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相比起陰晴不定的先生,傭人們出於畏懼屈服,但對於小少爺,卻有幾分衷心喜愛。
程家上下都知道,小少爺的性格並不孤僻。
他不愛講話,話少,擅長以簡單精準的詞語描述;長時間獨處,喜靜,是因為有利於聚焦思維。
小少爺不僅聰明,做什麽都一點就通,還十分乖巧懂事,外冷內熱,懂得體恤旁人,從不會淩,辱謾罵。
這樣漂亮而純粹的孩子,很難叫人不喜歡。
然而現在的情況正在發生變化。
程奕無視Liya一點點占據屬於他母親的位置,隻專注於自己的世界,變得內斂自閉。
這段時間,他進食很少,接連撞見父母的醜陋麵目,令其時常反胃惡心,隻能吃點簡單的麵包、蔬菜,喝清水,人慢慢消減下來,衣袖和褲管顯得空蕩蕩,看上去更加瘦弱。
傭人們提心吊膽,廚房加倍用心,做些清淡又新穎的飲食,程奕剛開始還吃得下去,後麵不知怎得,越發食難下咽,吃進去的全部吐得幹幹淨淨。
過於強烈的生理反應,將程奕折騰得臉色蒼白,他以為那是因惡心嘔吐,誰知竟然有人往食物裏下藥。
Liya本就看程奕礙眼,既然他不識好歹,她也對這個寡言少語的孩子失去興趣,懶得做表麵功夫。
反正很快,她會擁有自己的孩子。
至於別人家不聽話的兒子,何必理會那麽多?
被惹怒之後,Liya明麵上息事寧人,按壓下怒火,暗地卻決心給程奕吃點苦頭。
她的報複來得很快。
藥物劑量不高,而程奕這幾天恰好食欲不振,很好掩蓋中毒的症狀。
她做得隱蔽,沒有被旁人發現,唯獨一人例外。
——這一切沒有瞞過程世中的眼睛。
期間他置身事外,任由事態按照預計的方向發展,到了這一步後,這場鬧劇是時候結束,女人蹩腳的伎倆被戳破,Liya很會看眼色,見形勢不妙,立即聲淚俱下,軟軟哀求認錯。
可惜眼淚對程世中沒有用。
胃酸灼傷食管、喉嚨,程奕捂著脖子劇烈咳嗽,埋頭伏在盥洗盆。
程父打開了水龍頭,衝走穢物酸水。
他輕撫孩子單薄的脊背,憐惜道:“你受苦了。”
“Liya自作主張,我會給她一個教訓。”
程奕深吸一口氣。
這副惺惺作態的語氣令他厭惡至極,被觸碰到的後背微僵,前挪半步躲開。
他冷冷道:“難道這不是你指使的?”
他的心性正在改變,父母形象崩壞不存,以往熟悉的麵孔變得陌生可憎,豎起渾身的刺抵禦,“她住進這裏,懷孕,下毒,哪一件不是你默許。”
這是程奕這麽多天來,第一次開口說話。
強酸倒流損傷聲帶、黏膜,使得孩童稚嫩的聲音變得沙啞。
“你到底想做什麽。”
“她的做法不是我首肯的。”
程世中微歎一聲,“Cyril,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怎麽會存心傷害。”
“這些天看明白了麽。”
“——她們都是自願的,我不會強迫任何人。”
這個“她們”,包含了那個不知深淺的女人,也有程奕的母親。
兩人的角逐像部微電影,程世中隻用了同床的兩個女人,給程奕上了一課。
Liya借著梯子往上爬,得寸進尺,甚至欺辱到程奕頭上,可Andrea又在裏麵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她未必不知道下屬的野心,但她依然配合這場演出,完全不顧及自己的兒子顏麵,也不在意他會受到多大的精神刺激。
Andrea不愛丈夫,卻能接受與其數年同床,Liya輾轉在這對夫妻中間,她的性向同樣摸棱兩可。
不知廉恥的背後,是什麽?
醜態畢露,利欲熏心。
這就是人性。
程父笑容不變:“cyril,等你成長到我的地位,就會明白,世上注定有人該當天生的掌權者,或者天生的奴隸。”
他希望兒子好好想想,自己的深意,早點看清這個真實的世界。
身後是男人寬厚的手掌,溫熱掌心卻叫人毛骨悚然,激起一層細密疙瘩。
胸前是冰冷堅硬的水池台麵,避無可避。
程奕深深擰眉,眼神戒備,像是在仇視敵人。
“我不可能被任何人控製。”
他嘴角噙笑:“所以,你想做前者?”
“不。”
程奕說:“你沒有給我選擇。”
程世中所作所為,何嚐不是在試圖掌控他?
難以想象,他隻有八歲,卻能直覺敏銳到超乎正常人的地步,不會為偽善的父親蒙騙,一句道穿程世中的虛偽。
程世中沉吟一下,“你是在感到委屈嗎?”
“覺得不公平,你可以嚐試反抗。”
男人似乎對這個認知挺愉悅,“哪天成功了,盡管主宰所有人,包括我在內。”
“但是現在,我的寶貝兒子沒有本事,隻能聽從我的命令。”
“……”
程奕出奇地沒再出聲。
隻要比對方更強,就能主宰話語權?
……
程家的所有人,都服從父親的安排,是因為他的強權。
如果不想淪為被人掌控,就得先一步掌握主導。
是這樣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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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世中將兒子帶去鬆林間的一座塔形木屋,兩天前,這裏迎來了一位新住戶。
Liya被丟棄在這。
纏上鐵鎖的木門“吱呀——”推開,聲音不小,裏麵的人卻沒有絲毫反應。
她匍匐在地一動不動,身上傷痕累累,若非身軀因喘息輕微起伏,簡直像個拋屍現場。
程父說:“她已經一周沒有進食,沒有水,沒有食物,長時間不吃不喝陷入昏迷。”
他完全不擔心程奕難以接受這樣血腥的場景——繼承他的血脈,不該是個膽小鬼。
程奕麵孔微微泛白,“這樣她會餓死。”
程父淡笑,“不出意外,是這樣。”
“……她在懷孕。”
“已經沒了。”
程世中歎息:“這麽愚蠢的母親,能生出怎樣的孩子?不要也罷。”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好像失去的不是一條生命,而是某樣沒有價值的死物。
“知道她的傷怎麽來的嗎?”
程奕壓抑住牙齒打顫,竭力平穩聲線,那些傷口規整平滑,“是利器劃傷。”
“對。”程父頷首:“手術時她不肯配合,奪走手術刀將醫生胳膊劃傷,之後被綁在手術台上,醫生一刀刀劃開皮膚,十倍報複回去。”
程奕看著地麵上奄奄一息的軀體,眼瞳微縮,一周之前,她還是活生生的人,在麵前耀武揚威,如今卻因流血和饑餓動彈不得。
“你看,誰有利刃在手,誰才能掌控話語權。”
“現實便是如此。”
程父低聲循循,輕緩平和地講述,“有句古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宛如交織一張密網,蠱惑幼小獵物步步走近:“Cyril,你是要做持刀人,還是任人魚肉的那個?”
數道呼吸之間,靜謐而悠長。
內心深處隱隱動搖。
森林鳥獸輕啼,蟲鳴幽棲,悉窣聲響傳在耳邊,程奕對上父親深邃銳利的雙眼,幽暗深不見底,如窺深淵,隨時將人吸納拖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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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是程世中的生日。
程父並不是拘泥於場麵的俗人,許多禮節性的儀式,在他眼中顯得繁冗而不必要,比如一場生日宴,和Andrea的婚禮等等,但隻要他想,完全有能力舉辦最盛大的宴會。
程奕態度的轉變,逐漸向他趨同,令程父感到無比愉悅,這是孩子成長曆程中一個重要轉折點,程世中決定做些什麽,來慶祝這一事件。
請帖發出後,賓客雲集,如約而至。
他們來自各國政要名流,絕大部分同出自程姓一脈。
程家的重商思想,培養出一批批精明利己的人,崇尚“壟斷主義”,而非“自由貿易”,他們長袖善舞,各自談笑風生,聯係起彼此的不是血緣紐帶,更是靠更堅固的利益關係。
想要駕馭這樣一批優秀精英——外人眼中具有相當人格魅力,實則道德低下的一群人,並非易事。
子係中山狼。
一個不慎,還可能遭遇無情反噬。
而程世中無疑是能馴化“狼群”的那隻頭狼。
賓客之中,除了成年族人男女,以及與程家有密切合作的生意夥伴,還有幾個年幼孩童。
身份特殊又尷尬,既不是單純的客人,也稱不上主人。
他們是程世中的孩子,那些不被承認的私生子,程家滔天權勢與榮耀,與他們無關,其中不乏有人是第一次見到親生父親,顯得惴惴不安。
程奕知道他們的存在。
這群名義上的兄弟,素未謀麵的陌生人。
盡管父親身邊的孩子隻有他一個,可程奕就是一直知道。
Liya故意宣稱自己懷孕時,他沒有反應,多一個或少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對程奕而言沒有太大區別。
那時年紀還小,認識麵有限,隻知道他和他們有所不同,但具體不同之處在哪,程奕還在摸索中。
可即便有清晰認知,當真正親眼見到這群孩子時,心底感受還是不一樣。
程奕不舒服。
他說不出原因,卻打心底不高興。
他的情緒不會擺在臉上。
討厭,卻沒有明顯排斥,隻當沒看見他們,依舊我行我素。
而這個看起來就很不好相處的小少爺,其餘孩子們對危險有本能的感知,皆避之不及。
這樣一來也好。
彼此同住屋簷下,相安無事。
直到某一天,變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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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中最大的有十二歲,最小和程奕同歲,短短兩天時間,這群年紀相仿的孩子打成一片,這個年紀的男孩兒天生坐不住,愛到處跑動玩耍。
午後,他們組隊在草坪進行魁地奇比賽。
鬼飛球、遊走球和金色飛賊被排球、躲避球和網球替代,比賽規則和Harry Potter原著類似:鬼飛球投入三個高低不一的球環得分,遊走球用來攻擊對手,分散注意力,金色飛賊則藏匿在某人身上,一旦被找球手找到能大幅度加分。
孩子們人手一個掃帚,對抗過程必須騎在掃帚上,它像是一輛馳騁沙場的戰馬,載著將帥橫掃“廝殺”,綠茵草場上球影亂飛。
附近的大人們被吸引過來,雙手抱胸,饒有興致地看。
他們歡快不停奔跑,在遊戲中忘卻壓抑的包袱,釋放孩子純真天性,笑聲傳得很遠。
足球場一側,穿著運動衫褲的一小群人佇立旁觀。
為首的是個小男孩。反扣頂鴨舌帽,帽沿轉向後腦勺,防風外套偏長過腿根,豎起高領隻露出半張臉,臉特別小,眼眸異色分明。
程奕將足球卡在臂彎,冷眼看著屬於他的私人球場被占據。
他每周有固定的踢球時間,而麵前這些初來乍到的家夥,破壞了他的安排。
身旁,傭人打量著小少爺冷淡的臉色,“我馬上讓他們離開這。”
程奕沒有同齡玩伴,和他踢球的都是家裏傭人。
小少爺猶豫片刻,搖搖頭。
“那,和其他少爺一起玩?”
“不要。”
這回聲音幹脆利落。
“換個地方。”
程奕把球丟給對方,下一刻,頭部被橫飛的排球猛然砸中。
鬼飛球越過球環,正打中腦門,程奕身體晃了晃往後倒,旁邊的人趕忙扶穩。
“這是怎麽回事?!”
“傷到人了——”
“往哪打的球,沒長眼睛啊?”
……
腦袋一陣嗡嗡,周遭嘈雜聲不斷,不由更加頭疼,程奕正擊頭部,半分鍾才回神,額頭擦出紅痕,抬手摸了下,沒破皮。
大人們認出程奕身份,紛紛湊過來,查看傷勢,那些孩子意識到闖禍,個個愣在原地,慌張到手足無措。
程奕被團團圍住,跟前人頭攢動。
他反感被陌生人觸碰,推開挨上臉的手,“別碰我!讓開。”
人群分開一條道,沒有任何遮攔地,直視那群孩子。
“……”
程奕蹙起眉。
他心情糟糕透頂,隻是沒表現出來,內心占有欲瘋狂作祟,他有強烈的領地意識——在程家,一切都是他的,沒有人能爭搶,以是過往從來沒意識到這一點。
被一群討厭的人占據場地,打亂原有計劃,還莫名其妙挨砸,每一個都踩中程奕最反感的地帶。
他心煩意亂,目光沉沉望過去,等待對方主動道歉。
可他們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麽回事,杵在原地不動。
族人則看熱鬧不嫌事大,慫恿程奕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在族人眼中,這並不出格,此時程奕不過沿襲父親曾經做過的事,驅逐潛在的威脅者。
程家傭人最親近的自然是程奕,也附在耳邊遊說:“他們與您都是程先生的孩子,未來會搶奪您的家產、地位,像程先生處決那個女人一樣,同樣處決掉您。”
“您現在不該心軟。”
“對啊,就該讓他們學會服從。”
“……”
眾說紛紜。
“怎麽能白白受傷,不給點懲罰?”
“小孩子不挨打,是長不了記性的。”
“施加教訓,這是為了他們以後好。”
有意誘導。
成年人具備是非觀,卻為惡不仁,循循哄勸,讓心智未全的孩子以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步入謊言編織的陷阱。
程奕眼神悄然變化。
內心在動搖。
自從看到這群孩子,積攢的怒意不滿,以及撞破父母混亂關係、被下毒,見證血腥場麵……凡此總總,長時間被壓抑的煩躁、陰鬱蠢蠢欲動。
太陽穴一陣陣跳動,被球砸中的腦袋似乎又開始作痛,叫囂急需找到一處發泄。
……
其餘人的煽動給了好的理由。
他漸漸被說服,覺得有必要給這群孩子應有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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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傷害身體,沒有靜神虐待。
被關進黑暗的地下室,牆壁一側頂部開扇窗,從那裏的光線可以大致知道何時日出日落。
每天一餐準時送進來。
主食是壓縮幹糧,足以裹腹,水是碗新鮮的羊血。
脫水、凍幹食物浸泡在熱騰騰的羊血裏,腥氣衝天。
茹毛飲血,怎麽吃得下去?
不出意外,第一天的餐食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
程奕很沉得住心。
往後每一天,依然是同樣的餐食送進來,吃與不吃全憑個人選擇。
剛開始他們還能堅持,但挨餓久了,肚子發慌,生存本能占據一切,什麽都吃得下去。
當開始進食後,碗內液體逐日減少,幹果卻越來越多。
渴。
缺水口渴。
幹燥的食物脫去水分,隻能靠微不足道的一點液體攝入水分。
碗底汲飽血水的壓縮塊成為最受歡迎的美食,開始爭相搶奪。
孩子們為此打得頭破血流,年齡大的體力強盛,能夠最先搶奪,年齡小的什麽都得不到。每天送餐時,幽閉狹隘的地下室內,都會爆發新一輪的拳腳互毆。
通過攝像頭,程奕看到這一幕。
父親曾問他,是做“刀俎”,還是“魚肉”。
程奕不願意持刀,也不希望任人宰割。
——讓人在神誌不清,無法掙紮時受刑算什麽,他要在人清醒之下,無需動一刀一刃,自相殘害。
在第十天,程奕適可而止,他不想弄出人命,把那群孩子放出來,這次慘痛的代價足夠他們銘記一輩子,不可能再敢招惹他。
然而,事情遠超出他的預料。
在釋放的前一天,因爭執食物爆發激烈衝突,一直被欺壓的那個孩子發狠咬住年長孩子的脖子,死死不放,嘴裏品嚐到鮮血的味道,和前幾天進食的一模一樣,他早已熟悉了這股滋味,第一反應是吞咽下去。
等蜂擁進來的人扯開兩人時,頸部幾乎整塊皮肉撕咬下來,血管破裂,大量鮮紅液體汩汩湧出,噴灑一地。
其餘孩子們見狀,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驚恐,而是……
這一亂狀嚇壞所有人,立即把受傷最嚴重的送去止血搶救,剩下的分開診治。
這群最大不滿十二歲的孩童受到不同程度的靜神創傷,輕微的可在療養後恢複,嚴重的可能留下終生心理陰影。
程奕在看到爭相舔舐地上血液的畫麵時,感到無比惡寒。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失去對生命本該有的畏敬,踐踏人格,將一群無辜的人拽下地獄。
而這,就是父親引導他走向的那條路!
程奕醍醐灌頂——這段時間,接連遭受的刺激讓他慢慢失去理智,瓦解思維,所以,被父親的邏輯輕易侵襲,被別人三言兩語挑唆。
程世中趁他心神大亂時,根植下本不屬於他的觀念和想法。
此時此刻,程奕終於明白,為何會討厭看到那群孩子——因為在潛意識中他瞧不起那些人,父親眼裏隻有自己,憑什麽他要和別人分享父愛。
可是很快。
程奕發現,那根本不是愛。
程世中在得知後,神情相當遺憾。
他對程奕的做法不悅又喜愛,不是責怪,言語間的意思都是警醒他,既然要動手懲治,應該更果決點,處理得更幹脆些。
那一刻,無名恐懼占據全身,像無數螞蟻鑽進骨髓,啃噬過脊椎四肢血肉,忍不住渾身顫栗。
那些難道不是他的孩子?
程奕遍體生寒。
倘若程世中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他便淪為被舍棄的那個。
他們今日的境遇,未嚐不是他以後的下場!
像養蠱一樣。
他是最優勝的,所以暫且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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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開始,“父親”一詞,在腦海中被徹底抹去。
程奕變得不再乖巧溫順,開始處處頂撞,與程世中的理念背道而馳。
程世中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直到過了十幾年,他依然不得其解——為何明明引導出正確的方向,Cyril也在按照預定的軌跡走,卻臨時出現變故?
但沒有關係,孩子不聽話不懂事,作父親的可以慢慢教。
程世中態度善變,時而溫和,時而陰狠,在兒子身上施加各種手法,希望能把他引回正途。
可惜最後都不曾奏效。
他的耐心一天天消磨,年幼的兒子卻一天天長大,反抗力量與日俱增,程世中被迫認識到,他終有一日會壓製不住這個孩子。
難道就此放棄?
不。
絕對不行!
程世中不允許多年努力白費,他在Cyril身上傾注太多心血,怎麽可能放任不管。
除非——
自己能有第二個出色的孩子,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如果是那樣的話,屆時這個叛逆的兒子是死是活,留下或毀掉,還重要嗎?
在程奕躲到中國的第二年,程世中放棄搜尋,而是讓Andrea回來,由醫生給她的身體做檢查。
Andrea很快反應過來,臉色當場變了。
程世中並不在意。
Andrea的喜歡或憎惡,根本無法引起他的絲毫波瀾。
作為掌控者,隻要一切盡在掌握中即可。
他們母子倆一樣的性情,都恨不得永遠逃離自己,但Andrea太貪心,貪心到隻有留在程家才能滿足物欲,所以再不情願,一聲令下,依然得乖乖回來。
這個女人不敢違抗,反抗的代價太大,惹怒程世中的後果她年輕時已經承擔過,那些懲罰是她這輩子遇到過最痛苦又極度惡心的經曆,死也不想重溫。
她總要在教訓中學乖,在屈服與留存本性間找到平衡。
十幾年來,長期服從是正常,留存下自傲與自負的微乎其微。
程世中自詡仁慈,容忍了她的那點小脾氣。
人對美好的事物總是更有耐心。
Andrea的美貌足以讓男人心生愉悅,忽略那點微不足道的過失。
懷孕的計劃很快化為泡沫,盡管他們的身體都很健康,結果並沒有成功。
程世中隻是心懷一絲僥幸抱有這麽一個想法,即便未能如願,也沒有太過糾結。
Andrea鬧得很凶,他也煩了,很快停止沒必要的試管實驗。
他心底未嚐不清楚,這麽多孩子裏,能得到一個和他如此相像的純屬巧合。
……
十幾年歲月彈指而過。
從八歲起,到離開程家,這不是電影裏匆匆帶過的七年,是春夏秋冬往返,季節輪回的七年。
那段日子裏,程奕一直是一個人。
不被理解,被整個家族排擠孤立。他在程家像個異類,格格不入,黑暗扭曲的環境逼迫擠壓,但凡有一絲鬆懈,都不可能出現她麵前。
顧亦徐滿額頭冷汗,身體像浸入水中,沉得抬不起來,深陷在夢魘之中。
起初以為是夢境,直到看見那個孩子,漸漸長成她熟悉的模樣。
程奕的母親,亦徐並不陌生。
他們曾在電影院內,看到過那個女人演出的電影。
那段對話,顧亦徐至今還記得——
“這兩年她一直處於半息影狀態,沒有人知道她在做什麽。”
“有媒體報道,懷疑她在籌備與富商離婚,著手財產分割的事項,也有人猜測她是懷孕生子去了。”
“你從哪看到的。”
“應檸跟我說的,她不是經常混跡娛樂圈麽,知道不少隱情,譬如希雅結婚時——”
“那富商已經有一個長子。”
“你的消息渠道是否可靠有待考證。”
“你是說離婚,還是懷孕?”
“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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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和隔壁徽大有場籃球賽,比賽結束,回來時已經是晚上。
屋裏一片黑。
程奕打開燈,將手上提著的外賣擱到桌上,卸下外套背包,打完球後出了汗,回來路上冷,走到一半被寒風吹幹。
他沒在客廳停留,徑直去顧亦徐的臥室,不出意外,裏麵同樣漆黑,人正躺在床上睡覺。
顧亦徐午覺的時間很隨意,可能在一點到五點的任何時間,今天是周六,她在家,比賽一結束,程奕給顧亦徐發消息,沒回複,便猜到可能在睡覺。
於是回家途中,到店裏買了她喜歡的蟹黃餛飩,打包,用保溫盒盛著,現在還是熱的。
程奕準備去浴室衝個澡,然後把人叫起來吃晚飯。
依稀水聲慢慢喚醒床上的人,亦徐眼皮沉重,怎麽都抬不起。
好半天,才睜開眼睛,亦徐半天沒動,感覺呼吸艱難,胸口重得像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氣。
不知過了多久,從迷怔狀態中緩過來,她才意識到,可不是胸前戴著塊石頭麽?
難怪……
這麽沉。
壓得心口悶疼。
顧亦徐撫胸順氣,聽到水流聲,意識到程奕回來了。
腦袋昏脹得疼,神思還沒清醒過來,全憑潛意識行動,等亦徐反應過來時,她已經下床到門前擰開把手。
還走進去了。
……
顧亦徐懵住。
她愣愣看著眼前場景,水流聲掩蓋住開門動靜。
溫熱的水流衝走白色泡沫,展現出結實精壯的身體,肌肉紋理緊實健壯,卻不過分誇張,美得讓人忍不住心生欲念。
程奕中途隱約感覺有道視線,腰腹微微扭轉,側身看去,透過玻璃門,瞧見幾米外的顧亦徐。
“……”
四目相對,程奕微微一怔。
他在淋浴,肯定是赤身裸體,雖說他們見過對方的身體不少次,但床上和床下還是不太一樣。
程奕關了花灑,扯毛巾圍在身上。
他留心到,顧亦徐有點不太對勁,她竟然不害羞,定定盯著自己看。
程奕剛覺得她有點反常,還沒問出口,亦徐幾步上前,踮腳環抱住脖子,緊貼到他身上。
作者有話說:
本章刪減了大量的直接描寫,原版直觀感受太殘忍,前文所說“在淩遲中死亡”才是真實情節,但為了避免引起不適,考慮之後還是調改成溫和版本。
以及這章原本有9k字,打算分兩章發的,但刪完後隻剩7k,便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