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出嫁 為太子殿下守寡,不算壞事……
第2章出嫁 為太子殿下守寡,不算壞事……
林芷芽是第二天才知道消息的,那時季軟剛接下聖旨。
林芷芽是盛京商戶林浩之女,家中做酒樓生意,母親文瀾早年和徐舒顏是手帕交,因此林芷芽和季軟關係一直不錯。這幾年明裏暗裏,幫襯季家姐弟不少。
林芷芽覺得南安侯府瘋了,季軟也瘋了,竟然答應嫁給一個死人。
她給侯府下拜帖,急匆匆趕到西江院時,見季軟正埋頭繡東西,詫異道:“你不會是在給自己繡嫁衣吧?”
季軟招呼好友坐下,又讓翠珠斟茶:“當然不是,是這個。”季軟將手裏的荷包遞給林芷芽看,“娘親的貼身之物,以前便說過要伴我出嫁。緞麵有些舊了,我補上幾針。”
林芷芽見她一臉雲淡風輕愈發悲從中來,安慰說:“阿軟,棋局未定事情或許還有轉機,你也不必如此……心灰意冷。”
身後的翠珠一聽這話,登時便撲通跪下給林芷芽磕頭:“林大姑娘有什麽法子快使出來吧,我家姑娘再有三日便要出嫁,再晚就來不及了。”
林芷芽內心動容,蹙眉沉思起來。
她是商戶之女曆來沒規矩約束,也不懂官家女子婚事牽扯之深,片刻之後,建議說:“爹娘南下采貨未歸,要是他們在就好了肯定能有法子。不過我大哥倒是在京城,他一身武藝為人忠良,要不我讓他帶你出京吧,我家江南有處莊子……”
“不可。”季軟拒絕的很幹脆,“聖旨已下,此事絕無回旋的餘地,這樣的話以後別再說了,以免招來禍事。”
翠珠又哭喪起來,“這不行那也不行,姑娘年紀輕輕難道真嫁過去守寡嗎?”
季軟目光越過刺槐,再開口時嘴角竟帶了笑意:“守寡怎麽了?我倒覺得,給太子殿下守寡挺好的。”
林芷芽不可思議道:“好什麽好?給一個素未謀麵的人守寡,你怕不是傷心傻了吧?”
季軟小聲說:“其實,也不算素未謀麵。”
隆嘉二十六年,季軟初來盛京不久,是見過太子殿下的。
那會正是寒冬,黃州戰捷,陛下在宮中設宴嘉獎黃州將領。身為黃州督尉季兮卓的女兒,侯府自然要帶季軟出席。
宴席上觥籌交錯,賓客至歡,年幼的季軟卻高興不起來。桌上珍饈琳琅滿目她不敢拿,一伸手表姐舅母就瞪她。
她想黃州,想爹娘,想留在侯府的季修……趁人不注意便偷跑出去了。季軟想,她要回家,帶上季修回黃州去,這盛京城一個待她好的人也沒有,她不想呆了……
可是皇宮好大,沒走一會便徹底繞暈了小姑娘。假山那頭有說話聲,她過去看看好了。
“汪——汪——”
“乖乖,多吃點。誰!”
假山後忽然閃出一個少年,身後跟著一條黃狗,呆呆的,小小的,怪可愛的。那少年小小年紀,五官尚未長開有些幼態,相貌卻已經十分俊俏了。季軟聽到有隨從對他說:“太子殿下,恐怕是從宮宴上偷跑出來的官家女。”
這便是太子殿下嗎?
“你來這裏做什麽?”太子殿下問她。
季軟憋著眼淚,小聲道:“我要回家,你知道路在哪兒嗎?”才說完肚子就不合時宜的咕咕叫,季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
太子殿下從懷裏掏出幾枚精致糕點遞給她,一臉嫌棄:“吃吧,沒人動過的。”
許是她太餓,很快幾枚糕點就全部進了肚子。太子殿下吩咐隨從再去取些,然後問她:“你家在哪?”
“黃州,十裏巷子。”
“黃州來的……那你有馬嗎?”
“沒有,我沒有馬。”
太子殿下冷著臉訓話:“黃州距盛京幾千公裏,沒馬你怎麽回去?”
季軟想想也有道理,她大著膽子問:“那你能借我一匹馬嗎?我以後,還你。”
“你這丫頭,還學會得寸進尺了。”太子殿下麵上十足不情願,嘴上卻道:“罷了,這會天色太晚,明早你到北宮門等著,孤借你一匹,記得還啊。”
“嗯。”
她答應下來,從此卻再沒有機會出門。後來她想,那位太子殿下心地良善,長大後定是位明君。可惜太子殿下並沒有機會成為明君,隆嘉二十七年年末,盛京突發瘟疫死了好多人,皇城之中的太子也沒能幸免。
這便是季軟對未來夫君楚棲的全部印象了。
若是早知八年後這段陰陽兩隔的姻緣,季軟想:她當時定會再與太子殿下多說幾句話。
“我真覺得嫁個死人挺好的,你們別難過了。”季軟堅持道。
林芷芽還是不明白:“好在哪裏?”
季軟道:“嫁給死人我好好守寡就是了,後院清淨不說,總比當年娘親被逼嫁作繼室強。祖母那逐利的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想離開侯府了。”
“但你下半輩子的幸福也沒了。”林芷芽痛心疾首道:“你就沒想過日後喜歡上什麽人?琴瑟和鳴雙宿雙飛?”
季軟淡然道:“這種事,可遇不可求吧。且不說大概率遇不上,就算遇見了,依我這樣的身份也不一定與人相配。”她對感情一事向來看的很淡,沒什麽比過清淨日子更重要的了。
事已至此,林芷芽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歎息一聲,留下句“你不後悔就好”便走了。
又過了兩日,宮裏派人送來嫁衣,翠珠一看那嫁衣差點背過氣去,抹著眼淚又慘兮兮的哭起來。
那是一套白色的吉服,準確來說更像喪服。除了白,沒有其他的色彩,仔細看才知道原來上頭用金線繡了鳳鳥和海棠。鳳冠上的寶石雖然華貴,卻是黯淡的藍色,每一處都在提醒季軟:你要嫁的是一個死人,不宜張揚。
二房兩個庶女專程過來看熱鬧,虛情假意說了幾句誇讚的話,見季軟不為所動便譏諷:“真是根木頭,沒意思。”
季軟確實不在意。如今快要離開侯府,她也懶得和徐家人虛與委蛇。更何況賜婚聖旨下來後,宮裏立馬來了禦醫給季修治病,竟還送來幾張府邸圖紙供她挑選。
太子楚棲死後,太子妃不宜居住宮中,隻能另外找處宅子安置。那處宅子不大,對季軟來說已經足夠。
想到很快就要在盛京城有自己的家,季軟心情大好,自然不在意侯府眾人的看法。
隻是季修不這麽想,他這幾日不痛快,怎麽哄也不喝禦醫開的藥。被季軟說了幾句,季修心中憋屈,趴在榻上紅了眼睛:“都怪我沒用,生病拖累阿姐不說,如今竟連累阿姐嫁給一個死人。”
季修越說越覺得對不起季軟,嗚嗚哭起來。
纏綿病榻數年,難以下咽的湯藥,侯府白眼都沒讓季修哭。如今他一哭,季軟心裏十分難受。
季軟隻得哄他:“阿姐是自願的,早就不想呆在侯府了。再說也不一定守一輩子寡,等你以後出息能在陛下麵前露本事了,就替阿姐說情,求陛下放阿姐回來。”
季修果然被哄住了,抬頭淚眼模糊問:“當真?”
季軟點頭:“不騙你,前朝就有這樣的事情。禦史官郭錄連中三元後,求陛下赦他為郡王守寡的妹妹回家。陛下仁德,當真準了。”
北梁民風開化,女子喪夫後,隻要爭得夫家同意,是可以再嫁的。隻是她守寡的夫君是當朝太子,事情就難辦許多。
季修許諾:“好,我也要考狀元。到時候咱們一起回家,回黃州去。”
季軟幫他擦眼淚,說:“那先喝藥吧,不然怎麽考狀元?”
出嫁的日子轉眼就到了。
畢竟是太後賜婚,南安侯府不敢怠慢,該有的禮數一份不少。南安候剛升了官職,一臉春風得意在廳堂迎賓客,徐老太太難得大方一回,從庫房挑了幾件值錢東西給季軟當嫁妝。
除了季修和翠珠,侯府上下一派歡喜勁兒。
季軟這邊,一大早便有個叫蘭息的嬤嬤從宮中來為她打扮。聽聞這蘭息嬤嬤是東宮舊人,自小就跟在太子殿下身邊,皇家體恤太子妃便將蘭息派到身邊侍奉。
梳頭,換喜服,流程比平常女子出嫁要繁瑣許多。蘭息嬤嬤帶來的十多個宮婦全程板著臉公事公辦,一點情緒也不外露。
冷漠歸冷漠,不過這副嚴肅作派倒是嚇退了前來看熱鬧的唐寶萍和徐雯,讓季軟難得清淨了會。
吉時已到,季軟一身白色喜服,頭戴金色鳳冠便準備出嫁了。
素淡的妝容在她臉上不顯頹色,反而相得益彰,有種清新脫俗的仙子氣質。翠珠跟在身後,小聲道:“姑娘,你真好看。”
季軟淺淺的笑了下,對季修說:“阿姐走了,你在聖醫館好好養病,一有機會我便去瞧你。”
據蘭息嬤嬤所言,季軟出嫁後季修會被接到聖醫館由禦醫照料。這與季軟的想法不謀而合,她本就擔心自己出嫁後季修在侯府受人白眼,這下正合了心意,愈發覺得給太子殿下守寡是件幸運事。
季修身體不好,隻能送季軟到院門。
少年個頭不高麵色有些許蒼白,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阿姐,我一定好好養病好好讀書,早日接你回家。”
季軟心裏頭有些發酸。她和季修相依為命多年,一直覺得對方是個小孩。可一夕之間,少年肩上忽然有了沉重的使命,季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但總歸是件好事,沒有哪個小孩不長大的。
“阿姐信你。”季軟回答說。
南安侯府正門,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該在場的人都在場,季軟懷抱太子楚棲的牌位,在眾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中穩穩當當上了花轎。
“這五姑娘果真貌美,穿上這身素白衣裳跟仙子下凡似的,這等人間絕色年紀輕輕守寡真是可惜了。”不知誰家風流公子哥如是說。
“可不是嘛,早就聽說五姑娘嬌美日日養在侯府出不得門。今日一見,當真讓人移不開眼。”
也有人言之鑿鑿:“南安侯府可真是黑心腸,竟將外甥女送去守寡,這不明擺著欺負小姑娘嘛。”
“哎沒辦法,五姑娘父母早亡隻能聽之任之。”
……
徐雯爭強好勝,聽不得別人說季軟好話,在場賓客眾多又不好發作,正沉著臉翻白眼。
“行了。”自家女兒什麽脾氣唐寶萍最清楚,寬慰說,“一個低賤丫頭不值當你生氣,相貌再怎麽拔尖不還是嫁了個死人?過些日子娘給你挑個好郎君,家世,相貌必定與你相配。”
唐寶萍一席話,徐雯臉色稍霽,“還是母親懂我。就季軟那樣的身份,能嫁入皇家謝我都還來不及,可不能冤枉咱們欺負她。”
“那是自然,侯府對她夠好了。”說完母女二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看起熱鬧來。
季軟上了花轎,一行人吹吹打打環街十裏,終於在下午到達了太子府邸——望楚府。
進門,拜堂……禮節繁瑣又無趣,季軟一邊機械的完成動作,一邊回憶起早晨梳頭時候蘭息嬤嬤說過的話。
“太子殿下幼時便容貌極盛,天生笑眼才情無雙,自小就是陛下最引以為傲的孩子。性子嘛,是孤傲了些,鮮少有他能瞧得上眼的東西,喜靜不愛鬧騰,以前蓮夫人就總說他少年老成……”
季軟不知蘭息嬤嬤為何要與自己說這些,難不成是在提醒自己安分些,別給皇家惹麻煩落人話柄?
那真是多此一舉了,她隻想過清淨日子,既然嫁進門就會做好自己的本分。更何況這樁婚事解了她和季修困境,季軟不是恩將仇報的人。
沒有觥籌交錯的酒宴,禮成後季軟被送入屋內,隻聽蘭息嬤嬤交待說:“姑娘如今已是太子妃,望楚府邸上下就歸您打理了。皇家有皇家的規矩,每月初七鼓山太子陵祭奠,十五進宮拜陛下和皇後娘娘,二十八請高僧問陰陽,太子妃莫要忘了。”
看來皇家果真十分重視這位已故的太子殿下。季軟回答:“記下了,多謝嬤嬤。”
朱紅府門關閉,人聲消散萬籟俱寂,季軟端坐在銅鏡前卸下華貴的鳳冠,她的寡婦生涯正式開始了。
季軟本以為,自己是唯一一個為太子楚棲守寡的人。沒想到第二年,太後娘娘再次下旨,送來一位良娣,名叫程夕雪,是長史程牧之女。第三年,又送來兩個美妾。
季軟猜不透皇家目的,但這種做法讓她心裏不舒服。她人微言輕,也不能說什麽。好在姑娘們心知肚明自己嫁的是個死人,也沒什麽好爭風吃醋的,平日裏相處倒也過得去。
平靜地日子就這樣過了三年,隆嘉三十九年年初,陛下有意改立太子的消息從深宮院牆傳至大街小巷,終於有些人按捺不住了。