陸冕意料。
他聽到過程後,勾了勾手指,反而捏起塊點心,直覺塞進了陸冕嘴裏。
堵住了滔滔不絕,要他早點想開的嘴。
猝不及防,濃鬱的味覺在舌尖上漫開,陸冕仔細品嚐了下,發現點心的味道還分了層次,堅果的脆香,水果的甜香,黃油的奶香混合在一起,奇異的和諧。
有點受寵若驚,不知道傅臨江的態度為什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怪好吃的,怎麽突然願意給了?”
傅臨江勾勾嘴角:“獎勵你的。會說話的話,下次可以多說點。”
他算是知道,在西米的問題上,為什麽許曼言會突然間改變了態度。
這算不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