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程奕下意識一怔。


    顧亦徐的口吻太過正常自然,仿佛她口中的“結婚”,不是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而是某個既定的事實。


    換言之,也就是說——


    她對他們之間未來婚姻的存續毫不懷疑,以至於這句話簡直像是不經思考下吐露的心聲。


    程奕微微愣住。


    這個認知超出了他的理解,刹那間,神色浮現一抹異樣。


    “這話說得太早了。”


    程奕語焉不詳。


    不知說現在就考慮婚後生活,太過超前,還是認為斷定他們會結婚的假設,太過虛妄。


    顧亦徐沒預料到這個回答。


    她慢半拍,應了聲:“太早了?”


    “嗯。”


    什麽意思?

    不待細想,五分鍾期限到了,程奕第二次催促該起床:“你再拖延,就變成‘晚’了。”


    顧亦徐瞥一眼時間,心裏一驚,這下是真的片刻不敢拖延,趕忙去洗漱。她待會還要吃早餐換衣服,化妝肯定是來不及了,隻能在車上用氣墊打個底。


    卻沒注意到轉身那刻,程奕截然換了副麵孔,眼神晦暗不明。


    凝神蹙眉,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


    盡管他過往一直憎惡、痛恨那個男人,單方麵斷絕二人之間關係,但在某些時候,卻又頗不甘心地承認,身上已然被生父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不論是心理陰影,還是行事作風。


    程世中以□□冷血的陰狠手段挾持,逼迫他臣服於製定的威嚴父權下。而程奕在極力反抗的同時,又在無形之中,被一點點滲透進入強權的思想,不論做什麽,都習慣於有自己的一套“章法”,這確保他的冷靜理性、保持時刻清醒,使得一切有條不紊,盡在掌控之中。


    然而深究其背後,未嚐不是種名為“不可違逆”的控製欲在作祟——奉行循規蹈矩,對於預期之外的變故感到不滿、心有不悅。


    程奕一貫思慮周全,他自然有想過和顧亦徐的未來,甚至於在著手規劃。不出意外,他將在未來四年內攻讀拿到博士學位,二十四歲前從東大順利畢業,然後申請留學,在海外名校博士後流動站從事相應的科研教學工作。


    亦徐若是願意和他一起出國,程奕可以為她申請到當地大學的授課型master(碩士),他們一同在國外深造,仍然住在一起,和國內生活沒有任何區別。隻是換了個語言環境,但彼此精通外語,不會出現交流上的困難。不過大概率情況下,她可能因為家人留在國內,程奕充分尊重她的選擇,盡量在兩年內完成留學目標,然後回國工作。


    期間他會留出特定的時間,專門用於航班出行。他們至少每隔兩月要見一次麵。


    這些計劃,是在他和亦徐確定關係剛好滿一個星期——


    那個聚會醉酒的夜晚,他們回到公寓地下停車場,程奕在車上第一次親吻她後,隻用了一個晚上製定好的。


    他預先安排了自己未來五年的軌跡,如今隻不過在原先設定好的方向上,再多加一個她。


    以上提到的,不過僅是所有計劃中出現概率最大的兩種情況。當人生麵臨變化時,其實並不需要多麽複雜的假定,隻需在命運的某個節點處,加入一個簡單“變量”,足以讓未來衍生出可能的多樣性呈指數倍增長。


    就像一棵樹上陡然多出另一條枝幹,新幹上延伸出無數更深入細微的分叉、脈絡。


    ——但在這千萬種的設想中,唯獨不包含結婚這一項。


    ,


    ,


    周二下午,又是天殺的財政學。


    這門課極其枯燥乏味,講得全是理論上的東西,每學期期末考試由簡答和論述兩個題型為主,都是純文字定性描述的內容,哪怕一節課都不聽,隻要將考試範圍的高頻考點背得差不多了,及格肯定沒問題,這種純記憶性的課程掛科難,拿高分更難。於是同學們上課都不太積極,缺勤率高,專業必修課上的和公選課一樣劃水摸魚。


    但今天的情形不太一樣。


    沒有人逃課,沒有人玩手機、開小差。


    罕見的全員到齊。


    ……


    課上,顧亦徐感到無比心慌。


    或者更確切的說,教室內所有同學都處於一種被架在油鍋上的煎熬狀態,集體默默低頭背書。


    財政學老師低頭看花名冊,標誌性動作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14號,林景——”


    “14號是哪位同學,站起來。”


    聞聲,其餘同學暗暗鬆了一口氣。


    那個名字叫“林景”的男生不甚情願,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陳堅這老頭說話時幹巴巴地像是在念經。


    “你簡述下……”


    尤其是在本就容易犯困的午後,聽著直叫人想打瞌睡。


    “財政購買性支出……和轉移性支出的內容。”


    那男生記的不夠流利,但功課做在事前,還是磕磕絆絆背完了定義。


    老陳邊聽邊點幾下頭,最後在花名冊上打了個勾,意味這個同學平時回答的成績有了。


    幾秒後——


    “15號。”


    繼續念下一個名字。


    顧亦徐作為17號,等得十分緊張痛苦。


    天知道老陳是受了什麽刺激,竟然學了早上風險管理老師的做法,臨時將平時成績中的一項上課回答情況更改錄分模式。


    他學了風管老師那一套,卻又沒把功夫學到家,人家那是自願回答問題,不論答對錯都有分。


    這樣一來,課堂活躍度立刻提升,想積極發言的同學自然更加踴躍,沉默的大多數則繼續默默聽課。


    但到了財政學課上,不知為何卻變成了挨個點人回答,隻有答案滿意才有分,沒答對零分。


    原本老陳有心想讓財政學課變得沒那麽枯燥乏味,才向風管老師特意請教,學習如何與學生的互動,增加課堂趣味性。


    結果不慎用力過猛,搞得個個同學如臨大敵,不亞於拿把刀架在脖子上。


    學生們麵無表情,表示十分無語:“……”


    轉眼間,很快下一個輪到了顧亦徐。


    前麵兩個人延續14號的問題,繼續闡述財政支付性和轉移性支出各自的特點和產生經濟效應。


    顧亦徐心底估摸著難度,大概有了猜測:輪到自己時問的不是公共物品,就是資源配置。


    誰知老師冷不丁道:“你來闡述社會福利製度和社會經濟收入分配製度的聯係。”


    顧亦徐:?


    直接宕機傻眼。


    這問題的水平瞬間比前麵提高了好幾個海拔。雖然在書本上有直接答案,可是占了整整一麵紙,少說有小一千字,怎麽可能隨口背得出來?


    顧亦徐硬著頭皮回答,旁邊蕙蕙小聲提醒關鍵詞,她連蒙帶猜解釋兩個名詞的含義,至於聯係麽……


    一時間,聯係不出來啊。


    顧亦徐卡到一半,正絞盡腦汁,蕙蕙連蹦出一段話,老陳終於注意到了,深深皺眉:“旁邊那個同學,你是不是很想替她回答?”


    顧亦徐尷尬地站在原地。


    財政學老師忽然隱約記起,這個女學生之前在自己課上睡覺,有些動氣:“這麽想回答,那你來說!”


    本來存了點刁難的意思。


    不曾想鄭丹蕙正求之不得。


    臨近期末,她將各科都複習了個遍,恰好把這段背了個滾瓜爛熟,正愁不表現下也太對不起自己超常短時記憶力了,小嘴一張一合,幹脆流利地背完全文。


    全班同學鴉雀無聲,默默流露出仰慕大神的目光。


    但老師更加生氣了,“看看,你看看!”


    “這就是直接背答案的,不加以思考,你們的理解呢?!”


    鄭丹蕙措不及防,被教訓一通死記硬背,沒有用心理解。


    最後兩人平時成績都隻計了一半,蕙蕙對此怒不可遏,“靠,被坑了!”


    “前麵的人不都是按書上直接背的,怎麽到我就成了照本宣科,死記硬背?”


    下課後,蕙蕙完全無法理解,滿心質疑:“這老頭還敢說不是針對我??”


    顧亦徐是真答不出來,能得到一半分也不錯了,相比之下,還真挺同情蕙蕙。


    她輕聲安慰:“沒關係,下周我們還有機會,一定能拿到滿分的。”


    可蕙蕙咽不下這口氣,簡直快被氣到吐血,作為專業第二每一分對她而言都至關重要,一下課就奔著圖書館而去,這兩天非把《國富論》等書熟讀不可,到下周二在課上挽回顏麵。


    除了財政學之外,蕙蕙這周末還要把投資分析的期末大作業寫出來,她不忘提醒顧亦徐,這6000字的工程經濟學相關論文可不是那麽好寫的,不僅要有真實數據,還要做出實證分析,查重率低於20%,一兩天的時間完全不夠用。


    提到這篇論文,顧亦徐也跟著頭疼起來。


    期末大作業占期末成績的50%,隨便應付可不行。而且看係主任製定出的條條框框,每條嚴格到堪稱變態,她們以前不是沒寫過論文,但從字體、變量、公式到排版都有要求,圖像嚴格采用latex係統……這麽精準嚴厲的還是頭一回。


    顧亦徐從上周籌備開始寫,但現在進度才200字,等於原地踏步。她的每次數據處理到最後,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根本無法進行下一步的分析。


    和蕙蕙討論時,她那邊進展則順利很多,沒有出現檢驗不通過的情況,至於顧亦徐的問題,她也不是很清楚,數據處理都不是她們所擅長的。


    兩人盲人摸象半天,白白浪費好多精力。


    蕙蕙後麵突然“唉呦”一聲,“我真服了,你男朋友不是學數學的嗎?處理序列異常數據是最擅長的,怎麽不去問他。”


    顧亦徐語氣有些遲疑:“話是這麽說,可他最近挺忙的,我不怎麽好去打擾。”


    東大期末周比江大晚了一星期,程奕差不多也在籌備考試。研究生課程數量不多,隻有五六門,但期末考試不是重點,難在各項課題paper、個人匯報全部積壓在短短四五天內,那才累得夠嗆。


    所以顧亦徐近來盡可能不麻煩他,連做飯這件事,也改約了家政阿姨一周七天上門。


    “問一問而已,又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蕙蕙不以為意:“說不定你以為很麻煩,對他而言不過舉手之勞,方便你我何樂不為呢?”


    顧亦徐細想片刻,覺得蕙蕙所言有理,總好過自己在那瞎鼓搗。


    周末早上,吃完早餐後,她抱著電腦去敲程奕的房門。


    他正靠在床頭位置正對向的書架上看書,瞧樣子,不太像是在長時間閱讀。


    果然,顧亦徐進來後,他順勢將書合上,放回置物架上。


    “在看什麽書?”


    程奕搖頭,“查閱一些資料。”


    他本科讀的數學,後麵跨專業保研到經濟學,部分相關學科的知識需要後麵自己一一補足。


    顧亦徐一開始還想著要不要幫他溫習,畢竟她現在上的課就是基礎經濟學內容,但後來發現,程奕學的是高級宏微觀,她的課本壓根挨不到人家的難度,遂隻能汗顏作罷。


    “這裏的書參考意義不大,我下午回趟學校,再找幾本專業書籍。”


    這是提前和她支會一聲。


    顧亦徐點點頭。


    程奕想了想,又道:“大概會晚些,晚飯不用等我了。”


    “好。”


    他看到顧亦徐帶著筆電,應該是找他有事,徑直走到桌前,示意她坐到椅子上。


    “怎麽了?”


    顧亦徐眼巴巴說:“我在寫一門課的期末論文,裏麵選取的數據有問題,想讓你幫我看下。”


    顧亦徐關心則亂,顯得有點忐忑:“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時間,或者回來看也行。”


    程奕卻覺得她多此一問,抬手捏了捏她的臉,淺笑道:“和我這麽客氣做什麽?”


    他出門又不急於這一時,打開excel看年度數據,了解到最終處理的目的後,程奕問:“確定數據來源可靠?”


    顧亦徐肯定:“是,我檢查了好幾遍。”


    既然如此,那就是處理方法有問題了。畢竟過往文獻都使用過這方麵數據都進行工程經濟學分析,沒道理到顧亦徐就不行。


    十分鍾後。


    程奕給出三種處理方式,均符合檢驗要求,而且還將各自的優缺點標注出來。


    看完全過程操作的顧亦徐,感到十分震驚。


    她親眼目睹,人與人的差距宛如一道鴻溝。


    “結合你論文的研究目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標來看,比值後以增長率形式差分最合適。”


    程奕解決完問題,給出評價。


    顧亦徐反應慢半拍:“噢,好……”


    程奕看她,溫聲道:“先按這個去寫,不會的再來問我。”


    顧亦徐忽然想到,程奕既然能這麽快處理問題,理清思路,那讓他直接幫自己寫完這篇論文,好像,也不是件難事吧?

    她這麽想著,也就直接說出口了:“你不能教我寫完嗎?”


    程奕似乎沒聽清,特意問了遍:“什麽?”


    顧亦徐歪著腦袋,“我說,你能不能幫我寫論文。”


    “……”


    程奕蹙起眉,不讚同地看著她。


    程奕感覺他一直在給顧亦徐兜底,似乎把她“縱”壞了。


    他很快拒絕。


    “如果我不在你身邊,難道你就不會完成這項作業麽?”


    程奕指出:“亦徐,你不該太依賴我。”


    顧亦徐麵色微紅,她承認自己剛才一時頭腦發熱,想走捷徑。不論程奕幫不幫她,最終她還是會如期完成論文,隻是可能多走一些彎路。


    但是,她有些疑惑:“我為什麽不能依賴你。”


    他們是男女朋友,以後還有很長時間相處,互相依賴不是很正常的嗎?

    “亦徐。”


    程奕靠在椅子扶手,叫她的名字。


    聲線一貫平和,不帶情緒。


    以是話語含義顯得冷冰冰,“我想你應該清楚。”


    “——沒有誰'永遠'離不開誰。”


    成年子女走出父母的庇佑,知交好友到了一定年紀各奔前程,變得陌生;

    夫妻勞燕分飛,情侶間分合更是常態。


    他們在有限的時間內無法保證不分離,何況是無限定義的“永遠”。


    顧亦徐還沒品味過來。


    緊接著,程奕直視她:“包括我,有一天可能也會離開你。每個人最終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作者有話說:


    請記住你立的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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