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謝明月開口, 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從前這樣的事情謝明月不曾想,更不敢想。
“臣,”
謝明月呼吸的濕氣若有若無地撲在李成綺脖子上。
旋即有一個濕潤的吻落下。
輕而柔軟, 仿佛在對待一件值得珍藏的稀世寶物。
李成綺微微偏頭,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謝明月,“你……”
不苦嗎!
他剛剛擦過藥,謝明月豈不是吃了一嘴外傷藥?
這玩意兒要是有毒的話, 眼下謝明月已經要七竅流血身亡了吧!
謝明月神情有些茫然, 仿佛不明白李成綺的反應為什麽這樣大。
“不苦的。”他舌尖在唇上一抿, 仔細嚐了嚐味道, 認真地回答李成綺。
李成綺看著他的臉,緩緩道:“你別是瘋了。”
回答李成綺的是謝明月柔軟冰涼的嘴唇。
藥味苦澀, 苦的李成綺剛被吻住就想要掙脫,可和謝明月親吻的滋味太好,唇齒糾纏的觸感讓人上癮, 即便苦,也叫他不願意放開。
他從前是個多怕苦藥的人, 如今竟色令智昏得連這都能不在意了。
謝明月唇上的那點苦藥盡數被李成綺吞咽下去。
滿空來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
這個身份不明的夷人青年還算會察言觀色, 上次謝明月同李成綺在長樂宮中行事, 他得不到令不敢走,心中惶然, 生怕第二日就人頭落地,這次學得聽話,走, 或許會得罪李成綺, 但是不走, 一定會得罪謝明月。
“臣沒瘋。”謝明月輕輕道。
李成綺舔了舔自己紅腫得發疼發癢的嘴唇, 泛著粉的舌尖在口中若有若無地露出,看得謝明月目光微沉,但馬上垂眼,一副恭謹馴順的模樣。
“臣隻是,”謝明月頓了下,“喜不自勝。”
李成綺有點好笑地看他,戲謔道:“原來謝侯喜不自勝的時候會這樣,”皇帝湊過去,總覺得謝明月唇上還沾著藥,便極好心地給他舔幹淨,“你騙孤,”他聲音猝然壓低,“你從前怎麽不這樣?”
還未抽身就被攬入懷中,謝明月的聲音沉沉地在他耳邊響起,“臣高興時從來想對如此。”
隻是從前不能坦誠相見罷了。
先前躊躇太多歲月,如今稍有一點,謝明月都不願意罷手,非要緊緊攥在手中才能稍稍安心。
李成綺偏頭阻擋了謝明月的吻,逗他,“謝卿也不必太高興,居長樂宮是因為,”
“因為眼下國庫吃緊,處處都要用錢,未央宮年久失修,無法住人,”謝明月接上,未央宮雖年久,卻遠遠沒到失修的地步,平日裏隻因無人居住顯得冷清空蕩,他們二人心照不宣,睜著眼睛說瞎話,“又無法修繕,臣才得以違製居長樂宮。”
李成綺頷首,獎勵一般地在謝明月唇上碰了一下,謝明月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他聞著舒服,在頸間輕嗅一口,然後馬上翻臉不認人,“知道不是因為孤寵愛你就好,快去把奏折看了,莫說朝廷不養閑人,長樂宮也不養。”他挑眉,不滿道:“笑什麽?快去。”
翌日,眾人驚訝地發現謝明月辦公所在從長寧殿變成了長樂宮,至於各種原因,皇帝與謝侯都沒有解釋。
可就算不解釋,明眼人都猜得出來為什麽。
朝中精幹官吏頗不以為然,他們忙於新政,實在沒心思管皇帝那點家事,先帝因為不娶被朝中重臣輪番勸過多少次,到死後宮也沒一個女子。
如今小皇帝喜歡男人,喜歡就喜歡,隻要不因這份喜歡禍及朝政,誰會理會?
況且新政摧枯拉朽,謝明月不知因為什麽緣故,極是配合,他願意,執行起來就沒有那麽大阻力,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恨不得兩人蜜裏調油永不分離。
有人高興,自然有人惶恐,惶恐謝明月蠱惑皇帝,將於取而代之。
新政的目的不過是謝明月排除異己,可憐可恨少年人不經人事,竟被這禍國妖物哄騙了!
京郊一處別苑內,氣氛緊繃,與如火如荼進行的新政不同,此處的氣氛近乎於愁雲慘淡。
趙上行將文書遞給李旒。
李旒接過,卻沒有打開,麵上似有厭煩地扔到桌子上。
趙上行也不惱怒,彎著身子同李旒說話,“京中的傳言您也聽到了,究竟是浮言,還是確有其事,您是新帝的叔叔,內情比臣清楚的多。”他歎了口氣,語氣和善,卻循循善誘,“先帝在時,謝明月就蠱惑先帝,把持權柄,如今先帝已去,他又故技重施,把注意打到了新帝身上。”
“先帝何等大略,亦沒有看清謝明月為人,何況是當今這位小皇帝。王爺,如今周朝二百三十年的江山社稷清明,皆在您一念之間啊。”
李旒沉默許久,才道:“茲事體大,本王需要考慮。”
李旒已經考慮了許久,但趙上行並不著急,隻又歎了口氣,“那您好好考慮。”他直起腰,將要離開,忽又頓住腳步,回頭道:“離秋狩,隻剩下十天了。”
李旒沒有回答。
趙上行大步出去。
李旒目光在那些記錄滿了帝王與謝明月之事的文書上停留一瞬,拿過文書,起身,扔到銅爐中。
炭火迅速將紙張吞沒了。
十天。十天。
李旒想。
十日之期如流水,轉瞬,秋狩已至。
秋日天高,霽空澄朗,經霜草木蒼翠,半白半蒼綠,竟給人幾分肅殺之感。
十二麵大纛在於秋風中獵獵作響,每麵旗上都以金線繡著一台,三麵三台,對應得正是泰階六符,上階為天子,中階為公卿,下階為百姓,連在一處,便是天下。
十二大纛後,乃是十二排騎兵,每排騎兵分持橫刀、長劍,在陽光下,刀劍寒光閃閃,刺得人連雙眼都無法睜開,其皆是黑色剽悍戰馬,周身上下找不出一根異色毛發,馬昂首立著,近千匹戰馬,竟是半點不亂,安靜無聲——引駕十二重。
獨屬於帝王的儀仗。
十二重騎兵後,即為廷樂隊伍,執鼓、笛、長鳴等物,另有千人執旗,後麵跟著隨行的朝廷官員,其中為保護諸位大人的車架,另有禁軍穿插其中。
長幡與旌旗皆迎風飄揚,混在一處,幾乎要遮蔽天日。
帝王的玉輅就在儀仗隊伍之後。
前後甲士皆著銀,禁軍與欲侯甲胄顏色不同,一黑一紅,為了看起來顏色統一,負責籌辦的官員幹脆上報,請將護駕軍士甲胄全部換成銀甲,帝王允準。
銀甲奪目,熠熠生輝。
被銀甲包裹的身體精壯高挑,從上到下密不透風,愈發顯得冷冽肅殺。縱然他們的臉都被麵甲遮住,看不出樣貌,麵甲之下,卻都容貌俊美英朗。
章逐藪今日仍舊豔色官服,陽光下,官服上的花紋宛如活過來一般,粼粼生輝,他與禁軍統領趙上行並列車駕兩側,卻是一紅一黑。
後還有各隊首尾相連,浩浩蕩蕩,綿延數十裏,一時看不到盡頭。
李成綺端坐在馬車內,玄青袍服襯得他眉眼愈發蒼白冷峻,卻含著無邊豔色,仿佛桃花盛放在霜雪中。
滿空來跪坐在馬車角落,小心翼翼地抬眼往外麵看。
從他的角度,儀仗無論從左還是從右,從前還是從後,皆看不到盡頭,人宛如潮水一般,卻半點不顯雜亂。
這是昆悅部最為繁盛時也見不到的場景。
難怪西境部族的首領,稍有建樹與野心,都會把眼光投向中原。
簡直像批掛稀世珍寶的絕世美人,冷豔、高貴、對其他人、其他事無甚興趣,從不會主動屈尊降貴,隻等待旁人跪在她腳下,俯首稱臣。
她的富足、她的美麗,都是引人窺伺的東西,然而,偏偏這個美麗的王朝如此強大。
不可觸碰,不可攀折。
稍有異心,則國滅。
滿空來陡地想起數年前的蘭居之役,喉頭一緊,猛地低下頭。
手指在長袖中被捏得發白。
冕旒下,帝王神情冷漠,殊無笑意。
這才是滿空來幻想中的周朝帝王模樣,那在長樂宮中會因為一塊糖和謝明月撒嬌玩笑的少年人,仿佛隻是一場幻夢。
謝明月撩開車簾。
那原本形容淡漠,宛如神像的帝王卻忽似神像有了生命,破顏一笑,語調有點漫不經心地上揚,“先生怎麽才來。”
他不需要謝明月的回答,調整了一下坐姿,腰身動了動,碧色玉佩如同一汪泉水那樣波光動人。
謝明月到他身邊。
正襟危坐的帝王身子微動,然後,就倒在了謝明月膝上。
滿空來那一瞬間連眼睛都放大了。
他知道李成綺旁若無人,但沒想到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好疼。”李成綺抱怨道。
就算他身體好,也經不起白日坐著理一整日事,晚上又做別的事,第二日早早起來上車,能端坐到現在,他自覺定力不錯。
謝明月給他揉按脊骨,力道恰到好處。
這十幾日謝明月給他舒筋活絡,又疼又舒服,李成綺才想起來謝明月也學過好些年的醫理。
他不得不承認,謝明月醫術或許還不錯。
“還有多久?”李成綺伏在他膝上嘀咕著問。
“兩個時辰。”謝明月少說了半個時辰。
李成綺懨懨地躺著,隨口道:“李旒呢?”
謝明月的力道還是恰到好處,弄得李成綺卻有點說不出的難受,不是疼,也不是麻,又不全然難受,他悶哼了一聲,警告道:“玄度。”
“臣沒看見。”謝明月柔聲回答。
李成綺哼笑一聲,隻覺被按得有些困倦,他聲音有些像喃呢,“養條狗養十年,還知道忠心護主呢。”
謝明月並沒有回答。
奇怪的是,到了這種能致李旒於死地的時候,謝明月反而沒有落井下石。
因為倘若李旒當真與趙上行沆瀣一氣,意圖謀反,李成綺會傷心。
李旒死與李成綺傷心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王爺未必會……”
李成綺打斷謝明月,“有一點不忠,便是全然不忠。”他長發下的臉霜雪般秀麗蒼白,給人一種十足易碎之感,說出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孤倒要看看,他們想做什麽。”
謝明月垂首道:“是。”
有謝明月在,即便三個時辰都沒有那麽難熬了。
李成綺昨夜本就睡得晚,謝明月按得太舒服,他竟伏在謝明月膝上睡著了。
謝明月手指劃過李成綺的長發。
滿空來悄然抬頭,驚悚地發現謝明月的動作竟有幾分疼惜的意味。
宮裏有不少人說,這位謝侯種種不過是為了權位做戲罷了,然而在滿空來看來,謝明月這樣的人,何需為了權勢做戲?
他原本就已權勢熏天,誰人都要避其鋒芒。
做戲的人,會在對方睡著時也露出這樣的眼神嗎?
謝明月抬頭,正好與角落裏跪著的滿空來對上。
那種疼惜與溫柔頃刻間煙消雲散,餘下的隻有謝明月往日的平淡與……冷意。
滿空來與他對視,隻覺脊背發寒僵硬,將頭深深地下。
謝明月的目光重新落到李成綺臉上。
溫柔的,繾綣的。
其變化之快,讓滿空來甚至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之後的時間,李成綺就伏在謝明月懷中休息。
若非馬車停下,李成綺大概會睡到晚上。
“陛下,陛下。”有人輕輕喚他。
李成綺睜開眼,觸目是謝明月的臉,他忽然一笑,略起身在謝明月唇角親了下,心滿意足地起身。
謝明月卻還坐在那,好像傻了。
李成綺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臉,幸而沒有任何印子,頭發也沒有亂,“謝卿,莫要愣著了,同孤一道下車。”
作者有話說:
零點照常更。感謝在2022-05-23 22:49:42-2022-05-24 22:41: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