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天蒙蒙亮時, 大雪。
雪滿甲胄,漫天大雪卻無法全然遮蓋黑甲。
大軍壓境。
戰鼓響徹天際。
萬千甲士策馬而出, 宛如鋪天蓋地的洪流。
……
中州, 王城。
書房燈火徹夜不熄,捷報一封封送來。
偏殿早就收拾出來,桌案筆墨擺好,有數十官員跪坐在桌前撰寫記錄。
不時有宮人來往傳送文書, 人雖多, 卻不聞半點異聲。
“大軍所到之處, 邊民俱跪地迎接, 不敢有反抗重逆之舉動……”有官員念道。
蘭居之役才過去不到十年,當年方弱冠的少將軍陳椋而今正值盛年, 眉眼無改,隻稍增霜華,經曆過蘭居之役的夷人見之, 如見殺神一般。
除卻當年,降民如此馴服的原因便是眼下正在西境府的滿空來。
夷人視當年萬俟瀾如神, 今見滿空來, 如何不震悚恐懼?年紀更老些的, 甚至將西境府軍當做了天怒人怨,天神降罰。
戰役已有半月。
大軍勢如破竹, 長驅直入至腹地,所到之處莫不拜服。
“西境府軍一應需求,無需經過兵部, 直接呈報給孤。”李成綺道。
有人記下,“是。”
自陳椋出兵, 皇帝方上朝, 對外隻稱養好了傷。
有心者早知道這君臣二人定然是聯手做局,還有些人後知後覺,見皇帝一切如常,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數日數夜沒有好好休息,李成綺精神看起來卻比白日還好。
戰報文書流水一般地送入宮中,仿佛戰報不停,李成綺也不會休息一般。
“陛下。”一臣下呈上文書,“這是戶部所呈,日後夷……邊民如何處置的奏折。”
李成綺剛要接過,卻聽儀向台中銅柱敲響,聲音沉沉。
謝明月直起腰身,從那人手中接過文書,卻沒有立刻交給李成綺,隻輕聲提醒道;“陛下,醜時了。”
一夜不要緊,要緊的是夜夜如此,白日還有數不清的各地事務要處理,晚上又不好好歇著,身體便是再好,也經不住這樣勞累。
“醜時了?”李成綺按了按眉心,“孤竟忘了時辰,先生,孤看……”完字還沒說出口,這位最是養生,又從不肯惜命的皇帝猛地截住話頭,看向謝明月玉色沉靜的麵容居然覺得有幾分心虛,“孤看,今日就到這,除卻值守官員,都回去吧。”
打了勝仗大家誠是興奮,這種興奮能持續一日兩日三日四日,卻實在沒法持續十幾日,日日夜夜都如此,便是鐵打的人都受不得,當下如獲大赦。
李成綺跪坐得太久腿都是麻的,對著謝明月伸出的手亦不拒絕,幹脆地搭上去,讓謝明月扶他起來。
眾臣忙不迭地低頭,和旁人說話的也有,權當自己是瞎子。
夜風吹到身上,陣陣發寒。
便是中州,這種時候也涼了下來。
李成綺一入秋就大氅不離身,物極必反,現在仗著身體好,天氣暖和點時連披風都不願意披。
謝明月便日日同他出去的時候都拿著披風,稍起風便給他披上。
譬如現在。
李成綺仰臉方便謝明月將披風給他係上。
涼涼的手指盡量避免碰到李成綺的皮膚,李成綺微微垂眼,就能看見謝明月素白的手指,他看了一會,待謝明月係好,要拿開手時突然握住了謝明月的手。
“好涼。”皇帝道,摸了摸手背,發現手心和手背的溫度居然沒什麽變化。
他捏著謝明月的手指不放手,好像在把玩一件玉器似的。
謝明月隨李成綺走出去。
因為被李成綺拉著的緣故,不能走在皇帝後麵。
李成綺喜歡拉著他並行。
從前倘若謝明月與他同行,他大約會覺得謝明月瘋了,而今卻不然,反而不滿謝明月在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上謹慎。
輦車就在外麵,李成綺卻不要上去,擺擺手屏退眾人。
“謝卿,陪孤走走。”
謝明月確認李成綺的披風穿好了才點頭道:“是。”接過了一盞琉璃宮燈拿著。
李成綺隨著謝明月慢悠悠往回長樂宮的方向走。
“陳椋說謝澈生擒了李晞,”李成綺語調漫不經心,“十幾年了,孤倒也有點想孤這個弟弟。”
初接到文書連李成綺自己都有點驚訝,原來趙上行對李旒所說竟是真的,李晞果然沒死。
非但沒死,還留在夷部,給他的好兄長又添一件麻煩事。
這些話無法大白於天下,隻可對著李成綺說。
能讓李成綺脫口的想,自然不是單純的想念。
謝明月一笑,輕輕道:“能得陛下惦念,是康王之幸。”
李成綺挑了挑眉。
覺得謝明月這話很有當年他說崔愬跪在自己麵前,謝明月卻回答陛下是天下之主,誰跪下陛下麵前都是應所應當的意味。
倘若謝明月願意,他定然能做一很好的佞臣。
無論君主做了什麽喪心病狂之事,謝明月都能找出最無害的理由為其粉飾過失。
“不過路途遙遠,孤恐生出變故,再者說,他那樣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成綺露出了一個淺淡微笑,這微笑其中半點血腥氣也無,卻看得人不寒而栗。
李晞做了什麽,李成綺差不多都忘記了。
少年時的惡意和針鋒相對,對於李昭來說並不是值得一提的大事,他登基時李晞跪在下麵,抖得宛如秋風中的一片落葉,甚至不需帝王開口,哪怕是李成綺不經意地向下看一眼,都足夠李晞惶恐得恨不得立刻跪倒在李成綺麵前請罪。
然而,讓李成綺不能容忍的是李言隱留下的那封所謂詔書。
讓他不能容忍的是李晞居然敢對皇位有野心。
當年依靠著同自己長相肖似的奴仆頂替逃跑,如今又想借趙上行和夷部奪權。
無論是十幾年前,還是十幾年後,李晞的所作所為,都恰到好處在李成綺最不能允許的那條線內。
“陛下思慮周全,”謝明月聲音溫柔,好像李成綺說的不是一個人的生死,而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康王罪不容誅,本也沒有資格見天顏。”
李成綺都要被謝明月逗笑了。
“謝卿,孤覺得,”李成綺忍著笑,偏頭去和謝明月說話。
謝明月的目光從未離開過李成綺,他目光溫存地看著李成綺,眸光中情愫宛如秋水般瀲灩繾綣,看得李成綺竟愣了愣,然後發覺自己嗓子緊了。
自從李成綺有孕後兩人再沒有親近過,且諸事繁忙,李成綺原意躺在床上睡個好覺已是十分不易,何況其他。
“覺得什麽?”謝明月問。
李成綺收回視線,又覺得有些舍不得,“孤覺得,卿的回答實在不公正。”
謝明月輕笑。
這話其實全無問的必要,李晞在謝明月心中和李成綺豈能相提並論,更莫說公正。
況且,謀逆之臣,罪不容誅。
李成綺扣緊了謝明月的手指。
被他握久了,也就沾上了他的體溫,不那麽涼,也不那麽像一塊玉了。
“陛下當真不需要乘輦?”謝明月溫聲詢問李成綺。
“不要。”皇帝答的果斷。
李成綺上輩子身體孱弱,便久久呆在室內,甚少出門,現在仍舊保留了之前的習慣,仍不願意跑動,即便看起來是個還未弱冠的少年人,卻極沉穩,不跳脫。
朝中老臣都說稱讚新君像先帝,很有靜氣。
殊不知當真是李成綺不愛動彈。
書房到長樂宮不近,能不能走回去,謝明月很是懷疑。
但他相信以李成綺的意誌之堅,李成綺說要走,那麽累死他都會走下去。
兩人便一麵說話一麵三步,走了兩刻。
出乎謝明月意料的是,李成綺拽了拽謝明月,“先生,孤累了。”
謝明月頓了下。
他方才在想什麽,以李成綺意誌之堅定,就算……
李成綺仰麵看他,漆黑的漂亮眼睛裏全是希冀。
謝明月搖頭失笑,故作為難,“這處遠離各處宮室,臣尋不來輦車。”
李成綺知道他是故意,無非想看李成綺軟語求他,眼光一轉,仰頭在他耳邊低聲道:“謝卿先前不是說供孤驅策,行使嗎?而今,卻不作數了。”
謝明月笑容在唇角凝滯了一瞬。
李成綺呼出的熱氣盡數落在謝明月耳垂上,激得人皮膚發癢。
心裏也癢。
謝明月淡色的眼睛在李成綺臉上停留一息,才忽地笑了,“是。”
雙手從自膝下穿過,輕鬆將人抱起。
他抱得極穩,李成綺還是沒忍住,一把按住了謝明月的肩膀,而後想了想,覺得不太對,又把摟住了他的脖子。
李成綺語氣裏不無遺憾,湊到謝明月唇邊,“孤本來是想讓謝卿背孤的。”
畢竟,從小到大背過他的人也隻有崔愬了。
李言隱作為李成綺親爹,在李成綺心中的分量遠不如崔愬。
然而分量再重也如此,該死的人,一定要死。
而在李成綺心中,該死的人,便是膽敢覬覦權位的人。
“那臣背陛下。”謝明月馴順道。
“不,孤不想動了。”
李成綺性格裏其實很有幾分嬌氣,他久病,身份尊崇,長相又極美,自然從小就被身邊人嬌慣著。
當了皇帝之後盡數收斂,唯在謝明月麵前顯露二三分。
謝明月將他環在懷中,半點不顛。
李成綺忍不住捏了一下謝明月的肩膀,感歎道:“孤這輩子大約都拉不開硬弓了。”想想,倒也不遺憾,湊過去了口謝明月,“謝卿拉得開就可以。”
謝明月被皇帝弄得有些分心,皇帝常熏的溫暖香氣時不時侵入他的鼻腔,他慢慢道:“若是現在勤學苦練,日後也拉得開。”
李成綺仰頭看他,“卿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謝明月想了想,回答,“知道的。”
李成綺幹脆將頭往謝明月頸窩一埋,闔上眼。
謝明月將他抱回長樂宮。
皇帝甫一沾上柔軟的被褥,卻睜開了眼睛。
夜風寒冷,卻澆不滅心欲。
李成綺順手一拉謝明月,“先生,就這樣走?”
“臣去……”
下一息,方才要說的卻說不出。
謝明月垂下眼,盡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溫和無害,“陛下,臣畢竟算是半個醫生。”
李成綺揚眉,伏在他頸間,道:“謝卿還有什麽養生之法沒告訴孤嗎?”
謝明月柔聲回答,“沒有養生之法,臣隻是想告訴陛下,未到三個月,不可如此。”
方才李成綺的反應謝明月都看在眼裏,怎會不明白李成綺的意思?
但,目光在李成綺小腹上短暫一停。
不行。
李成綺仰躺回床上,謝明月順勢跪在床邊。
足衣褪了一半,卻不老實。
謝明月握住了他的腳踝。
帝王躺在床上,長發散落在身側,他啟唇,低聲問道:“難道不能用別的?”
作者有話說:
二更。
欠的字數今天寫不完應該也會在十號之後補上。
明天線下最後一科,後天回家。感謝在2022-06-08 15:03:29-2022-06-08 22:01: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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