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陌生人
第7章、陌生人
那些年在長輩麵前,他們是兄妹,但在私下裏,他們無異於陌生人。
不管是在家裏還是在外麵,隻要沒有長輩在場,他們倆基本就是零交流的狀態。徐經野倒也不是存心冷落她,一方麵是自己天生的淡漠個性使然,另一方麵是真的沒話跟她說。而她雖然在這個家裏處境尷尬,卻也並不會刻意去討好誰,她隻是不聲不響做著自己的事,有意繼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被忽視似乎遠比被關注更讓她感到安全。
那天學校裏的搶書事件之後,有徐經野的明確示意,那幫人在逗小姑娘這件事上終於收斂了一些。他們相安無事度過了中學的最後一個夏天,他考上了本地的大學,平時有一半的時間住在學校。她到了中考的時期,因為基礎差所以非常用功,每次在家裏見到他都是匆匆打聲招呼然後就回房間學習,刻苦到連徐錦山都看不下去,某天在餐桌上明令徐經野,寒假別老跟那幫渾小子混在一起,有時間也帶你妹妹出去走一走。
徐經野聽著這話不禁好笑。他覺得他爸可真有意思,自己盡不到的責任還大言不慚父債子償。他自己作為長輩都沒有一刻在情感上關照過這個親妹妹的女兒,怎麽還能妄想著自己的兒子會跟這位表妹有多少感情呢?
他們都沒有把他的話當真。那年冬天他偷著在外麵開了自己的遊戲工作室,每天忙得連飯都吃不規律,哪有時間替徐錦山哄孩子。她就更不用說了,仍舊是活得悄無聲息,存在感低到不可思議。他們就像是兩條南轅北轍的線,即使被命運強行安排在了同一個屋簷下,也是怎麽看這輩子都不會產生交點。甚至彼時的徐經野以為他們會以這種狀態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們各自工作、結婚、離開這個家,逢年過節再見麵時JSG給對方孩子塞個紅包,這就是他能想象到的他們之間最熟絡的舉動了。
但人生的有趣之處就在於意料之外。像是盲盒開啟,每個人都無法未卜先知這一瞬不經意的一件小事,會徹底改變整條命運的軌跡。
大三快要結束的那年夏天,徐經野回高中去找一位老師。當時是傍晚,離高中部學生的晚自習還有不到十分鍾,他們談完事情出來往學校後麵通著教師宿舍的小門方向走,天色漸暗,後園的路燈也若有似無,兩個人在小路上邊聊著天邊往前走,影影綽綽間徐經野突然瞟見前麵舊實驗樓下的台階上蜷坐著一抹瘦弱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他下意識放慢了腳步,身側的人原本在說話,看到他的停頓後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奇怪道:「這邊現在都已經不上課了,這麽晚了,怎麽會有學生在這裏?」
台階上的人安靜垂著頭靠在膝蓋上,長發被風吹的有些淩亂,昏暗光線遮擋了她的五官和表情,但從她的狀態來看她顯然對於走近的兩個人毫無察覺。徐經野隱隱感到蹊蹺,沒有答話快步往前走了過去,在臨近她幾步遠時終於確定了她的身份,沉下來聲音叫她:「徐質初——」
少女慢半拍抬起頭看向麵前的人,眸底從恍惚漸漸清明,最後轉到了他身後的人身上,片刻後,她輕輕開口:「楊老師。哥。」
徐經野不著聲色皺了下眉。他剛才看得清清楚楚,他叫她時她根本就沒打算應聲,要不是又看到他身後的人她肯定會再低下頭去,裝作不認識他。他為自己剛剛那一瞬湧上來的擔心感到可笑,身後走上來的人卻並不知道他們倆之間的彎彎道道,驚訝出聲:「這是你妹妹?」
徐經野手插在兜裏淡淡嗯了一聲。對方沒覺出異樣,繼續關切問道:「快上課了你怎麽坐在這裏?」
台階上的人表情很平靜,仿佛傷到的人並不是她:「剛才不小心摔了一下,腳扭到了。」
徐經野垂眸看過去,她左腿校服褲腳卷起了一截,白皙的腳踝可怖地紅腫起來,以及看那淤青泛起的程度,她坐在這裏顯然已經有半天了。
他的眉頭暗暗鎖得更緊。楊斌推著眼睛俯身細看了眼,招手示意身旁默著臉色不講話的人:「哎,她還挺嚴重的,你快帶她去校醫室吧!」
徐經野冷眼看著她,站著沒動。不出他所料,她也沒有動,還輕聲客氣著:「不用了,你們去忙吧。我感覺還好,一會兒就回去上自習了。」
徐經野當時是真想轉身就走,但礙於還有外人在場,忍了忍,沒有發作。楊斌倒沒覺得她軸,隻是溫和笑笑:「這叫還好?怎麽,跟你哥鬧別扭呢?不想跟他一起回家?」
她忙否認:「不是——」
「不是就趕緊讓他帶你去處理一下。」楊斌對付孩子顯然有一套,笑眯眯打斷她道,「他找我也沒什麽正經事,不著急——你還傻站著幹嘛呢,過來背她啊,你看她還能走嗎?」
這邊徐經野還沒說不願意,那邊小姑娘簡直是堪稱僵硬地往後縮了縮身子,抿著唇尷尬搖了搖頭,仿佛他的後背是什麽酷刑似的。他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好氣又好笑,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曹秉文他們那麽喜歡捉弄她,又悶又倔的,像隻清清冷冷卻又悶悶沒有脾氣的貓,誰看了都會想上去逗兩下。他懶得再跟她拉鋸,走過來在她身前的一級台階蹲下,淡聲命令:「上來。」
她似乎也完全沒料到他真的要背她,滿麵抗拒地無奈頓了少頃之後,在他的耐心告罄前,不太自然地爬上了他的背。
去醫務室的路上楊斌沒有再跟著,臨走之前還特意叮囑徐經野別光顧著自己的遊戲,也好好照顧下她的功課,「你妹妹比起你當年的成績可差得有點多啊,這樣下去連一本都危險。」
她低著臉沒吭聲,他從她手臂的僵硬感受到了她的窘態,淡淡應聲:「知道了。」
兩人安靜走在學校的小道上,月影將兩人的身影疊起來拉得很長,初夏的晚風愜意舒適,她的長發垂下來擦到他臉頰,有點癢。他下意識皺了下鼻子,被她看到了,傳進他耳畔的聲音跟她的身體一樣輕飄飄的:「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徐經野無聲抿了抿唇,心道,你能走,還在台階上坐了那麽久?
見他沉默不語,女孩子不安地靜了會兒,再開口時的理由終於誠懇了一點:「你不用這樣。」
徐經野這才賞光低聲搭理她一句:「不用哪樣?」
其實他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就是看不慣她這副悶聲溫吞的模樣。他們倆雖然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本質依舊不熟,平常他們在長輩與外人麵前上演兄友妹恭無異於被迫營業,而今天的營業狀態相比之前點頭打聲招呼的程度顯然是有點過了,兩個人第一次身體接觸就靠得這麽近,這一路她都在盡量讓自己不要貼到他身上,腰背僵硬挺著,手臂也謹慎隔在兩人的肩膀間。她這麽堅持一路確實沒比讓她自己下來走舒服多少,也難怪她想下來,要不是她腳扭得實在太嚴重他也想讓她下來,何必他費著力還這麽不討好。
半晌躊躇之後,她複又開口,聲音越說越低:「不用背我。沒有別人了。」
徐經野意味不明淡聲道:「如果今天沒有別人在,我確實不會背你。」
小姑娘像是被他的坦誠噎得一時無話可說,他又慢條斯理補充:「因為如果沒有別人在,你也根本不會認我這個哥哥。」
最後兩個字被他略微著重了讀音,隨後他清晰感覺到自己背上的人屏了屏呼吸。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直至走進醫務室裏,他把她放到椅子上,自己去走廊裏抽了支煙。回來時她的傷已經處理好了,醫生開了張單子遞給他,並囑咐她兩周之內最好臥床休息,非必要不要隨意走動。
他瞟一眼她有些鬱鬱的臉色,把單子折好放進兜裏,再次在她身前蹲了下來。這回她沒有再磨蹭,攀上來的動作比剛才嫻熟很多。他聞見她身上的藥味兒,跟原本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在一起,倒也不難聞。出了學校後他把她放進車後座裏,回去路上下去街邊藥店買了藥給她,她兩隻手接過去,低低說了聲謝謝。
回家的路上兩人再無交流。狹窄空間裏的藥味兒不多時便把本來的車載香水覆蓋住了,他沒有太在意,餘光卻在後視鏡裏瞥見她不聲不響把車窗開了條縫,小手還悄悄在空中無濟於事地扇了扇氣流。
他不動聲色收起視線,原本習慣性淡淡抿著的唇角隱約有放鬆。他突然發現原來青春期的女孩子也不全是大呼小叫令人心煩的,還有這種安安靜靜有點呆又有點萌的。
就還挺可愛的。
作者有話說:
感謝三言兩語小可愛的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