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槍聲凜冽穿透夜風四散,顧聲低念了句不好,踩緊了油門奔向槍響的方向。


    徐經野看見前麵的車突然轉彎加速,沒有跟上他,自己往山上的方向去了。


    兩輛車從岔路分開,顧聲轉向背離導航的另一條路,直至又往前兩公裏後看到地上的人,他停車下來,樹叢間突然人影晃動,他本能回手摸向腰間,看清是熟悉身影才停下:“怎麽回事兒?”


    周垣走出來,神情裏的複雜被夜色掩了下去:“有人要殺唐玉清。”


    顧聲瞟一眼地上的屍體,詫異:“你差點兒也替死了?”


    “嗯。”


    “那那些人去哪兒了?”


    “往前走了,好像沒上山。”


    兩人往車前走,顧聲沉聲道:“唐玉清真是老狐狸,分了五輛車引開警察。幸好那箱子裏還有追蹤器,雖然信號也被屏蔽了很難監測準確,但好歹還有個方向。”


    周垣踏上駕駛位,就著頭頂的燈檢查了下手臂上的刮傷:“那邊的房子一共有十一棟,待會兒如果我們過去挨個找會很容易打草驚蛇。”


    顧聲臉色凝重點頭:“是,剛才我聯係過民宿的公司,通過他們平台直租出去的能看到租房人身份信息的有六棟,另外五棟是通過中介轉租的,他們暫時也提供不了信息。”


    周垣瞟一眼他手機上的信息,無奈:“這也沒什麽用,目標還是太大。”


    “你覺得要殺唐玉清的人是誰?”顧聲突然問。


    周垣頓了下,發動車子:“我不知道。”


    顧聲說出他的猜想:“我懷疑可能是真的綁匪。”


    “為什麽?”


    這是他這兩天來心裏一直的疑影:“我覺得U盤裏的那些東西不至於唐玉清這麽大動幹戈,非要在峰會這種時候暴露自己往上麵槍口上撞。”


    他扭頭看身旁的人,神色費解:“還有那份名單泄露得也很詭異,難道我身邊有唐玉清的人?那他明知道我們已經查到他一直在要挾她,現在不是更應該收斂小心?”


    周垣沉默片刻:“他已經很小心了,都沒給你們找到任何人是他綁的直接證據。”


    顧聲搖頭:“也有可能真不是他綁的。”


    周垣看他一眼:“那是誰?”


    他望著前方略微思索:“想嫁禍給他的人,想殺了他的人。”


    “你的意思是唐玉清現在是被騙過去的?”


    “也可能是約。他明知是對方故意,但是有非赴約不可的理由。”


    周垣靜默著,半晌,低聲道:“那她現在的處境不是更危險?”


    車廂裏許久沒有再響起聲音,兩人各懷著心事,以不同的心境顧念著她的安危。同一片夜色裏,先到達的黑色車輛謹慎停在了民宿外的下路,躊躇著沒有熄火。


    徐經野原本也同樣擔心這樣貿然上去可能會驚動對方,可在這一瞬走近時忽然遲疑。他看著眼前的建築莫名覺得熟悉,定睛看了片刻之後,他突然想起來,他曾在她公寓書房的畫本裏見過這樣的房子。


    這個認知令他晦暗了整天的心髒倏然亮起。他握緊了方向盤,腳下踩穩油門加速,腦袋裏細細回憶著那張畫上的細節,灰簷,白牆,中式的窗,窗外還有一棵很奇怪的樹,不是拔地而起,而是憑空橫出。


    急切心情瞬間膨脹發酵,他克製著耐性放緩車速,一棟接著一棟望過去,可是並沒有哪棟房子前有那樣的一棵樹。


    車子越走越深,他的心髒也越落越低,直至車開到最深處的兩棟建築前,他瞟見最裏麵的門前站著一個黑衣男人,看著他過來的方向,臉色戒備不善。


    徐經野隱約有了預感,雖然那棟房子前依舊沒有樹的影子。


    他將車停在隔壁門前,略微思索後戴上衛衣帽子,彎身從前廂裏找出個購物袋,隨手塞了些東西進去,開門下了車。


    為了方便動作,他今天沒有穿正裝出來,帽子擋住臉後一身休閑裝扮乍一看還真能蒙混過關。他在那個人的目光注視下筆直走向房子,抬手敲了敲門。


    房子裏正在開派對,氛圍十分熱鬧,少頃之後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兒來開門,看清楚他的臉後甜甜笑道:“帥哥,你找誰呀?”


    徐經野略微俯身,盯著對方的眼睛誠懇請求:“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好像在隔壁的民宿裏,可以借你們二樓東側的房間用一下嗎?錢不是問題。”


    對方張著嘴反應數秒:“噢,行,行吧……你跟我來。”


    她側身讓徐經野進門,在夥伴們好奇疑問的目光中抬手示意他上樓梯,自己轉頭跟閨蜜唇語:“真可憐,大帥哥也被綠。”


    她男朋友不放心她就這麽放外人進來,也跟了上來。三個人前後走上樓梯,東側的房間是間小影音室,徐經野走進去,沒有開燈,拉開窗簾,借著一樓的燈光看清對麵樓下的車裏有一個人,門前有一個人,房間內的狀況則看不太清,隻隱約可見人影晃動。


    他心裏的疑影越擴越大,抬眼向房子的另一側看過去,靠近山體的那一麵上,三樓窗外有棵跟那張畫上一模一樣橫過來的樹,是從山上長出來的。


    徐經野屏息懸起心髒,太陽穴瞬時突突繃緊。他下意識伸手摸向兜裏的手機,身後的年輕女孩兒笑眯眯問:“需要我去幫你敲個門嘛?”


    他想都沒想拒絕:“不用。危險。”


    對方沒有領略到他的意圖:“我就說我是隔壁鄰居來送蛋糕,不會暴露你的。”


    “不用。”他堅決謝絕,停了瞬,又問,“你們這兩天有看到過隔壁的人進出嗎?”


    女孩兒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想了想:“我們昨天來的,昨晚隔壁好像沒人,沒亮燈。今天什麽時候來人的沒注意,但是下麵的車好像才來不久,晚飯前還不在呢。”


    徐經野點頭,拿起手機,打給顧聲:“人在5棟。我在隔壁,他們樓下至少有一輛車和兩個人,房子裏幾個人不清楚。”


    對麵愣了下:“你怎麽確定的?”


    “我以前在她的本子上見過這個房子,周邊的細節也能對上。”


    “好,我會申請布控,他們手上可能有武器,你不要衝動行事。”


    掛了電話後他仍緊盯著對麵的窗戶,焦灼心事掩進冷淡側臉裏,隻能從眸底窺見幾分。身後的小情侶相視一眼,女孩子又起了玩心,眼珠轉了轉,喊他:“帥哥,你是擔心他們的人太多進去不方便嗎?其實也有把他們引出來的辦法。”


    徐經野下意識回頭,雖然覺得眼前的小姑娘並不可信但還是忍不住問:“什麽辦法?”


    十分鍾後。


    兩棟房子都忽然停電陷進漆黑裏。年輕男孩子不情不願被女朋友拽出來找救援:“大哥,你能幫忙來看下電路是怎麽回事兒嗎?”


    男人站在門前,上下掃了兩人一眼,冷漠拒絕:“我不會。”


    女孩兒並不氣餒,嬌聲細JSG語繼續遊說:“我們這兩棟的電路是連在一起的,我們實在都不懂這些,你來看看嘛,你們不是也要用電的嗎?”


    男人並不想節外生枝,跟車裏的同事相看一眼,冷淡回絕:“我們不需要,很快就離開。”


    麵前人卻比他想得要難纏:“別呀,我們飯才煮到一半,要是沒電今天又要餓肚子又要挨凍,饑寒交迫會出人命的,你不能見死不救呀哥哥!”


    他沉默來回探究掃視著兩人的臉。女孩兒大咧咧往台階上邁了兩步,順著門縫往裏瞥了瞥,可惜太黑什麽也沒看見:“你是在等你老板嗎?就五分鍾,他不會怪你的吧?他在幹嘛?沒有電他也很不方便呀!”


    這個冒犯的窺進動作令男人皺了下眉頭。他本能側身擋住門縫,左手臂習慣性繃緊想抬起阻攔時,台階下一直沒作聲的男孩兒突然上一步強行攔腰把人抱了下來:“走吧,回去吧。”


    女孩子被他架著回了自己的房子,很不爽:“你幹嘛,你沒看見剛才他都動搖了?”


    男生想起那人抬手時後腰露出來的半截東西心有餘悸:“動搖個屁,你為了八卦連命都不要了。你回去趕緊把那個男的趕走,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你都敢放進來!”


    女孩兒非常不屑,翻個白眼:“哪亂七八糟了?人家長得多清晰端正啊,你這五官才叫亂七八糟。”


    男生煩躁推她進門:“滾蛋!”


    與此同時房間裏的人在黑暗中發現另一件事,對麵同樣漆黑的房間裏,一處紅點跳動閃爍,節奏平緩像是心跳。


    徐經野瞳孔驟然緊縮,腦袋裏霎時空曠一振。客廳裏的女孩子走進來,擺手惋惜:“唉,計劃失敗。那大哥說他們一會兒就要走了,沒電也無妨。”


    房間其他人都鬧哄哄笑她,二樓窗前的人克製著鎮定拿起手機,狀似冷靜詢問:“你們什麽時候到?”


    聽筒裏的人好言好語讓他不要著急,他卻瞬間控製不住爆炸:“她身上有炸彈,沒時間再等你們確定方案了!!”


    ***

    憤怒的咆哮聲回蕩在黑暗中的狹窄車廂裏,兩人同時怔了片瞬,對方掛斷電話的同時,周垣突然命令:“你下車。”


    顧聲意識到他的意圖,想也不想拒絕:“你瘋了?不行!”


    周垣鎮靜望著他,堅定道:“我不是你們係統內部人員,一切後果自負。”


    “那也不行!他們有槍,你這不是去送人頭嗎?!”


    “我會見機行事,不會硬碰。”


    顧聲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試圖勸解:“周垣,你聽我說,炸彈從另一個角度說也是對嫌疑人的製衡。現在山下出口已經全部布控,特警和拆彈組正在趕過來,你不清楚具體情況現在上去也無濟於事,就算你能一個人撂倒他們但然後呢?你要怎麽樣?你會拆炸彈?”


    麵前人還是平靜堅持:“我去看能不能探到其他情況,及時同步給你們。”


    “不行!”顧聲也毫不讓步,再次提高了聲量,“這次唐玉清的案子涉及到她我就不想讓你介入進來,你自己去求了李局我沒辦法,但你輔助做到這裏已經完全可以了!剛才在山下已經是很危險的狀況,作為負責這件案子的警察我也有責任保護你的人身安全!我不同意你現在的行動!”


    周垣靠進椅子裏冷笑一聲,平靜偽裝終於難以再繼續,猛地抬手狠砸了下方向盤:“但是他現在在上麵!他就在她身邊離她很近!對於她來說我永永遠遠都比他晚一步你懂不懂?!”


    顧聲厲聲吼了回去:“那也不是你現在衝動不要命的理由!!都什麽時候了你跟他的比較還有什麽意義?!你能不能別這麽感情用——”


    “砰!”


    兩聲幾乎重疊的槍聲響起,截斷了這個夜晚裏所有正在宣泄或來不及宣泄的情緒。


    車上兩個人同時怔住動作,半秒鍾之後駕駛位上的人迅速發動車子,猛踩油門朝著前方燈光亮起的方向衝了過去。


    二樓房間裏的人飛速衝下樓梯,他大腦裏一片猩紅空白,看不見客廳裏年輕學生們驚詫的茫然臉色,也聽不見房子外驟然響起的汽車引擎。


    這一刻他的眼裏隻有對麵房子敞開著的大門,完全無心留意到對方的幾個人比他還急,仿佛要追殺什麽人似的,開車衝出了民宿區。


    他跑上台階,房子裏新鮮的血腥味道令人驚心腿軟,他在黑暗中磕絆往前走了幾步,借著月光看清楚了眼前景象。


    男人瞪著眼不可置信仰在地上,額頭上一顆彈洞潺潺流血。女孩子靠在櫃子上顫抖捂著腹部,身下一大片灘開來的深色液體。


    月色下她的臉色一片脆弱慘白,見到他先是怔怔意外,而後虛弱朝他笑了一下,下一秒漆黑眼眸無聲浸濕。


    那一瞬間徐經野覺得自己全身力氣被猛然抽幹,這種失而複得卻又隻是為了再次眼睜睜失去的感覺太過殘忍,他接受不了,跪下去,顫著手俯身抱住她:“警察很快來了,醫生也很快……堅持一下……苑苑……你堅持一下……”


    她靠在他頸側笑了聲,出氣微弱,有氣無力:“我今天……很開心……”


    徐經野閉上眼忍住了洶湧欲出的潮濕情緒。他心慌吻著她的頭發,卻並不能安慰到自己一點點。


    她上次這麽說的時候也是在蘇州,也是在他麵前。當時的她飽受騷擾勒索,現在的她流血不止,這些年她明明過得一點也不好,卻總是告訴他她很開心。他為什麽早那麽遲鈍,沒有聽懂她話裏的深意,她的人生裏根本不存在值得開心的部分,除了他在她的身邊。


    他扣緊了她的頭,示意他知道了,讓她不要再說話。可她的手輕輕攥上他的衣角,語無倫次喃喃:“哥哥……我很早就喜歡你……你上學時常穿白襯衫……我不喜歡他們叫我妹妹……我去高中部看過你……那條手鏈我不小心……你對我冷淡我會難過……我車禍醒來時沒看見你……我想全都告訴你……我好害怕……”


    徐經野心如刀絞,眼角不自覺濡濕:“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全都怪我……”


    怪他深愛又不夠偏執,怪他陰暗卻不夠卑劣。如果再重來一次他寧願一開始就卑鄙將她哄騙強迫留在身邊,今天所有的罪名和痛苦都讓他一個人承擔。


    遠處的山間響槍擊聲,尖銳的警笛越鳴越近。徐經野小心鬆開懷裏的人,她靠在他懷裏,細長的眼睛闔著,呼吸逐漸低微。


    他內心無比慌亂,握住她的手懇求:“別睡,苑苑……求你……別留下我一個人……”


    她緩慢睜開眼,瞳孔已經開始渙散。


    他繼續哀哀低聲苦求:“我們還要去看雪,去看極光……去有水的地方,我給你打傘,去潛水,沙灘……還有很多地方,很多東西,很多事情,我們都還沒做……苑苑……苑苑……”


    門外傳來匆亂而有序的腳步聲。接著房間通電亮起,有人請他退後,他們要做拆彈工作。


    徐經野最後握緊她的手又鬆開,身旁的人嚴肅督促他離開房間。


    “……這個炸彈連著脈搏!醫生呢?醫生!先止血!!”


    “……失血過多,心率升高,必須馬上送到醫院手術!”


    “……受害者是什麽血型?通知急救中心準備!!”


    徐經野站在台階上渾渾噩噩轉回身,聲音恍惚,但足夠清晰:


    “她是p型血,跟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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