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劍與花2
第28章 、劍與花2
本周日27號,學校補的是周二的課,照例上的風險管理和經濟法。
頗為巧合的是,顧亦徐每周二、三、四,三天共上九門,課程數量也與星期天數吻合,省得費心去記今天要上幾門課。
臨走前,顧亦徐想起那隻受傷的鳥,過去一看,發現已經被程奕帶走了。
陽台清理得幹幹淨淨,瓷磚鋪就的地板一塵不染,顯然被特意打掃過。
見到此景,顧亦徐原本籠罩層淺淺陰霾的心緒,瞬間鬆弛下來。她忽然覺得,家裏多個人挺好的。
當然,那人得是程奕。
又會做飯又打掃衛生,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人還長得賞心悅目,是看一眼心情能好上一整天的那種。
顧亦徐慢慢想著,品出點寧適暖意。
她去學校上課,教室內空位比以往多出不少,估計台風天大家紛紛起了逃課的心思。然而,唯獨一人是例外。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鄭丹蕙今天竟沒踩點到。
顧亦徐滿臉驚異,鄭丹蕙不禁得意說:“從今天開始,每次風管的課我都會提前到。”
顧亦徐想了想:“因為——這門課的老師?”
蕙蕙興奮點頭,星星眼癡迷狀:“我真是太喜歡翟老師了,他第一次上課就點了我,茫茫人海中,一定是覺得我與眾不同。”
顧亦徐撲哧,先笑為敬。
“笑什麽!”
“你是起太早沒睡醒,還是在做白日夢呢?”顧亦徐眼淚笑出來,“叫你平時少看點無腦偶像劇,現在好了,戀愛少女失智後還回得去嗎?”
蕙蕙眼神意味深長,“我是在模擬演習,懂不懂。”
她給顧亦徐看平板上的word文檔,“最近在嚐試寫小說,主角設定好了,是一個女大學生和她老師間的禁斷師生戀。懵懂純真的少女,遇上溫文爾雅,博學多識的大學老師,他英年不婚,隻為等待她的到來……”
“想想就很刺激有木有。”蕙蕙說著興奮地直跺腳,桌子晃如地震。
顧亦徐扶桌,蕙蕙繼續道:“我缺一個原型,挑來挑去,整個經院的男老師中隻有翟老師符合。”
“你是不是忘了,翟老師有愛人,而且他提過自己有孩子,和我們一樣在上大學。”
顧亦徐一陣見血,“他年紀足夠當我們父輩,你確定這是禁忌戀,不是黃昏戀?”
鄭丹蕙聽著,似是為難:“好像有點奇怪。”
“係主任年輕。”
顧亦徐不厚道地指明說:“不妨改一下,性別互換。寫個剛入大學的年輕男生,和禁欲冷淡教導主任的故事,肯定火。”
鄭丹蕙直拍大腿:“好主意!不過——”
她笑,“我怕文沒寫完,就先被退學了。”
大學城高校內抵製師生戀,沒人會明知故犯,何況在係主任頭上動土,屬實膽肥得很。
兩人聊天嬉笑一陣,白海蘭恰好經過。
她人長得文靜,聲音也斯文:“我看上證券分析的老師——”
蕙蕙不知那根筋沒搭對:“上。”
白海蘭愣了下,什麽?
蕙蕙說:“不是看上了?就去追啊。”
顧亦徐一笑,解釋打斷:“她現在腦子裏全是顏色,別理她。”
白海蘭方才後知後覺,抿唇,鬱悶地看了眼蕙蕙。
白海蘭走後,鄭丹蕙看著她背影,道:“說真的,你不覺得團支書好看許多嗎?”
”就像……突然間張開了。“她勉強想了個比喻形容,“原本是花苞,小小的,不起眼,不經意舒展綻放。”
顧亦徐不能再讚同,又說:“你不要逗她。”
白海蘭一看麵子就薄,文雅乖巧。她倆開玩笑不帶邊際,可別“玷汙”了一朵純潔的小白花。
鄭丹蕙煞有其事地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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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幾天課,直到周三晚上,顧亦徐回到她爸媽住的家。
明天就是國慶假期,她當然想要陪陪父母。徐苓君看到女兒回家,很是高興,難得親自下廚做飯。她職務重、工作忙,顧亦徐小學五年級到初中的那幾年,正是她最重要的晉升階段;當時集團處於攻占海外市場份額的關鍵階段,顧慶民一心投入到工作中。
機緣巧合,他們不約而同疏忽了對孩子的關注,顧亦徐每每回到家,都隻有自己一個人,壓力情緒無處排解,隻能向她在擊劍社認識的摯友傾訴。
然而,對方卻為了贏得比賽,背叛這段友誼。
她舉報顧亦徐賽前服用興奮劑,導致顧亦徐被判出局。
誤食大量的興奮劑,與顧亦徐本身治療時期使用的藥物衝突,產生嚴重應激反應,交感神經過度興奮,心率過快肌肉抽搐加劇。
……
以致,顧亦徐一出賽場,就被送進手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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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團渡過最後一道難關,年利潤呈幾何倍數增長。徐苓君順利如願成為省經濟委員會主任,雙方事業斐然,可看到女兒變成這樣,若說心中不愧疚懊悔,那是假的。
他們原本對顧亦徐抱有極高期許,如今幻想無情破滅,人為製造的意外奪走了孩子健康,扼殺了她在擊劍上的天賦。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上,顧亦徐花了足足數年時間才走出來。
顧氏父母隻能將所有希冀一一掐滅,相比培養位出色的接班人,健康更加重要。
然而,當顧亦徐拿出江寧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並告訴他們要搬出家裏獨立居住時,徐苓君第一反應是拒絕,可是稍加冷靜,又知其實沒有轉圜餘地。
——顧亦徐不是詢問,是在通知:
一是通知考上了大學,二是通知出去獨居。
從小到大,女兒性格溫和,輕言軟語,很少主動要求過什麽。
可一旦說出口,便是下定決心,頗有古語雲“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的毅然氣度。
徐苓君不知她的脾氣像誰,丈夫顧慶民總說像她,但徐苓君始終認為,那是亦徐自身品性使然。
如同她的名字,亦疾,亦徐。
亦柔,亦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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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節那天下午,顧亦徐陪徐苓君去養老院做義工。
從小時候開始,顧母經常要求孩子和她一起參加義工活動、出席慈善晚會,她不是為了在媒體前作秀,而是小時父母也是如此教育她,不能好奢惡逸,時刻謹記回饋社會。如今徐苓君依樣在顧亦徐身上親踐。
顧母很少提及自己原本的家庭,但徐家的家教、家風,無不體現在她的身上。
顧亦徐猶記得兒時問過幾次,為何母親徐苓君家中長輩們姓氏不同,她外公家往上,也就是曾祖那代共生育三個孩子,長子姓徐,是顧亦徐的外公;長女姓沈,次子姓吳。
三個孩子,三種姓氏。
據徐苓君為數不多的幾次講述,顧亦徐大抵拚湊出一個傳統大家庭的淵源。
外曾祖父是上世紀初的富家子弟,子承父業成了民族企業家,1930之後孤身投入革命,將億萬賚費贈予軍需,在戰場上換回一身榮勳,成為開國功臣;外曾祖母姓沈,是民國時期的一位女銀行家。據聞二人有層沾親帶故的關係,自幼相識,遂是良緣夙締。
姓沈的長女婚後與丈夫移居海外,現今在澳洲。吳家人還在國內,沈、吳兩家偏好藝術、人文,於是偌大家中,走政途的唯獨隻有長子,這也是徐老爺子的意願。
顧亦徐母親在家中年紀最幼,卻是唯一在兩老身邊長大的小輩,她深受長者影響,會在顧亦徐小時常常說道那些陳舊故事,但不知怎麽,顧亦徐越大,說的卻漸漸少了,近幾年更是隻字不提。
顧亦徐猜測,可能是因為,外曾祖父和他發妻在母親十五歲那年相繼離世,一直是母親心中最大的遺憾,所以在顧亦徐十五歲以後,再也不忍說起過去。
養老院內,義工們和護工學著做日常工作,更換床上用舊的毛巾、被單,將發黃的水池、馬桶衝洗幹淨。
下午陽光不錯,他們推著腿腳不便的老人在院子裏曬太陽,花圃裏的花還沒敗,蝴蝶飛來吸食花蜜。附近小區的孩子們被吸引過來,紛紛撲蝴蝶玩。
這群活潑孩子是養老院的熟客,他們來時,爺爺奶奶總會掏出好吃的糖果給他們吃,那些是義工每月帶來的,卻建立起不同年齡間的紐帶。
孩子們很有禮貌,剛開始還會對外人給的食物有點警惕,但後來逐漸含羞地接下來。
顧亦徐這時恍然,為何這家養老院不建在僻靜場所,而是在街道附近。
這裏生活氣息濃鬱,能給孤獨老人們一份溫暖心靈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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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亦徐手機半途沒電,從養老院回到家時,才看到程奕發來的消息。
他詢問假期是否按時上課。
顧亦徐忙打字:【上,你別不來】
過了幾分鍾,另一頭發來回複。
【這麽久才回?】
不怪他多問一句,因為那條消息是四個小時前的,間隔時間實在太長。
顧亦徐仔細解釋原委,程奕看完後,回了一個字:
【好】
——就沒了。
一貫的言簡意賅,沒有半句廢話。
顧亦徐知道他的意思,程奕理解了她這麽晚才回複的原因,以及,周六照常會來上課。
他向來如此,能用一句話應付兩個情景的情況下,絕不贅述。顧亦徐和程奕相處久了,才勉強跟得他的思維方向。
可顧亦徐即便懂得,偶爾也要納悶:語言又不收錢,幹嘛這麽惜字如金……
顧亦徐往上劃,不一會兒聊天記錄就到頂,來往訊息寥寥無幾。
最早的一條,是8月中旬的,當時她以工作為由加了程奕微信後,卻一直沒有勇氣說話。
她想找程奕,卻擔心他正有事忙,沒時間看手機回複。
……
好吧。
說實話。
顧亦徐是怕發了之後,了無動靜。
她不希望自己躊躇猶豫好久,絞盡腦汁想出的一段文字,發出去後沒有回複,像泥牛入海,有去無回。
那樣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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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至此,顧亦徐忽然記起一事,還沒問應檸呢。
那天應檸查完程奕過往獎項,其中一大堆,顧亦徐都沒怎麽聽懂,隻覺得挺厲害,名字長長一大串也記不住。她事後想再去找來看時,卻發現進不去東大的校園網。
東大校園BBS分學生端和教職工端,二者都需要賬號才能進入,此前馮嵩宇提到程奕在“網上”有名,指的是在BBS內被校友們悉知,而非直接可以瀏覽的網絡頁麵。像顧亦徐這樣的附近學校的學子,校區間大家混了個臉熟,弄個校友賬號登進去並不困難。
可問題就在於,應檸不是大學城的學生。
應檸成績優異,高考擦線幾分錯失東大,去了鄰省一所同樣聞名全國的大學。她不是東大學生,怎麽能隨隨便便,輕鬆登進內部網?
難道是有認識的人?
顧亦徐當然也有認識在東大的朋友,而且那人和她、應檸還都是熟人,難不成,應檸找的是她?
顧亦徐不得其解,而且自從應檸回家後,她就再沒有消息,一個常年活躍在朋友圈、社交圈的社交達人,有朝一日安靜成這樣可太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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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檸隔了很久,才回顧亦徐的電話。
“喂,亦徐啊。”
聲音有點沙啞,和以往語調完全不同,透露著虛弱和疲憊。
顧亦徐一聽,心揪起來:“你又和阿姨吵架了?”
“沒……”
“我們不存在吵架。”
顧亦徐一口氣沒緩過來,應檸苦澀笑道:“隻有單方麵的冷戰。”
應檸低聲:“有時都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我媽親生的。”
心髒的位置偏左,或許正是如此,沒有哪個人不“偏心”。
可是父母不行,不應該如此。
“《花妖》是我從我爸嘴裏好不容易撬出來的甜頭,他答應讓我代表博萊,全程參與到電影製作中,等到成功上映後,就讓我進公司。”
顧亦徐清楚,博萊影視作為最大出資方,在《百萬花妖》投進近3億元,應檸當初為了讓他爸鬆口,可謂各種手段都使上了,她甚至在大一開學前夕,向學院提出休學請求,隻為了全心身放在電影製作上,確保這部電影能夠上映獲利,成為進入應氏娛樂管理層的橋梯。
“我跑完電影宣發,在外麵受風受雨一個月,平均每天睡不夠四小時。可是,我回到家後,我媽讓我去上學。”
應檸嘲弄笑出聲:“她讓我上學,對我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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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母看著女兒,“你還是個學生,要以學業為重,後麵的事就讓你哥哥接手好了。”
應檸起初還以為母親在開玩笑:“媽你說什麽呢……”
應母冷聲打斷,“我希望你現在這個年齡去上大學。應家的女兒,連個本科學曆都沒有,我和你爸爸丟不起那個人。”
“我隻是休學,又不是退學。”
“是麽?”
應母微笑了下,但細看,她眼神毫無波瀾,毋寧更準確說,是漠不關心。
——她甚至沒有費心去記當初應檸為何沒去大學。
應檸慢慢意識到這點,臉色青白一片。
“你哥哥最近剛好要進公司。”應母申明來意,“他需要一份過得去的履曆,佐證他的能力。”
應檸震驚,“那是我的成果!”
“都是一家人,分什麽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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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後麵,應檸身心俱疲。
“他憑什麽不勞而獲?”
顧亦徐默然,不知如何勸解。她見過應檸母親,是位養尊處優的貴婦人,氣韻得體,她眼裏隻有三樣東西。
錢財,丈夫和兒子。
金錢能維持她富足體麵的生活,丈夫給她帶來現在的優渥,兒子負責贍養以後。
至於女兒應檸麽……
應母的態度更像是對待家養的寵物,高興的時候抱懷裏逗弄,不高興時踹開一邊。
顧亦徐張了張嘴,“應檸——”
“別勸我。”
應檸低低道:“你不替她辯解,就是站在我這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